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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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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茉!”绕过来树丛和她打招呼的杨培明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气愤。
“杨医生。”
“别这么客气,叫名字就行。”杨培明说,“对了,我听说是你发现昨天送来的病人,给她畅通气道的?”
“只做了最简单的事。”
杨培明好奇的问:“你当时就没想过她无依无靠,一旦赖上你怎么办?”
苏茉摇头,“以前有人和我说,每一个生命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这是谁说话这么有哲理?”
“宋朝。”
“就想是这家伙,我跟你讲宋朝念书的时候……”
几天之后,苏母的两个疗程的化疗结束,天气已经渐渐回暖,春回大雁归,一切都开始充满希望。苏家全家都欢天喜地的等着手术,然而就在手术的前一天,苏父急急忙忙的给苏茉打电话。
那时才早上7点多,自从有了特护之后,苏茉就不必早上这么早去医院,只有苏父会在上班前的这个时间去医院看看。
“你妈的毛病有变化。”苏父声音颤动着,仿佛死亡已经站在他面前。
“不是明天就手术吗?怎么了?”苏茉隐隐感觉事情不妙。
“我也说不清……”接着苏父说了几个苏茉听不懂的专业名词,大意就是苏母的病不好,不能手术了。苏父又絮了半天医生给出的几个方案,一会儿说放疗,一会儿说还能手术,一会儿又说不能放疗,说得颠三倒四。苏茉一边听他没有逻辑的叙事,一边小跑去了医院。
当苏茉走进母亲病房时,苏母的脸如死灰一般。苏茉想说几句宽心的话,张了张嘴却发现语言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这时,于主任将苏茉叫到办公室,和她详细解释了情况,“你爸妈遇到这事反应不过来,你来了就太好了,我和你详细说说。”
由于明日就要手术,术前于主任再次查体,发现坏事了。两个疗程的化疗并没有让肿瘤变小,反而在短期内迅速扩大并且转移。因为个人体质不同,这种情况也不能说是个例。
苏茉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两手来回交叠。不能手术,就意味着情况严重。那么,换个药物接着化疗呢?还是这种癌症对化疗不敏感,就是无法治愈?如果无法治愈,要怎么和妈妈说,会不会没被癌症杀死,反而被吓死?那就不说,但一定要考虑晚期护理,尽量让她减少痛苦的离开。
苏茉咬了咬下唇,问道:“还有什么办法吗?”
于主任说:“你妈妈年纪不算大,可以到省肿瘤医院,或者是西京去搏一搏,做做放疗。”
苏茉点点头,“您觉得哪里比较好?”
“西京的医疗条件更好,省肿瘤是就在咱们这儿。有的病人希望有尽可能好的条件,会去西京。也有病人不愿意离家太远。这还得看病人的意思。”
苏茉离开于主任的办公室,走廊的窗户透进清晨的阳光,阳光明媚和曦,却像是彼世一般虚幻。于主任是说让他们“搏一搏”,这意思就是有很大可能治不好。治不好……苏茉打了个寒颤,她就要没有妈妈了,她离家四年,然后要没有妈妈了。
苏茉使劲拍了拍脸,她不能这么想,能放疗就是还有希望,也许就治好了呢?不能现在就放弃!
苏茉回到病房,在门外就听见苏母的喊声。
“我不治病了!让我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让我死我,我不治了!”
苏茉站在门口,就那么站着,听见房内不住在喊“我不活了”、“我要跳楼”、“拿刀扎死我吧”。
手术的希望破灭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能手术”的含义就等于“马上要死了”。与其让等待死亡的恐惧吞没,不如自己寻死。
苏母已经在绝望中崩溃。
苏茉站在走廊上,不想踏进房间一步。她不知道进去能说什么,或者她什么都说不出。她将要失去母亲,需要宽慰,没有精神再去抚慰一个正在狂躁的人。
苏茉坐在走廊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头深深的埋进膝盖,无声无息的抽咽。一定都是她的错,是她违背了传统的伦理孝道,父母赶她出门,她就转身远走,没有遵循孝道跪下哀求。如果她当时顺从父母的主意,至少能多陪母亲四年。是她错了,全部都是她的错。
“苏茉。”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茉埋头,不想理任何人。
那人动作更加轻柔的抚过她的后背,轻声唤她:“苏苏。”
苏茉抬起头,是宋朝。她掏出面巾纸,胡乱擦了两下眼泪。
“我已经知道了。”除了素日的冷静以外,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份和缓的温柔,“跟我来。”
苏茉问:“去哪?”
