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妲己》艾莲舟

3、爸爸

　　苏语有些无语的看着仇天元把刘妈指挥的团团转。

　　“您这是干嘛呢，我两天就回来了，带这么些东西回去干嘛？”

　　仇天元责怪地瞪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这么多年才回去一趟，总得好好孝敬孝敬。这为人父母的，倒不是图你们多少东西，图的就是一份孝心，可总不能真的一点东西都不带。再说了，这上坟也是有讲究的，你年纪轻，不懂得这些。”

　　说着说着又操了心，“要不让小陈就在X市住下吧，你一个女孩子，这么多年不回去了，又是刚回国，我总是不放心。”

　　有人关心真好。

　　苏语喉头哽了哽，眨眨眼把泪意眨回去，笑嘻嘻的抱着仇天元的胳膊，“不用，要不是您非要给带这么些东西，陈哥送都不用送，我自己坐车就回去了，而且现在回家也不像我上学那会儿，坐高铁也就半个小时。这怎么还有纸人啊？竟然还有冰箱！”

　　刘妈把东西一件件的都放进纸箱子里，“小人儿是丫鬟，还有保镖，冰箱也不稀奇，还有迈巴赫呢。看，这是手机和平板。”

　　苏语满腔的悲情哭意一下子变成了囧囧有神，瞥了仇天元一眼，又瞥了一眼，文化这么高的老人怎么也搞这些封建迷信啊。

　　“这些东西是要烧的吧，人家墓园让吗？”

　　“这有什么不让的，上坟哪有不烧纸的。”

　　……

　　唐晴一身血红色的连衣裙闯进唐氏集团总经理办公室，面色铁青。

　　唐子轩从文件里抬起头，挥挥手让秘书下去。

　　“姐，你怎么来了？”

　　唐晴定定的看着他，“她回来了？你告诉君泰了？”

　　唐子轩勾唇笑了笑，“你来就是问我这个？是啊，苏语回来了，当天我就告诉了魏君泰。姐，你猜猜魏君泰这会儿在哪儿呢？”

　　唐晴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涂了口红的嘴唇好似突然褪了色，干涩苍白，直勾勾的盯着唐子轩，好一会儿一句话都没说，扭头就走。

　　唐子轩站起身来，有些着急的道：“姐，你怎么就这么倔呢，人家魏君泰心里你一丁点位置都没有。当年他那么难都没能如了你的意，凭着他如今的地位，你觉得他会要你？而且，这几年他过的跟个苦行僧似的，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啊！”

　　唐晴挺直的背脊僵硬了一瞬，“他只是没有想明白而已，等苏语再把他伤一次，他总会看到我的好的。”

　　唐子轩气息有些不稳，一脚踹开椅子，”姐，你能不能成熟点，非得把唐家的脸丢尽了，把爸妈气死，你才甘心吗？姐，你不是小孩子了，别把魏君泰逼急了，对咱们家没好处。“

　　唐晴终于扭过头来，有些伤心的道：“小轩，你怪我？”

　　又坚定的摇摇头，“我做什么了我，不就是爱他吗，我爱我的，又碍不着他什么事儿，他凭什么拿唐家撒气，我找他去说。”

　　唐子轩有些颓败，抹了把脸，得，苦口婆心劝了半天，倒是给她找了个绝好的见面借口。

　　苏语把陈序送走，关上门看着满是冷清的家，摸了摸鞋柜上褪色的中国结，沾了一手的灰。

　　把心底的那股子难受压下去，拍了拍脸，朝卫生间走去。

　　好些年没有住人，家里到处都是灰尘，玻璃上灰蒙蒙的一层看着就让人不清爽。好容易回来了，总要打扫一下。

　　家里什么工具都有，不过清洁剂、消毒液等等都已经过期了。跑进跑出的买了两三趟才把东西买全。

　　虽然门窗紧闭，但是桌子上还是有一层的灰，抹布一上去就黑了。好在沙发和床上都套了防尘罩，要不然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等到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把买来的满天星插在茶几上的花瓶里，全家福也摆了出来，一身大汗的苏语突然很想哭。

　　全家福里一家六口加一条傻乎乎的大狗，全都笑出了白牙，爸爸跟小侄子因为太胖，笑的眼睛都没有了。

　　她扎着根黑油油的马尾辫，被爸爸抱在怀里，像个小傻瓜。

　　妈妈依然那么温柔，搂着小侄子，笑的一脸满足。

　　哥哥嫂子，男的英俊，女的清秀。哥哥的手真黑啊，放在嫂子的肩头，被嫂子的肤色一比，就跟黑板似的。

　　狗狗大熊当时被闪光灯给吓傻了，耷拉着尾巴一个劲儿的往她怀里拱，呜呜咽咽的叫的可怜。最后她虽然狠心抱着它的狗头把脸露了出来，他却死活不肯睁开眼睛。被她用冻干逗了又逗，才哈哈笑了起来。

　　这是家里的第二张全家福，里面多了两个新成员，笑容却更多了。

　　可是如今，只有她一个人，一身灰尘，满心疲惫，孤零零坐在沙发上。

　　天将蒙蒙亮，她费劲巴力的把大纸箱子抱下楼，拦了出租车。到墓园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升起。

