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烬》庄清圜&云外客

24、 【飘飖】

　　“娘娘留步。”一旁一直无言的白绎之忽然发难，双臂一摊，拦住了夏千羽的去路。
　　夏千羽柳眉倒竖，便要发作，白绎之面呈赤色，额头上冒出密密的汗珠。“娘娘息怒，微臣只是觉得近来在御药房见过这位姑娘。”白绎之说着，看向夏千羽身边的贴身侍女诺荷。
　　夏千羽把眼一瞪，一时找不到托辞，脸涨得通红，与白绎之不相上下。我与蕊蕊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蹊跷，其中定有隐情。
　　“本宫近来染了些杏儿藓，差小丫头子去拿些药粉，也要向你请示不成？”夏千羽提高了声音说道。
　　“不敢。微臣冒犯，恭送娘娘千岁。”白绎之说着跪了下去。
　　“云落，净梨恭送琳娘娘。”我拽了一把愣神的蕊蕊，福下身去。夏千羽哼了一声，僵着脖子走了。
　　白绎之跪在那里，夏千羽走了也没有起来。
　　“白奉御，娘娘千岁都走了，还不起来么？我们可受不起这大礼。”蕊蕊夸张地说着，做势要扶。
　　“明娘娘，舒娘娘，臣……”他就势一转，朝我们跪下。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蕊蕊急了，跺脚道。
　　蹊跷。他一定发现了什么。我暗想。“白太医，你一定是要和我们说什么，是不是？”我轻声问道。
　　白绎之忽然抬起头，头上的汗珠愈发多了，却支支吾吾什么也不说。他本就是个古板的读书人，寒窗苦读，一载提名，入太医院，从小小的学医官做起，最终到太医……他完全没必要为了一个小宫女得罪宫中某位位高权重的娘娘而自毁前程。怯懦的人。我瞥他一眼。
　　“罢了，明修仪，我们走罢。”蕊蕊点点头，挽起我。
　　“二位娘娘，此地说话不便，可否借一步说话？”白绎之忽然站起来，在我们身后说道。
　　“致雅殿请。”我朝奕宁宫正殿指指。
　　白绎之跟在后面，埋首走路，一言不发。

　　致雅殿。
　　“白奉御，如果你发现了什么，就说罢。”我与蕊蕊坐在贵妃塌上，开门见山地说道。
　　“飘飘，不要太苛责他了。”蕊蕊有些不忍地轻声说。
　　“翠微姑娘，定然怀的是龙种！”他小声说道。似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但异常坚定。我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但他选择了正义。
　　“白奉御如何这样坚信？”蕊蕊吃了一惊，愣愣的看着他。
　　“微臣……与翠微姑娘是相熟的，她早就发誓终身不嫁了！”白绎之一字一顿地说。
　　“哦？这又是为何？”我疑道。
　　“其中缘由，恕臣实难相告，若是娘娘不信臣……”
　　“我信你。”我打断他。直觉告诉我，我做了一件武断的事情，但直觉也告诉我，他值得信任。
　　“那么，事情就不简单了。况且，如果是龙种，那害她的人，只在后宫诸妃中。”我低声说道。
　　“飘飘，这话可不能轻易说。”蕊蕊在我耳边轻声说。
　　“你不是早就信任了这白太医么？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浅笑着问。蕊蕊噘噘嘴，不言语了。
　　“明娘娘，娘娘，玉勒姑娘来了。”香彻的声音响在昏暗的大殿门口。
　　“玉勒？我不是叫越吟跟我来，叫她在朝雪宫看家么？”蕊蕊道。
　　“玉勒姑娘提娘娘去取披风了。”香彻说到。
　　这下连我也疑惑了。“好端端的取什么披风，又不冷的？”蕊蕊说道。
　　“玉勒姑娘好像有什么话要和二位娘娘单独说，奴婢就自作主张支走了……”香彻看了一眼白绎之，轻声说道。
　　“玉勒参见娘娘。”玉勒说着福了福身。
　　“近前说话。”我道。
　　是，玉勒走道白绎之身边，说道：“奴婢无意间撞见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玉勒说毕，紧咬着嘴唇，低下头撇着我们，想知道这话说得是否得体似的。
　　“你这丫头，几时也变得这么多顾及了？”我笑道。这些日子在朝雪宫，与蕊蕊的丫鬟业已相熟，这玉勒丫头虽不及越吟周到细致，却最是忠心实在的一个人，向来不会拐弯抹角，打官腔说套话的。
　　“奴婢……奴婢昨日傍晚奉我们娘娘的命去御药房取一味安神的药，娘娘本已派越吟姐姐去取药，可奴婢在御药房并未见着她，只道她回来了，谁知在回去的路上……路过~~宫，却见定妃娘娘与她在一处说什么，身后跟着的都是定娘娘的贴身大丫头，奴婢不敢过去，就在一处栏杆后面等着越吟一起回去，可是……可是……”她一连好几个可是，却始终不出下文。我被这丫头唠叨怕了，听了这半天，连个首尾也没听出来，头却开始隐隐作痛。
　　“可是什么？你倒是说不说！”蕊蕊又着急了，站起来，无可奈何的叉着腰说。
　　“可是却听见越吟把翠微姑娘怀孕的事情告诉了定娘娘定娘娘说什么这种事都与我们无关了后宫有愿意白费力的自会有人管的反正她们也都不了几天了……”玉勒一口气说出来。
　　“这事我们不是下过命令两宫知情者在皇上裁夺之前不得外传的么？”蕊蕊惊讶地说道，“越吟丫头，难道是严定妃的人！”
　　“还是不要轻易下结论了。”我暗拽了拽蕊蕊的衣角。
　　“你听清了么？”我问道。
　　玉勒用力点点头。“她们还说什么了么？”我问道。
　　玉勒摇摇头，有点出奇的不好意思的说，“我……不敢再听……就……跑回来了……”
　　“玉勒丫头，白太医，香彻。今日所听到一切，都藏到心里去，烂在心里。”我低低地说。诺大阴暗的致雅殿和外面灿烂的阳光相比，显得有些冷，我和蕊蕊坐在阴影里，我忽然觉得入了这道红墙，就与那些玩弄手腕勾心斗角的妃嫔宫女无异了。又是一阵刺骨的寒意。宫廷给我的感觉，总是寒冷，刺骨的寒冷。我下意识的将领口向上拉了拉。
　　“娘娘娘娘，明娘娘，皇上来了。”绿衣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道。
　　“皇上驾到——”小太监沙哑的声音响起，致雅殿更暗更冷了。
　　“出了什么事？”皇帝疾步走进来，身上是刚换的便服，领口的口子还未扣上，想是刚下朝就赶来了。我愣愣的看着皇帝的脸，翠微那不太熟悉的脸也浮了上来。一个妙龄少女，就是因为这个男人，有了孩子，然而却在还没有享受孩子所带来的尊荣和母亲的喜悦是就撒手人寰，这也是一个或几个女人所为，也是因为这个男人，或者说他的位子。
　　“出了什么事？”皇帝没有得到回答，追问道。
　　“皇帝哥哥，翠微……死了。”蕊蕊艰难地说。
　　“什么！”皇帝愣在那里。他在不久前得到消息一个宫女怀了孩子，然而又马上听到她的死讯……
　　“卑职给皇上请安。”白绎之忽然打破了可怕的沉默。
　　“白绎之？”皇帝皱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皇上，卑职斗胆，请皇上回答臣一个问题。”白绎之忽然变得不怕死了。
　　“说。”皇帝似乎知道了他要问什么，瞥了我与蕊蕊一眼，绷起脸，故作镇定。
　　“翠微姑娘……皇上……可在一月前临幸过翠微姑娘么？”白绎之比蕊蕊更艰难的问出来。
　　皇帝沉吟着。
　　“皇上。”白绎之不怕死的逼迫着。我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古板的读书人，不那么简单。
　　“是。”皇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那么，皇上要替翠微做主。因为她是因为陛下而死的。”我冷冷地说。
　　皇帝要反驳什么，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皇上，翠微是被毒死的。”蕊蕊极少不用皇帝哥哥这个称呼。
　　“朕知道。这一次，朕到要看看，朕的后宫，到底藏了多少龌龊阴谋！”皇帝一拳捶在黄梨木椅背上，几子都随它颤了颤。

