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月貌》大嘘菊

6、第6章 鞠山行（上）

　　姜桥吃饱了，又开始坐不住。
　　食案上的碗碟被他碰得桄榔直响，老夫人听得一脸不悦，撂了筷子，重重搭在碗沿上。只是她又不能和自己这个心智不全的孙子生气，轻轻吁出一口气，无奈地说：“朝云，你带小少爷到我房里休息吧。”
　　朝云是冯姨娘的名字。冯姨娘本是老夫人母家侄女，但也不是多亲近，只因为冯姨娘的母亲在生养子女方面有福，生了五子二女，老夫人才特意接冯姨娘入府，聘做了儿子的良妾。

　　想着给姜家开枝散叶，没想到这么多年冯姨娘只得了一个儿子，还先天不足，老夫人对她就一直不太满意。
　　姜桥才出生就被抱走，老夫人可怜她难得见一次儿子，也不想见姜桥在席间闹个不休，就松口让母子二人接触一小会儿。

　　冯姨娘听到老夫人的话，轻轻点了下头。她抬起头，姜容这才完全看清她的样貌。眉眼分明是妖娆的，但因为过于苍白细瘦，且唇色很淡，就像是大病初愈一样，削弱了那股媚态。
　　不得不说，姜桥长得是很像他生母的，光说眼尾眉梢就像了十成十。

　　冯姨娘从垫子上起身，仆妇也牵起姜桥离开坐垫，但她走近了却没有从仆妇手里接过姜桥的意思，只走在最前面领路。

　　小小的姜桥仰着脸看着与他隔了两步距离的生母，只能看见她脑后的发髻和纤细修长的脖颈。微微张着嘴巴，口水沾在嘴角，看起来傻愣愣的。
　　姜容觉得这个冯姨娘可真奇怪，对自己的儿子冷淡成这样，就好像不是她生的似的。不过除了她，屋子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已经习惯了。

　　曹媪补了冯姨娘的缺，跪坐到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才听了儿子的回答，一时间还有些食之无味。

　　她的关注点都在儿子提到的陈家上，尤其女方还是陈家嫡支的姑娘。主要是意外陈家这样的门户竟也能看得上邵允梁。到底是姜家义子的名头给他抬高了身份，否则以陈家人那种眼高于顶的做派，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应下这门亲的。

　　而且她一直想给阿泓相看的是陈家嫡支的大女儿，可若是儿子让义子娶了陈家幼女，她们姜家想再娶一个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不过想起这个陈家阿玉，老夫人仔细回忆了一下，问姜出：“陈家幼女？可是那个纵马伤过人的？”她皱着眉，一脸不赞同，“怎偏选了她？”

　　姜容没想到祖母会直接翻起了陈家姑娘的“旧账”。父亲既然在这种场合挑明，婚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祖母此言毫不遮掩，放在自尊心强的人身上，该是要比自己纵马伤了人还丢脸呢。毕竟自己和姜泓都在场，屋子里还有许多仆从侍女。
　　她早听说邵允梁出身一般，想必要较常人更加敏感些。

　　四周诡异地静了片刻，谁都没有说话。姜容忍了忍，还是压不住好奇心，尤其这是与身边人有关的，毕竟这门亲若是成了，陈家这位姑娘就算她的嫂子了。
　　她夹菜的动作都不由得慢了下来，抿着嘴小心地抬起头，本来是想看父亲反应的，结果没想到才一抬眼正撞上邵允梁的视线。
　　他像是提前有所察觉，把她抓了个正着。只是眼里半分情绪也没有，目光顿了一下就很快收回去了。她连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向他笑一笑都没来得及，看他的脸色真是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要么就是真不在意，要么就是真能忍。

　　这么短暂的对视也足够她生出一些不自在，暗骂自己瞎听什么热闹。旁边的姜泓就比她沉稳多了，只在一开始愣了一下，早就恢复了事不关己的悠闲自在。

　　邵允梁规规矩矩地跪坐着，上身很直，他从来不会像姜泓这样放松。克制清冷，隐忍且稳重。他未来的妻子是都城中人人皆知的跋扈乖戾，当着弟妹下人的面，被赤裸裸地翻到明面上来谈，几乎是在打他的脸了，可他并不在乎。

　　姜出也没想到母亲直接说出了口。陈家女儿纵马伤人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可都城内沸沸扬扬，不代表在当下这种场合适合谈论，只好圆场说：“那时候年纪小，难免犯错，陈家既然管教过了，自然会懂得收敛。”

　　老夫人从曹媪手里接过干净的帕子，压在嘴角，“小小年纪就没规矩……最好还是慎重一些吧。允梁虽然不是在我身边长大的，但你认他做义子，也就是我们姜家的人了，妻子的人选总要多比对比对。”
　　姜出点头，“母亲说的是。”

　　老夫人掀起眼皮，看了看坐在一侧的邵允梁。她是真的不太喜欢这个便宜孙子，一直听外面传，儿子这个义子性子极狠，所以既是不喜他出身不好也有忌惮他的意思，怕儿子养大了这个义子的心，倒有了本事和自己的亲孙子争抢。

　　陈玉这种跋扈到都城内无人不知的，但凡注重德行的人家都不会由着她嫁进门。除非低嫁，不然门户相当的有哪家能忍？
　　当初姜家没落时，细论起来不如陈家。可即便是那个时候，陈家幼女这样的她也决计是看不上眼的，更别说现在儿子身份越来越高，让陈家姑娘来做妾她还要掂量一下呢。

　　她要为姜家考虑，更要为自己的亲孙子考虑。
　　儿子选了这门亲事应该是有他的道理，所以老夫人虽然十分不满意，还是没有把话说死。

　　而且她想起陈家家主好像是对邵允梁这孩子有恩的。儿子和她提过一次，但就她来看，那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难道竟是个念恩的？说实话她不怎么相信。可若不是如此，明知陈玉刁蛮跋扈，怎么还能这般痛快地应下亲事？

　　老夫人又看了姜泓一眼，和姜出说：“阿泓年纪也不小了，允梁的事如果定下了，你也替他留意一二。”

　　姜泓听见祖母提到自己，笑嘻嘻地抢话说：“祖母怎还替孙儿急上了，孙儿还不想成家！”
　　老夫人轻轻把手里的帕子扔在案上，笑骂说：“我是急着找个人来约束你，不然整日只知道往府外跑，不着家！”话里都是真心真意，和方才的试探不满完全不同。

　　姜泓是真的不急。而且虽然二叔替邵允梁搭上了陈家，他可一点儿也不羡慕。
　　姜泓清楚陈家这位小女儿陈玉对自己的心思，一见自己就恨不得扑上来。不过陈玉并非他所喜欢的类型，所以一直置之不理，没想到二叔是想让邵允梁娶陈玉。

　　从二叔一提起这门亲事开始，他就有些幸灾乐祸。
　　他知道陈玉一直嫌弃邵允梁身份低，当着邵允梁的面还敢骂他流民之子，草莽之身。这婚事怕要多波折。

　　他不禁心想着：二叔可真是高看了自己这个义子，真以为会有世家小姐肯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