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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帝后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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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晏视角
那扇后的容颜对谨晏来说是如此的熟悉,陪伴他走过艰难险阻,与他风雨同舟多年的晴旖,终于,他以本朝最盛大的昏礼,以天子之名起誓,聘她为妻。这是他想要的,从今以后望她欢悦久时,不为人所欺所害所扰,过着舒服安宁的日子。他从前以为,举案齐眉这个词,可以用在他与任何一位嫔妃身上,他们可以相敬如宾,他可以尊重每一位嫔妃,可以做到雨露均沾,可以公平的对待他的嫔妃,直到她的出现。
他觉得一切都变了,他心底的天平开始倾斜,在世家的争斗间,当她成为了谁的诱饵谁的猎物,当她受到了伤害算计,当她再一次昏迷不醒,当她再一次落泪难过,当她再一次心死如灰……他竟然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平静的目睹着世家的争斗,眼看着西风压倒东风或者东风压倒西风,然后自己成为坐收渔利的渔翁。他不能够了。
心想着父皇大去之前,握着他的手说的,对德妃的舍不得、放不下,他很不明白。那时候他与周氏新婚燕尔,纵有对周氏的一点兴趣,可他清楚那不是喜欢,更不是爱。他也许此生无法像父皇一样,倾心爱一个人,为她付出全部的真心,为她割舍那么多。他曾养在德妃膝下,有一次德妃高烧不退,父皇连守了三天三夜,水米未进,而生母太后前来探望之时,规劝了几句就被打发了回去。他看着那样深情宠溺的眼神,像是毕生的至宝,丢了她,就丢了性命。
起初见晴旖之时,不得不承认,便是因着双宜。双宜是他的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是他此生最好的妹妹。那日雪中看见的晴旖,面容明丽,笑容灿烂,是他多年的执念所在。
他以为,晴旖是他的一时之兴,就像嘉才人一样,出自长公主府,喜欢荣华富贵,为着名分才愿意追随。可她一点一点打破了他的固有想法,她像桃花,明媚绚烂。她像梅花,高洁傲岸。她像莲花,出尘不染。她像菊花,坚贞不屈。她像牡丹,端雅静丽。当她说出不愿为宫嫔的话时,他心中偶有一动,兀地要她入宫做御前宫女,她别无它想。兀地对她爱护有加,她不逾礼节。兀地要她做宫嫔受封,她却坚持推拒。他忽然对一个宫嫔起了兴趣,满宫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这其中包括他的皇后和他的母亲。他还记得当年他与太后激烈争吵,吵到最后他说:“您若要她死,我们的母子情分就断了。”
而太后气的头都昏了,只好答应,不会动手去害晴旖的性命,让他暂出宫去冷静。他没有想到,刚走没有几天,就收到了皇后的书信。本以为无甚要事,不过是寻常客气几句关切一下,但来报信的宦官脸都白了,这宦官平日侍候在御前,素来知晓他对晴旖的心思。当他说出“宋娘子殁了。”他觉得头脑一轰,什么都不复存在。本以为对晴旖是一时兴趣,一时欣赏她的脾性,欣赏她与众多谄媚的宫嫔不同。
但听到那个“殁”字时,他觉得她已成为她不可替代的一部分,那时他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宠她一辈子。什么帝王权术,什么皇权世家,在这份爱情中一切都已微不足道,他只要她,哪怕不顾母子情分了也要她活着。他原本在柳川视察民情,一听消息马不停蹄的赶回颍川去,跑死了两匹马,随行的人见他如此都惊呆了吓的不行,可他还是在两天之后才回到颍川,那时溪衍宫里的宫人皆着白衣,他知道晚了,一切都晚了,他本就不该走,不该留她一个人于这虎狼之地,让她孤独寂寞的离开人世。
他日日想着她念着她,渐渐的不理睬后宫,专心政务,朝廷上下夸他是好皇帝,是明君,但他要为万里江山留下子嗣,正如他的父亲那样,纵然最爱德妃,但依然与别的女人生下了孩子。那日在御前,季何领了一个宫娥进来,他那日喝了酒,看着她的眉眼,恍惚间一把抱住了她,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是他午夜梦回宁愿醉生梦死,愿她夜夜如梦的人,是他的娘子,是他的容晨。但却不是,翌日醒来时,他照例随意给了才人的位分,床上的人却喜盈盈叩谢了恩典,他略有一哂走了出去,他知道,这不是他的容晨,容晨不会这样,不会委屈自己强颜欢笑,不顾清白只为夺一个位分。
