《没事儿就学习》吕宋

23、好好读书

　　阴历十一月中旬，南祈进入寒冬时节，今年尚未下雪，但冷空气似一把闪着锋芒的利剑，已势不可挡地刺入每一处角落。

　　学校后方是大山，清晨的山雾像个密不透风的罩子，将周遭一切覆拢其中，屋檐下出现了一条条晶莹剔透的冰棱子，枯草干叶凝起白色霜花，前夜将洗过手脸的水泼出家门，次日地上就结成一层厚厚的冰膜。

　　言盏坚持着跑步锻炼，体格逐渐向好，又注重保暖穿得厚实，虽然怕冷日常倒也无碍，可她慢慢发现身边同学受到的影响就严重得多。

　　有天晚自习她无意间瞥到李卉的手，摆在课桌上就像是一只发胀发蓬、红彤彤的软馒头，李卉一边埋头写作业，一边揉着红肿粗大的手指关节，言盏小声问她：“你的手怎么啦，是被什么臭虫子咬了吗？”

　　李卉烦恼地说：“不是的，我长冻疮了，”过了几天，李卉的“馒头”手开始破皮裂开，因为冻疮刺痒，李卉总克制不住地去揉它，一双手弄得满是裂口，伤痂累累，言盏看着都觉得痛。

　　李卉却说这是小事，每年冬天都这样，捱到春天就好了。

　　再有，班上好些同学冻了感冒，课堂上总有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尤其言盏之前的室友同床赵梅，咳得最厉害，她喉咙里卡着痰，咳几声就要吐一下，把座位底下吐得一片狼藉，周边同学都觉得有些恶心。

　　这几天轮到言盏做值日，赵梅自己也不好意思，找班主任要来烧过的煤球，用煤球灰把那些口水填了自己再清扫出去。

　　赵梅的手也长了冻疮，整个人骨瘦伶仃的，她看言盏擦个玻璃都费劲的样子，知道她不会干这些活儿，就拿起扫帚又帮言盏打扫起卫生，言盏一方面是感谢，又有些不忍心，说：“谢谢你啊赵梅，你感冒了去买点药吃啊。”

　　赵梅却说：“我没有感冒啊。”

　　“你都咳得这么严重了。”

　　“这个没事的，不是感冒，我每年冬天都会咳嗽，季节性的吧，等到春天就好了。”

　　言盏见她身上穿的是秋季运动校服，里头露出两件领口不齐的旧棉布打底衫，底下是薄薄的运动裤，脚上一双边角漏絮的老布鞋，大概晚餐抢水洗碗时沾了水，布鞋又湿又脏。

　　这能不冻出感冒么？她不禁道：“你多穿一点，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赵梅听得出来言盏是在关心她，心里很高兴。以前刚到学校读初中那会，同学一下变多，又来自不同地方，互相之间并不了解，赵梅自卑又胆怯，根本没有朋友，不过不到一个星期，她也听说了班上有个同学是尖子班言老师的女儿。

　　那时候言盏坐在第一排，老师讲桌正底下，赵梅在听其他女同学八卦的时候，也曾悄悄扯长脖子好奇去看：“哪个哪个？哪个是言盏啊？”

　　赵梅一直记得，那时候言盏常穿着一条带蕾丝袖的白色连衣裙，头发很长，乌黑油亮，老是松松垮垮的扎在脑后，她不太跟身边的同学玩，赵梅总是只能看到她一个背影。

　　“好像还挺好看的，听说成绩也不错，”赵梅记得那时候大家都这么讨论她。

　　但后来言盏出人意料的开始堕落，赵梅经常看到她上课在趴着睡觉，老师们也不叫她，有时候还逃学，还和柳君瑞那些“混子学生”玩在一起，组成了什么五大恶人。

　　言盏平常很少吃饭，喜欢买零食，平常不分上下课的吃，赵梅记得有次她一口气喝了两板AD钙奶。

　　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那次丁洁雯课后想找言盏要零食吃，发现她一节课的功夫就把一桌肚的零食都吃完了，丁洁雯顿时爆发出夸张的哈哈大笑：“言盏你也太猛了吧，猪都没你能吃，两板AD钙啊！被你一口气喝完了？！”

　　所以才一年的时间，言盏就从公认还挺好看的亭亭玉立小公主，变成了大家都觉得一言难尽的圆墩墩小胖妞。

　　天上的云朵一旦跌落尘土，久而久之在旁人眼里，和泥潭里的杂草也没什么两样了。

　　后来机缘巧合下赵梅跟言盏分在同间寝室，还合铺睡一床，赵梅本来有些小高兴，但渐渐的她就发现言盏小毛病好多，既娇生惯养又矫情懒散，总把零食乱丢在床上，晚上抢不到水就干脆不洗澡，轮到她打扫卫生，她就捏着鼻子随便扫两下糊弄完事....

