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天崖山

1、第 1 章

　　天气很冷，坐了一夜火车的我走出嘈杂脏乱的火车站，天空灰蒙蒙的，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出站口有人冲我招手，我微笑着迎上去，周围顿时宁静。
　　他似乎有些发胖，脸颊紧绷，下巴圆润，一双笑眼掩不住疲惫的神色。藏青色夹克，深色休闲裤都松松垮垮的，黑色休闲皮鞋蒙了一层灰，似乎诉说着长途跋涉的倦怠。他两手空空，没有行李，我的心微微一沉。
　　他接过我的两个包，开口了，“累吗？坐了几个小时？晚上睡觉了吗？”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有磁性。
　　我摇头，说不出话。
　　他继续问道，“饿吗？咱们先找个地方吃点饭？”
　　点头，恍然回到从前，也是这样，散漫的走，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着，他的左手牵着我的右手。正想着，他已经把包背在肩上，腾出一只手来牵我的手，我抬头看他，他目光搜寻四周，眉间习惯性的拧着川字。
　　“我想回学校看看。” 我大声的说道，我们已经走到马路边上，如水的车流撕碎都市表面。
　　他猛的低头看我，又迅速转开，含混的说，“先吃饭，吃完饭再安排。”
　　豆浆油条馄饨茶叶蛋，在早春的寒意里冒着腾腾热气，他专注的吃饭，眼神贪婪怜惜。他曾经在深圳打工时挨过饿，所以再不会浪费一粒粮食。我没有胃口，索性贪婪的打量他。如果眼睛是刻刀，我将雕刻出最美的版画长久保留。他感觉到我的目光，轻轻拍拍我的手，示意我吃东西。
　　吃完小憩，他放松的靠在椅背上，点上一支烟，隔着烟雾对我微笑，露出白而整齐的牙齿，“吃好了么？怎么吃那么少？”
　　我不语，些微的不愉像绣在快乐的大红缎面上的细碎小花，不妨碍它的耀眼鲜艳，可是大红缎面遮盖着的忧伤却如深海，无边无际。
　　“怎么了？不说话？嗯？”他探前身子，嘴上叼了烟，两手肘交叉搁在桌子上，现在专注的看着我。掉在煤球里也找不到的黝黑的皮肤泛上红晕，被我的眼神灼伤了。
　　我忽然笑得很开心，“我要去学校。”
　　“好——可是我明天必须回去……最近公司很忙……”他艰难的挤出片言碎语。
　　怒火燃烧，我在冷笑，手无意识的捏成拳头。瞬间忧伤又浇灭了怒气，悲哀化成泪珠儿窝在眼眶，我不能让它们汇成泪河，只好拼命吸气。
　　他妥协了，“好，我不走，明天不走，好不好？” 后天走么？
　　好，当然好，我含着泪笑。
　　他摇头，附在我耳朵上说，又哭又笑，羞！耳朵轰轰的发热，热度蔓延，脸烧的像红苹果。

　　坐在公交车上，他抱着我的大背包小鸡啄米般的打瞌睡，也是一夜没睡。我悄悄握住他交叉的双手，他下意识的找到我的肩膀，放心的倚着酣睡。我的心柔和似水，车要能够不停，该有多好，时间要是能够停顿，该有多好。
　　停停走走，大公交哆嗦着喷着青烟奔向下一站，我和他目送它离去，被汽油味呛得咳嗽，过马路，进入迎宾宾馆，没有想象力的名字，客房散发着浓浓的霉味儿。
　　对面就是我们的母校，站在房间的窗边正好看到学校的门面，镏金大字闪闪发光，教学楼粉刷一新，教学楼后面是被挡住的饭厅，右侧是图书馆，左后侧是宿舍楼，宿舍楼的另一侧是大操场。正是中午吃饭时分，学生出出进进，情侣不避讳的牵手揽腰，呵！当年我们躲躲藏藏的像作贼。
　　拥抱接吻，饥渴难耐，两年没有见面了，思念让人发疯。待到平静下来，才发现太阳累极了要回家，明亮在不情愿的褪色。相视一笑，语言泉水般的叮咚作响，有太多的事情要说个不休，李清照说，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
　　“明天，我们去公园吧。我带了相机。”毕业的时候，我们躺在那个公园的草地上，发誓以后回来重温旧日的时光。
　　“好的。”他摸摸我的头发。

　　站在学校门口，我们喊了同学过来帮忙拍照，两张笑得灿烂相拥的身影定格。一路走，一路拍照，在曾经欢笑争吵哭泣兴奋的地方留下现在这一刻。

　　我曾说即使我披着麻袋片子出门你都会说好看；
　　他说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家？
　　我说为什么你从不和我吵架；
　　他说总有一天他会成功；
　　我说你去闯吧，我等你；
　　他说我回来了决定在家乡打开一片天地；
　　我说我该怎么办？为了跟上他的脚步，我已经远奔他乡求学。

　　我想要他说你回来吧；
　　他却说好好学，否则你会后悔。

　　又一天过去了，我们找到当年的小饭馆，美美的吃了一顿。原来时光不是不能停留，饭馆没有变，还是劣质的桌椅板凳，狭窄的屋子，胖胖的老板娘，沉默的老板。人生不是非要改变，我乞求的看向他，他与我对视，几秒后挪开目光，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可是他拒绝了。

　　“胶卷洗好后我会寄过来，我会洗双份。”
　　“好的。”
　　“学校……我不想进去了。”曾经我们在操场上一起打球，在图书馆一起学习，在四楼阴面教室里上课，在宿舍楼下借着昏暗的路灯打牌。
　　“好的。”
　　“明天你非得走么？”我的声音在颤抖。
　　“……是……的……”好狠的心！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不知道今天的月是不是在哭泣？我在黎明前的黑暗时痛哭，趴在他的身上、坐着抱着双腿、双手捂着脸、换了一个又一个姿势流泪，从来不知道人的眼泪有这么多，不知道可以哭的如此绝望。他吃力的说着，不要哭……不要……不要哭……渐渐的沉默了，只是抓住我的手，汗湿的冰凉的彼此的手。抓不住，抓不住——流逝的岁月。
　　我们在长途汽车站告别。
　　错过一辆一辆车，苦涩的等待离别的到来，绝望的拥抱，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

　　三个月前，他说，我撑不下去了，在电话里痛哭失声。我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天……塌了。
　　我们低估了时间的力量，轻视了距离对爱情的摧残。我们不知道想象和现实的差距。我想说我可以等，我会回去找你。可是他已经做了选择，他说他撑不下去了。
　　所以，我退缩。

　　我们相约春天见面，在爱情来临的地方终结6年的爱情。

　　我还记得第一眼看到他的样子，高大温和害羞；还记得他第一次牵我手的温暖；还记得……

　　大巴把我们带向相反的方向，从此再无交集。心被掏空了，整个人晃晃悠悠落不到实处。

　　春天来了，可是寒冬并没有过去，在我的心头结了厚厚的冰。我将失去睡眠，失去感觉，失去力量。我眼睁睁的看着青春憔悴却无能为力。
　　可是，一切都会过去，我知道；时间不会为谁停留，我知道。
　　所以，我努力的走，向前，带着心痛，向前！

　　许多年后的今天，我坐在电脑前，敲下这篇回忆。
　　我没有忘记，那曾经的青春岁月，可是，在我写下来的时候，我知道伤口已经愈合，虽然曾经鲜血淋漓。
　　也许在老了的时候，我还会躺在摇椅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想起，曾经和一个男孩真诚的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