　　墓园里倒是不禁止明火，还给了她一个盆，让在盆里烧，事后整理干净。

　　带都带来了，她默默无言的跪在地上把东西都烧过去。点火的时候，突然来了一阵风，火苗腾地一下跳了老高，热腾腾的烧的欢快。

　　模糊的记忆里，小时候跟着妈妈去乡下给外婆上坟，每次烧纸钱火苗也是燃的欢快，妈妈总是说，外婆这是高兴呢。

　　她有心想要多说几句，张了张口，却总是无言。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说什么呢？说小语想你们，想过去团聚？说我过的不好？说我很难过？

　　人都走了，她并不希望他们还有意识。

　　或是烟消云散，或是转世投胎，总之不要留在这个世界了。

　　他们那么疼她，要是看到她这些年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该多难过啊。

　　从山上下来时，她回头看了看，吸吸鼻子，挥挥手，终是说了一句话，“我明天还来。”

　　早上就没吃东西，时近中午，肚子早就饿了，也不急着回去，沿着记忆中的小路一路找过去，还真找到了那个卖砂锅的小店。

　　正打算进去点一份热腾腾的三鲜砂锅，泡着香香脆脆的薄饼，想想都馋。

　　下一秒，却被人叫住了。

　　“小语？”

　　苏语扭过身去，瞳孔收缩了一下，淡淡了笑了一下，并没有叫人。

　　来人顿时激动了，快步走过来，拉着她道：“小语，真的是你？你这孩子，回来了怎么也不回家，你爸爸都想死你了！”

　　苏语默，她哪里还有家。

　　“奶奶，你身体可还好？”

　　多年不见，其实奶奶何芸倒没怎么变，依然洋气，依然讲究，一丝白发都不见。那副高高在上的矜贵，随着年月与日俱增，越发厚重。

　　何芸含笑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好，好，奶奶好着呢，你爸爸也好，走，跟奶奶回家。”

　　苏语站着不动，视线往旁边移去，打了声招呼，“您好。”

　　继母高素琴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她做不出婆婆那样的亲热，又不能太过冷淡，只尽可能和煦的笑，“小语都是大姑娘了，越长越像你爸。”

　　这话倒是没错，她从小长得就不像妈妈，因此生父张如义从小就疼她。但这份疼爱，终是敌不过父母之命，敌不过他对儿子的渴求。

　　从她跟着妈妈从张家出来的那一刻，她就从没想过要回去。

　　那个家，有了新的女主人，有了小皇帝，就不再是她能待的地方了。

　　最后三人不欢而散。

　　何芸当了一辈子的老师，高高在上的校长，之前的亲热殷勤已是极限，见她如此不懂事，也不再劝，阴着脸走开了。

　　继母临走的时候隐晦的看了她一眼，竟然像是松了一口气。

　　苏语有些好笑，这人真有意思，她不过是个张家不要的丫头片子，至于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吗。

　　在外面溜溜达达的转了一天，等天黑回去时，手上提满了大包小包。

　　家里人少了，就显得空了，多买些东西带回去摆出来，也显得热闹点。

　　东西虽多，却也不觉得沉，索性慢悠悠走着回去。

　　经过曾经念过的学校，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毛毛雨，细细密密的。

　　记得那是妈妈跟继父苏锡海结婚的第二年，那会儿继父家里条件并不好，出来进去的总开着一辆笨拙的摩托车，每天接她上下学。

　　那天出门还是艳阳高照，放学时突然就下起了雨，跟有人端着盆一盆一盆的往下倒似的，浇的人眼睛都张不开。

　　学校并不让家长进学校接人，都是在校门口等着，可是从教学楼到校门口还有好长的一段路。

　　她没有带伞，秋末冬初的雨虽冷也没有办法，正打算跟其他同学一样冒雨跑出去时，继父出现了。

　　他穿着大大的黑色雨披，裤腿湿了半截，嘴唇被冻得发青。像个巨人一样，撩起雨披蹲在她身前，“囡囡，快上来。”

　　黑黑的雨披里面，挂着一股子潮味儿，又闷又暗，可是直到回家，她除了鞋子有些湿，浑身上下一丁点没淋到。

　　妈妈责怪他，“说了让你打个车过去，非得逞强，要是把小语淋到了，看晚上我让不让你吃饭。”

　　记忆里一向温柔体贴不多话的妈妈，在继父面前却从来得理不饶人，总是把人训来训去。而继父浑不在意，反而十分享受的样子，每每笑的见牙不见眼。

　　后来她才明白，女人在真正爱她的人面前，总是肆无忌惮的。因为不怕他恼，不怕他跑。

　　那次也一样，继父一点不生气，嘿嘿的笑，一边脱雨披，一边得意的道：“打什么车，浪费钱，而且这时候车哪里那么好打的。你白操的心，好容易得个宝贝闺女，我能舍得让她淋到？别说就这么点点的雨了，就是下刀子我也能护的好好的。”

　　她突然张嘴哇的就哭了，一边哭一边哽咽，“爸爸，我给你拿毛巾。”

　　那是她第一次喊他爸爸，诚心诚意。其实早在漫天大雨中，他像个巨人一样，蹲在她面前时，就想喊了。

　　走到小区时，雨停了，她身上倒是没多少水，就是潮哒哒的，头发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黏黏腻腻的让人心烦。

　　楼道口，有个黑色的人影。

　　苏语站住，有些踟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