　　皇帝走了很久了，白绎之也走了很久了。我和蕊蕊对坐在塌上，都想泥塑的一般。
　　“琳昭仪娘娘驾到——”一个打着官腔的女声高声叫道。
　　又来了。我和蕊蕊对视一眼，站起身来。
　　“给娘娘请安。”我们福下身。夏千羽径直走进来，在正椅上毫不谦虚的坐下。一句免礼都没有。我暗暗握紧拳头，僵硬的转过身，面对她。
　　“舒娘娘，你这儿连出了两条人命案子，本宫可不能不管了。”夏千羽倚在那里，傲慢地说。傲慢，只是形容她最好的词。我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目的进的宫。若是为了皇后太子之类的，她却除了傲慢没有一点心机似的，或者可以说是愚蠢。
　　还轮不到你管。我心中鄙夷起这个人来。可嘴上只得说到，“娘娘请说，云落洗耳恭听。”
　　“我说？”夏千羽尖声叫道。“你这里出了事情，你不先请罪么？”
　　“云落不知何罪之有。”我不卑不亢地说道。
　　“你——”夏千羽轰得站起来，抬起奢华镶金嵌银丝九彩蚕丝袍的袖子，指着我。
　　“舒云落，你不会得意太久了！”夏千羽怒气冲冲地说。“皇上……不过是一时受了你们二人的魅惑，日子久了，自会回心转意的！”说着，甩开袖子，大踏步远去了。
　　“找茬的。”蕊蕊不屑地说。我忽然想到，她那个寸步不离的侍女诺荷并没来。想到白绎之说的曾在事发前不久在御药房见过她……还是——蹊跷。
　　“对了，飘飘，翠微和先前死的燕丝，都是你从宫外带来的么？我好像没怎么见过。”蕊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
　　“不是。”我摇摇头。忽然想到……
　　“彻儿。”我叫道。
　　“娘娘？”香彻站在殿门口。
　　“彻儿，去查查名册，燕丝与翠微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
　　“回娘娘，香彻也想到了，所以就去查了来看。”她咬咬唇。“是皇上赐给娘娘奕宁宫时从各宫拨来的，翠微原是定妃娘娘的，燕丝——是林娘娘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