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修复师》李安宁

14、山神⑥

　　“她自小便喜欢海棠，也不知是因为名字还是因为出生时便是海棠花开的季节，所以待我与她熟悉后，每每入她梦中，便是在一片海棠花林。”

　　红色的晚霞照在粉色白色的花林中甚是好看，山神手撑着头望着风中飞舞的海棠花瓣，双眸中似闪烁着盈盈水光，闻知意也出神的看着那一片海棠花林。

　　“山神本是地仙，不该干涉万物轮回规律，但因是在她梦中，我一年四季都能见到海棠花盛开的景色，头一次遇见白雪与海棠，我们那时在海棠花下对弈品茶，每每都能闻到一丝清香，明明海棠是没有香味的。”

　　闻知意把目光转向她的双眼，仿佛在她的双眸中看到了百年前她们曾在海棠花下玩乐的景象。

　　那少女有一头长及小腿的乌黑秀发，简单的束起，披在身后的黑发用红色发带扎着，一身藕粉色真丝立领纱衫，白色剪花褶裙，手中拿着一柄素色描兰团扇，面容看不太真切。

　　“呐，我说你啊，身为一个山神，日日在我梦中出现，那你镇守的那片土地怎么办？”

　　“这便是你等平凡之人不懂的地方，我不过是入你梦中罢了，真身仍旧待在我的府邸，若有异象，我片刻便知。”

　　“诶，果真是山神啊，真厉害啊。”那少女托着脸感慨，“我每每入梦都对外一无所知，听说有一次我住的院子着火，全家人都惊动了，就我一人还在梦中，要不是守着我的小丫头把我背出来，说不定就烧到我啦。”

　　山神只是笑笑，没有接着她这个话题：“你要不要来我的府邸看一看？”

　　“咦？你不是已经带我去过了吗？”

　　“不过是操纵了你的梦才能看到罢了，我说的是你本人亲自过来。”

　　“为什么？”

　　“嗯？”

　　“为什么非要我亲自过去？平凡人与神灵妖怪总归是有所不同，我虽对你们颇有兴趣，可你不是说过，让我不要与你们过多接触吗？”

　　山神叹息：“或许，是我太贪心了吧。”

　　“贪心？”

　　“是啊，贪心，拥有的多，想要的就更多，永远不知满足。”

　　“神一般不都是清心寡欲的吗？你们也会觉得不满足？”

　　山神没说话，只望着难解的棋局苦笑。

　　闻知意似乎读懂了她的意思，当一个人孤独久了，便习惯了，一旦有了朋友，想要再去过那种孤独的日子，只怕不是易事，身边有了人气，就越害怕从前那种寂寞的时光，便越想要把现在已有的抓在手里，再去寻求更多。

　　她看的入迷，几乎已经陷在了山神的回忆里，看着很美好，却总是透露着一股悲伤与哀怨，说不上来的古怪。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过来一阵铃铛声，隔着花林与微风，空灵的声音如点了慢放键一般“叮铃叮铃……”的传到她的耳中。

　　闻知意一惊，瞬间就从回忆里抽身出来。

　　她打了个冷颤，右手下意识的放在了藏在腰间的匕首上，背后冷汗直冒。

　　莫不是真的像九川说的那样，这位山神因为世间的遗忘和寂寞早已堕落成了妖怪，引她来这里不过是为了吃她？

　　闻知意这边正警惕的看着山神，防止待会儿要真的有危险可以及时逃跑，可盯着她有一会儿了，她却还是原来的姿态，一手横在桌面，一手托着脸颊，看着不远处的花林出神，好像……真正陷入回忆的人是她。

　　闻知意轻咳一声，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不是说不该干涉万物轮回？”可这山神府邸周围满树海棠，七八月交替之际可不是海棠花开的季节。

　　“你看到的，不过是我幻化出来的景象罢了。”

　　“幻化出来的？”

　　“是啊。”山神回神，望着她甜甜的笑道，“不过是幻象而已，只有进了这山神府邸的人才能看到，要是离了这里，你看到的，就只是真正的海棠树，若是平常人来这里，可是连山神府邸都看不到的。”

　　“你这么做图的是什么？活着不累吗？”闻知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明明都已经快忘记过去的那些人了，却一直沉迷在过去的回忆里，刻意去营造那样的场景，这样真的好吗？

　　山神似乎不曾想过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愣怔了片刻，缓缓的笑开了：“没关系哦，这样做最起码能让我感觉身边还有人在，不再像从前一样……”一个人守着一片山林，没人说话，没人一起喝茶，没人一起赏花，没人一起看夕阳……

　　干什么都是一个人……

　　妖怪是自由的，一旦他们成精，都可以来去自如，而她却只能待在这里，守着这里，静静的看着他们离开，好歹她曾经……也有很多朋友陪伴的啊。

　　“……”闻知意竖着眉毛看着她，半晌之后还是忍不住重重的叹出口气，实在是她身上那种寂寞的气息太重了啊，已经开始影响到她了。

　　“找个时间，我带你出去玩吧。”

　　“可以吗？”山神听她说完，脸上逐渐泛起笑容。

　　“当然可以，外面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是山神，外面的人应该能看得到你吧，到时候多交几个朋友就是了。”

　　山神低下头：“可是……”

　　“嗯？”

　　“我已经没有再多的精力去认识更多的人了。”

　　“没关系的。”闻知意笑的开心，她抱着放在腿上的西瓜继续挖着吃，“老话说的好，人活一世，开心最重要，毕竟今朝有酒今朝醉嘛，如果一直去考虑未来会发生什么，那你就会一直退缩不前，当然，前提是不能干违法犯罪的事。”

　　闻知意只以为她是因为曾经交的朋友寿命尽了之后去世，不忍再见到朋友一个个去世徒留她一人守着这片山林，所以才一直忍着寂寞，独自活在自己设定的世界里，可这样只会徒添悲伤，让人看了觉得更加可怜。

　　“是吗？原来在人间都是这样认为的啊。”

　　……这声音，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闻知意捏着调羹的手一僵，她小心翼翼的看过去。

　　山神低着头，上半张脸全部埋在阴影之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表情看不清楚，双手交握放在桌上。

　　她好像……捅娄子了！！！

　　闻知意看着她交握的双手有些紧张的咽咽口水。

　　那双手就这么随意的放在桌面上，可她的右手食指却一下一下的来回划着左手的手背，每一次都在之前划出的那条红痕上再次划动，直至浮现条条血丝，她还是没停手，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下意识的动作。

　　得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她的情绪。

　　闻知意咬咬牙，硬着头皮装作没发现她的诡异，继续若无其事的挖着西瓜放嘴里，她嚼了几口，有些口齿不清道：“普通人的寿命要比你们短很多，最多不过百年，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在有限的时间内去实现自己的价值，要知道生命短暂，有很多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真正在意的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所以才会让人更加珍惜当下的时光。”

　　山神低着头静静的听着她絮叨，花瓣徐徐落在她的周围，仿佛她独自一人待在这个世间，周身围绕着孤独与绝望。

　　“朋友亲人是人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哪怕最后终将死去，可回过头来看看，你的人生有那么多痕迹，你过的很充实和满足，这样即便死去，即便过了很久，人们已经忘记了你，可你留在这片土地上的记忆是不会消失的。”

　　“……是吗？”山神有些艰难的问道，语气中带着茫然。

　　艾玛，无意中撒了一锅鸡汤，还好有效。

　　闻知意看着她已经静止不动的手指，心里暗暗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