但是看着这张脸,他的确很慰藉。王氏偶尔会和他的容晨一样,静立在他的身侧,替他无声研墨,会在他朝事烦闷之时递上一盏茶,会替他按按穴位,以求他能舒坦一些。但她又不是她,她喜欢金银珠宝,喜欢招摇炫耀他的宠爱,对下人从来都不和和气气的,甚至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侍奉他人的婢女。
封她为嫔那日,他清楚记着他的欢喜,当她扭扭捏捏的说自己做了个荷包要送给他时,他本不在意,但一看是桃花的式样,想起在御前那阵子随意打趣晴旖,要她闲时给他做个荷包贴身带着,她彼时只为宫人,推托说绣娘绣工更为精湛,应当由她们来绣才更合他的身份。他随口晋了王氏的位分,晚间去时却听她与曾经的姐妹说些如今身份不同,该知尊卑上下的话,他摇头兀自离去,每一次看着王氏尽力迎合皇后,每一次看着王氏因赏下的物件而欢欣不已,每一次看着王氏为更得宠而取悦自己,他很清楚,她已离那个影子越来越远。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已经不存于世了。
那日蒲玉支支吾吾的进来,与自己说有人要冒死求见,他那时原本忙完了朝事要出去走走,便见了。当那个宫娥叩首在地,说他的容晨可能没有死时,他好像重新活了一次。那颗死了的心重新燃起了火,急急忙忙的打翻了茶盏,跪了一地的宫人听他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被派遣出去,寻找这位可能幸存的容选侍。结果并不如他的意,人没有找到。蒲玉四处找过,但并没有她的存在。直到他意识到,若她还活着,以她的性子定不会愿意被他找到,他仔细想了想,问季何蒲玉可有终年不得面圣与后宫嫔妃的地方,当她们说出四院,当他听到西院,当他听到晴旖这个名字时,比他成为皇帝,百官朝拜那日还要欣喜。他本以为她心死之下对他已经没了情意,但那个旖字却是她的自欺欺人。
他喜欢燕子,从小悄悄养了一对燕子,偶然有一日他带着晴旖于北辰后殿走着,看着有一只受伤的燕子便救了起来,他告诉她,燕子的别名是乙鸟,而这个旖字恰同谐音。他明白,她的心中仍存着盼望,与葵雪相对的晴字,昭示了她与皇后的势不两立,她当年定是受皇后逼迫才甘心再次为奴的吧。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他不敢惊动了她,像是畏畏缩缩的猎人,怕吓跑了猎物,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裳才敢急匆匆去了西院。当他见到辛夷,当辛夷带着他去见晴旖,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当他帮她拿起水桶望见她的正颜,他的心结上的冰瞬间融化,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啊!
她做着这西院的管事,过着舒心又艰难的日子。为了能过的好一点写戏折子,做绣品偷偷托人带出去卖,她过的好难,但从来面上都带着笑,从不倾诉与人。有了她以后,他开始亲近她生活三年的地方,与西院的每个人熟悉,切身体会她是如何一种感觉。她原也是嬉笑怒骂真真实实的一个姑娘家,会为着最平常的事情烦恼,会护短,会打趣,会为着身侧人担忧害怕。
他记着他自卫氏宫人口中得知晴旖与霍浅之间的事的感觉,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恼火,明明知晓她是不会做那样的事,她若真是与霍浅有了什么,便会远走高飞,不会在西院苦熬了三年。可他还是鬼迷心窍的信了,不仅信了,还因此为难晴旖,差点让她的膝盖上落下病来。后来几次晴旖在他面前提起霍浅,均是从容不避讳的,便和子沁没有两样。只不过是兄妹的情分罢了。说起那时候也是可笑,自己怎么就信了卫氏的胡话。
她喜欢桃花,而他从来都知道,自己不能靠近桃花,因一靠近,手臂上就会起疹子。这件事情到后来翠微宫的彩珠、辛夷、木樨全都知晓了,唯独只有晴旖不知。他向来清楚晴旖心细如发,对他也关怀备至,从菜膳到用具无一不是亲自查检过才会给他用的。但却没有发现他对桃花过敏一事。那日她忽地说自己不了解她,他有时会觉得晴旖和以前不一样了,变得更像他的妻子,平常人家的夫妻或许就是这个样子。为着柴米油盐吵几句嘴,然后用顿饭就缓和如常,会为着孩子哭闹半夜起身去照顾,会一起抱着孩子想未来的模样。
这是他期许的未来,他相信,这也是他想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想要的未来。岁月静好,平安喜乐,一切平平淡淡,归于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