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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山神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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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山之首,自招摇之山以至箕尾之山,凡十山,二千九百五十里,其神状皆鸟身而龙首。——山神《山海经·五藏山经·南山经》
果然不出所料,没等她心情缓和,阿笙便在一天傍晚找了过来,闻知意闲着没事,当时正蹲在门前铲杂草。
他身上的毛一撮一撮的纠结在一起,不少地方都粘着泥土,脖子上挂着的黄符也打湿了,红色的朱砂晕散出来,怕是已经失效了。
带点棕色的尾巴拖在地上,就连耳朵都耷拉着,浑身脏兮兮的。
就那么一小团,一身狼狈的站在闻知意面前,吓得她铲子都掉了,差点没认出来。
她小心翼翼的凑过去:“阿笙?”
阿笙抽抽鼻子,没有说话。
……真出事了?
闻知意蹲在他的面前摸摸他的头顶:“老太太让你过来的吗?”
“……嗯。”
话音中还带着哭腔,阿笙垂着头细细抽泣。
这样她就懂了。
估计老太太现在已经去世了,不知道她在去世前给这孩子说了什么话,总之他还是听了老太太的话,过来找她了。
小小的妖怪被她摸着头,再也忍受不住,扑在她怀里大哭起来。
闻知意叹口气,没介意它身上的泥土,把它抱在怀里带回了家。
她没有去深挖老太太为什么能知道阿笙的妖怪身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信任她,总之,阿笙最终还是托付给了闻知意。
听云川说,他是在老太太的墓前守了七天,等老太太过了头七才过来找她的,也难怪他身上到处都是泥土,脏的差点看不出原来的面目。
闻知意烧了一锅热水,找了个大盆把他放在盆里冲澡。
云川双手环胸依靠在门边看着她给阿笙搓澡:“你要把他留在闻家?”
“嗯,留在家里至少有个照应。”闻知意搓着他头顶上的泡沫,“青瑶,别薅了,再薅阿笙的尾巴就要被你薅秃了。”
“……哦。”青瑶乖乖的停下手,改为揉他的尾巴。
“九川,给我倒点沐浴露。”
九川手里捏着沐浴露的瓶子,也蹲在盆前,双眼亮晶晶的,身后的九条尾巴欢快的摇动,似乎对于给阿笙洗澡颇为感兴趣。
茶茶和阿丹在一旁合力捧着毛巾,仰着头看着盆里不说话的阿笙。
看,这个家里有这么多心善的妖怪,又有阿笙认识的人,总比放他一个人在外面要安全。
云川手中团扇半遮着嘴轻笑一声,眯着眼说道:“你跟你爷爷真像。”
“什么?”闻知意没太听清楚。
“你们倒是都喜欢往家里捡东西,你爷爷是个傻白甜,无论善恶,当初不知道收留了多少妖怪,后来一个个都离开了,如今又轮到你,小时候捡回来茶茶和阿丹还有九川,现在又捡回来了个阿笙,这个闻家怕是要改成妖怪收容所了。”
闻知意嘿嘿一笑:“与人为善嘛。”
“好吧好吧,随你开心了。”云川一脸无奈,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云川“啊”一声用扇子拍了拍脸,“对了,我有个朋友想要见你一面。”
“你的朋友要见我?”闻知意转头,“为什么会突然说要见我?”
云川耸耸肩:“谁知道呢。”
也许是想见见她辅佐了许久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也许是纯粹想知道妖怪鱼人之间的羁绊要如何去完成。
“哦。”
她歪歪头,也不知道云川的朋友,是神兽还是妖怪。
闻知意用毛巾裹着心情不好的阿笙回了房间。
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了,这会儿温热的风吹在阿笙的身上,在闻知意的安抚下,眯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阿笙就这样在闻家住了下来,闻知意去哪里它都跟着,她也理解阿笙,在乎的人去世,总归是要点时间去接受的,所以也顺着它,没事了就抱在怀里。
闻家父母因为工作原因又出差了,爷爷奶奶又归期未知,整个闻家就只剩闻知意和几个妖怪看家,还好九川会做饭,不然她这个厨艺战五渣绝对要饿死。
日子也在平静的过去,后来闻知意总会时不时的做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莫名其妙到了一个一片漆黑的地方,那里伸手不见五指。
她四周张望着,小心翼翼的喊了声:“有人吗?”
周围只有她的回声。
她明明是在家睡觉啊,怎么会突然到了这么个地方?
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莫非她又陷入了青瑶的梦中?还是遇到什么灵异事件?或者是鬼打墙?