这次宋朝没有冰冷的回应她,而是缓声说:“地上凉,先起来。”
苏茉被宋朝半揽半牵着带到了值班休息室。
宋朝打开一瓶矿泉水倒进一次性的纸杯里,“喝口水。”
苏茉听话的喝了。
“别怕。”他说。
他的声音像是拥有魔力,苏茉摇摇欲坠的心找到了支点,她乖顺的点点头。
“你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听我说。”宋朝坐在苏茉沙发的扶手上,扶着她的肩膀说,“你妈妈的病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现在只要冷静,就还有办法活下去。你现在先放松,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然后再考虑于主任的意见,去省肿瘤还是西京。”
苏茉闭着眼,听着宋朝缓慢而平和的一字一句。他扶着的不止是她的肩膀,还有她的心,在他的手中渐渐宁静。而后沉入梦乡。
似乎只过了旋踵,苏茉突然惊起,身边没有宋朝,也没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只是她确实身在医生休息室,旁边的茶几上放着矿泉水和一纸碟洗净的草莓,还有一个三明治。三明治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了两个大字“吃了”,背后是韩教授的电话号码。那棱角中藏着锋芒的笔画,分明是宋朝的字迹。
苏茉回到病房,母亲哭累了已经睡着,爸爸歪在沙发上也歇了午觉。特护李大姐看到苏茉,静悄悄的打了招呼。苏茉冲她点点头,走出病房给韩教授打了电话。
电话里韩教授详细向她解释了放疗的作用和副作用,并以自己的阅历说明西京肿瘤医院和省肿瘤医院的利弊。
“别担心,你妈妈的病还没有到完全没有办法的时候,”韩教授像长辈一样安慰她,“这个时候家属一定要有信心,这样病人才能有信心。”
下午苏母醒来呆坐在床上,不断向苏父哀求“我要回家”,乞怜不行就暴怒,暴怒不行再接着乞怜。
苏茉几次想说话都没找到机会,苏父受不了,重重叹了口气,甩袖走了,留下苏茉独自面对失控的母亲。
“妈……”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妈……”
“让我回家!”
“你不能这么放弃。”
“我不管!让我回家!”
“妈……”
“你不孝!我都快死了!就要回家,你都不答应!”
“不是……”
“你自己在外面逍遥那么多年,也不回家,也不管妈,现在妈就要回家你还推三阻四,我白养你这么大了!”
“……”
“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女生外向,你个白眼狼!”
“……”
“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生你还不如生条狗!”
“……”
三番五次之后,苏茉实在忍不住了,大吼:“闭嘴!”
打水回来、刚走到门外的李大姐被吓了一跳,抱着水壶不敢进去。
苏母一时惊住,就在她要指着苏茉骂“大逆不道”的时候,苏茉声音尖锐的哭喊:“你现在说死多容易!可是你死了,我就没妈了!”
苏茉从小到大都不愿轻易在人前哭泣,从她懂事起,就算再委屈,也要自己躲进被窝偷偷的哭。等念了初中,苏母连偷看的时候都没见过她哭,更别说是这样当着她的面、歇斯底里哭喊着的女儿。
苏母惊呆了。
俄而,她突然大哭,“我害怕呀!我怕呀!”
苏茉深吸了一口气,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背,等她情绪稳定,把放疗的事情说了。
只要有希望,谁不愿活着。苏母也是一样。
苏母并不愿意离开家,去一千多公里以外的西京,而是选择了在本市的省肿瘤医院。韩教授就在那里工作。
苏母准备转院。走之前,苏茉想去对宋朝说句谢谢,今后大概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她刚走到住院部门口,迎面就看到钟云起。
“阿姨怎么样?事情我都听说了。”钟云起关切的问。
“准备转院去省肿瘤,不管能不能治好都要试一试。”苏茉想礼貌的微笑一下,扬起嘴角却做不出微笑的表情。她觉得疲惫,身心俱疲。
“你这么累怎么照顾阿姨?明天什么时候去省肿瘤?我过来接你们。”
“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可以。”
“客气什么,医院一般是下午办理出院,你们也应该是下午转院吧?明天中午我就过来,就这么定了。”钟云起说,“等开始放疗你肯定更累,趁今天下午有空,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正想去和这儿的医生说句谢谢。”苏茉婉拒。
钟云起痛快的说:“那我们一起去,说完再走也来得及。”
面对钟云起的热情,苏茉也再找不出不出拒绝的话,就和他一起去肿瘤科感谢于医生,又去了急诊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