　　言盏住在寝室的时候，赵梅觉得她有好多让人无法忍受的毛病，可是等到她一搬回去，赵梅又觉得那些其实都是小事，寝室其他人比言盏更让人难以忍受千百倍。

　　言盏其实很好了，又大方脾气又好，从不斤斤计较，虽然做的不好但会主动认错，还会买东西请客哄人。

　　而且她现在变得越来越好，像是又重新回到了云端之上，让人只能悄悄讨论、偷偷赞赏。

　　看到言盏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关切地看着她，赵梅忙笑着答：“不冷不冷，我从小就不怕冷的，”她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就帮言盏打扫好了值日卫生。

　　言盏觉得赵梅在逞强，后面几天对她多了几分留意，她这才明白过来，除了学校发的校服，赵梅只有两套衣物轮流换洗，不是她不肯多穿，是没有多余的衣服可穿。

　　包括班上其他同学，大部分人都穿得朴素简单，学校运动校服只有夏款和春秋款，冬天得穿自己的棉衣，但校服宽大能加塞，好些学生就一年四季穿，一穿穿三年。

　　所以言盏只要穿了新衣裳，接连几天走在路上都会得到夸赞：“言盏又买新衣服啦？真好看！多少钱啊？”

　　言盏只好说：“我爸爸买的，应该不贵。”

　　“言老师对女儿可真是好！”好似人人都在羡慕她，不知不觉间言盏又成为了学校的红人，褒义的那种。

　　太多同学的生活物质水平还停留在最低级阶段，连温饱都只能算勉强维持，言盏心里莫名生出些同情，因为熟悉了之后，她发现大部分同学其实还挺好相处的。

　　比如赵梅，之前老觉得她不爱卫生身上有味道，脾气还不好，其实是因为她买不起沐浴露洗发水，用的是最便宜劣质、味道刺鼻的肥皂，怕被欺负所以虚张声势，其实就是个自卑敏感的小女生而已。

　　比如李卉，虽然学习脑子不机灵，但性格非常细心贴心，言盏上课一无聊就想睡觉，李卉怕她着凉特地在桌洞里放了件外套，给她睡觉的时候盖上，她每天一大早来早读也会顺手帮言盏整理好课桌，言盏吃饭冲食堂跑不过别人，李卉总是一马当先打好两份饭....总之她就像个暖心的小天使，有好事情第一个就会想到言盏。

　　可以说，班上除了丁洁雯等少数几人不知道哪里来的敌意，加上柳君瑞几个锲而不舍地招惹她，其他同学态度都逐渐好转，对她展示着朴实和友善。

　　言盏和沈时恪说起李卉手上的冻疮，又聊到同学们的窘状，若有所思的说:“我原来以为咱们这发展落后，就是大家经济条件没那么好，教育硬件设施差了些，不能享受现代化生活而已，但我真的没想到，好多同学连温饱都不能得到保障，怎么能这么困难，生存条件艰苦成这个样子？”

　　“很多同学家里是农村的，家庭条件是很不好，能上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沈时恪有心安慰她，但面对这种忧国忧民的难题，个人的力量过于渺小，他也束手无策，他只好说：“所以我们更要好好学习，将来才能回报社会，国家才能越来越好！同学们都要好好读书，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言盏被他一本正经的话逗乐，细想又觉得有道理，资源匮乏、眼见短浅、循规蹈矩的穷学生，除了好好学习，还能有其他更好的改变命运的方法吗？读书改变命运，知识成就未来，这话在那个年代都没有错的。

　　没过几天，学校安排李莉老师带队，通知言盏、沈时恪这些前五名的同学去市里参加英语桥联赛初级选拔。

　　但是言洛放弃了比赛名额，她想通了，与其去当言盏的衬托，不如在好好呆在学校备考，毕竟很快就要期末考了，参加这次比赛会浪费大量时间，且毫无意义。

　　她退出后，原定第六名的袁美琳替补参赛，季芳听说言洛主动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气得差点要动手打她，但言洛也是犟，铁了心就是不去。

　　去市里之前，言盏让她爸爸帮忙买了一些冻疮药，又从家里拿了几板感冒药、甘草片，送给了李卉和赵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