闻知意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搓了搓手臂打了个冷战。
这里似乎是在森林里,她听到了风吹树叶发出的“簌簌”声。
四周一片黑,根本找不到方向,闻知意只能往前周。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逐渐有了光亮。
透过洒下的月光,她看到青石板铺成的台阶,这条路似乎有段时间没人踏足,青石板上都长着点青苔,路的两旁都是竹林,晚上的气温适宜,还带着凉爽的风,她捋了捋被封吹乱的头发,走上了台阶。
台阶湿滑,她注意力都在四周,没有注意脚下,差点一脚踏空。
闻知意连忙稳住了身子,她拍拍胸口吐出一口气。
这时四周突然升起点点荧光,缓慢的在她身前停留,在她的注视下,这些荧光变成了一盏简易的六角宫灯,上面画着玉兔捣药图,就这样悬浮在她的面前,似乎在等她。
别不是什么黄泉引路吧,闻知意咽了咽口水,伸着手犹豫了一会儿,那盏宫灯却又往她面前凑了凑,灯杆刚好伸到她的手心中,红色的穗子在清风中摇曳。
她咬咬牙,便握住了手心中的灯杆。
前方路面上还有些许的荧光,看起来特别像萤火虫。
她顺着萤火的方向走过去,越走周围的荧光越多,黄色的光芒聚在一起,路面上的青苔清晰可见。
走着走着,她隐约听到了琴声,前方的荧光逐渐隐去,只剩下手中的这一盏宫灯。
闻知意眯着眼睛往前看了看,发现前方有一个凉亭,里面好像坐着个人,身影被垂下的轻纱遮住了看不真切,不知是男是女。
她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叫《良宵引》,一首古琴曲,她前几天才听云川谈过,云川当时还教过她几次。
闻知意正犹豫着要不要前去问个路,却见那亭中之人琴声未歇,已经说出一句话来。
“客既已至,不妨前来细说一二?”
“……”
是个女人的声音。
那就打扰了。
闻知意心中默默说到,举着宫灯走了上去。
亭中亮着几盏灯笼,待她靠近凉亭时,手中的宫灯便重新化作荧光消散而去。
她只诧异了一下便走了进去,只见亭中石桌上放着一架古琴,琴前坐着个人,上着白色交领中衣,青黄色浅交领上襦,下着水色襦裙,外披一件比上襦偏青色大修衫,两只袖口各绣着一只鹿戏荷花图。
银色的长发半挽起梳了个高髻,发髻上左侧簪着两只雕花玉石金钗,流苏垂至耳下,流苏下坠着个红色的珠子。
一张瓜子脸,柳叶眉,眉心画着红色的花钿,眼角微微上翘,棕色的眼珠。
看起来与正常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她的头顶上长了一对长长的角。
“……”
好像从她能看见妖怪后,时时都能碰到妖怪。
琴声暂停,那女妖拂袖抬手示意:“贵客请坐。”
闻知意咽了咽口水,乖乖的在她对面坐下,面色不显,心中却是想着,也不知这女妖是好是坏,万一遇到的真是个恶妖,她到时候该怎么跑。
这女妖却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只微微一笑道:“客人不必忧虑,吾本此地山神,许久未曾入世,闲暇时便在此地弹琴打发时间,不曾想倒是把客人引了来,心中愧疚,遂着竹叶鬼前去引路,以解客人之困,还望客人见谅。”
原来是山神。
“不碍事不碍事。”闻知意尴尬的摇摇手。
“多次叨扰您,实数吾之过,本该亲自前去赔礼,只吾不知客人之所在,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引了客人来,不知客人是否愿到寒舍小坐,吾方可全了这待客之礼。”
“这……”
闻知意有些不适应,她似乎真的许久没有踏入社会,说话的方式都文绉绉的。
“吾知您心有顾虑,只吾多年不曾与人交谈,百年来您是第一个与我正常说话的人,遂循了私心,想多留您说说话。”
“这个……”闻知意有些为难的抓抓后脑勺,她这是睡的正香被找来的,睡衣头发都有些乱,多少有些尴尬,“我估计没办法陪你多久,现在正在半夜,我要是许久不回去,我家人会担心的。”
“倒是我思虑不周了。”山神一怔,见她一身睡衣,确实是不该在这个时候留人,“若您想下山,可沿着此路直走,一炷香时间便可出了这山林。”
“谢谢,那我便告辞了。”
这种场景她已经梦到过几次,不管开始如何,最终的结果都是到了这个凉亭,见了这位山神,她原以为是被戏弄了,却每次都只是想请她去她家喝茶。
脚踏出凉亭,又停顿了下来,回过身来,却见那山神低着头,叹着气,有些孤寂的摸着琴弦。
“这位山神……”
“是。”山神抬头。
“在我们人类的生活中,若是第一次去朋友家做客,会提前告知朋友,订好了日期,再带上些许礼物,这样才算是做客之礼,不若你找个闲暇的时间,再知会我一声,我家有很多好吃的零食,我可以带来跟你一起吃。”
“真的吗?”山神仿佛有些不可置信,盈盈的目光注视着闻知意,在确认她点头之后,便笑开了,她站起身来,“那我便在三日后的傍晚派人去接你可好?”
“可以,那我就先走了。”
“您慢走。”
山神送着她下了阶梯,闻知意走出山林之前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山神就山脚之下注视着她,见她转身,又向她开心的挥了挥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走出山林之后,就被村子里播放的《云宫讯音》给吵醒了。
也不知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如果是真实的,她没有感受到那个自称山神的人有任何的恶意,或许真的可以去串个门。
闻知意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半坐起来,她把在自己肚子上熟睡的阿笙轻轻的放在枕头上,迷迷糊糊的一眼扫过去,却发现脚边多了个不知名的动物。
看着还有点眼熟。
闻知意闭上眼睛使劲揉了揉再睁开,确认脚边这一团黑白色的东西不是自己家的,但是又是认识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闻知意咽了咽口水,震惊的心情始终平复不下来,终于忍不住,“啊……”的一声放生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