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０分钟年华老去》清霜洗阶

1、１０分钟年华老去

　　如果相信

　　时间可以停住

　　在恰好的记忆里

　　固执重复你存在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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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31日——2007年的最后一天。

　　手机屏幕上显示时间为22：45分。

　　将最后几只玻璃杯放进柜中，下意识地抬眼，咖啡厅的一角还有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女坐着。红格子短裙，小巧的毛靴微微挂着些灰尘，帆布书包搁在沙发上，里面很鼓的样子。

　　拉开玻璃橱，熟练地取出几个水果，切片，制成一盘沙拉，又取了一碟心型饼干，走过去放在那一桌上。

　　“呃，我、我们…”

　　“不要紧，请你们吃的。新年快乐。”她对着她们有些惊慌的脸微微一笑。

　　“谢、谢谢姐姐。”几个女生连忙道谢，偷偷抬眼，从年轻的女店主面上捕捉不到一丝捉弄的神情，不等她们再想，只见女店主又是一笑，轻轻在她们身边坐了下来。

　　“很晚了，你们不回家么？”她开口道。

　　沉默。几个女生相视数秒，终于有个蓝衣女生有些腼腆地答道：“我们…在等人。”

　　“等人？等父母来？”

　　“不，是、是…”

　　“莫非是在等男朋友？”她笑。

　　“… …”她看见其中一个挺漂亮的女孩迅速低下头，双颊泛出微微的粉红。

　　“呵呵。”她笑了起来，“那么，你们慢慢聊。”

　　咖啡厅的角落里，一架古朴的木钟在沉默。指针指向23：50。

　　等待？

　　如果，等的人永远不会再来呢？

　　那么，我还是会一直一直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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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总是很喜欢一个人在老街上闲逛。

　　那时的街道并不如现在这般宽敞繁华，青色的石板，像积了水的潭子一直绵延到视线的那一头。皮鞋敲在路面上，总能听到清脆的回响，她蹦蹦跳跳前进时，那声音就像在为她打拍子。

　　卖糖稀的老伯收了担子正要回去，看见她来，苍老的脸上顿时浮出欣喜的神色，弯了腰招呼道，“小妮子又来啦？今天想买个什么？”

　　“做个花篮吧。”她掏出红色帆布缝成的小包，老伯忙按住她的手，笑道：“今天这个算大伯送你的。”

　　她探着头，看那蜜色的糖稀在老伯手中旋转成好看图案，只觉得神奇。她不知道老伯心里怎么就装下了这么多好看的图，而那糖稀就像能听懂话似的，快乐地凝固成琥珀色。

　　“喏。”画完最后一只花，老伯将糖稀花篮递给她。

　　她便接了，转过身，老伯在后面呵呵地笑。

　　听说，街的尽头又开了一家很有趣的店。

　　想着，不由加快了步子，拐角处猛地有个白色的影子亦是快速地奔过来，停住已来不及，她惊叫一声，两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起。

　　手掌按在地面上，细锐地疼，她恍然回过神去看——那漂亮的糖稀花篮已在掌下摔成了一堆蜜色碎片。

　　“哎！你这个人…”爬起来，毫不顾及那人比她高了一头，她凶巴巴地嚷道，“你看！我的东西被你撞坏了！”

　　“…对不起啊，我走得太急没注意…”身穿白毛衣的少年连连道歉，看那小姑娘表情有所缓和才敢弯下腰去捡自己散落一地的东西——那都是些或大或小的木钟。

　　“不行！你要赔我！”她不依不饶，一瞥，却又被少年手中的东西钩住了视线，“哇，那么多钟啊？”

　　少年笑笑，略一思索，温和地道，“不如，请你去我父亲的店坐坐吧。”

　　“你父亲的店？”

　　“对，”少年点头，“我父亲在这巷子尽头开了家钟表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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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上显示时间为23：15分。

　　她翻着一本杂志，有意无意向几个女生坐着的方向瞥去：方才送过去的零食已经所剩无几，等了太久，女生们稚气的脸上到底露出了几分不耐。

　　她便走过去：“这么晚了，不如你们先回家吧？”

　　“啊？我们……”女孩子们相互望望，表情有些松动。

　　“这样一直等下去家里人怕是会着急呢。”她又劝道。

　　女生们抿唇，有个女生抬头望了一眼，忽然惊道：“啊？已经23：50分了？！”

　　“什么？”“真的？！”其他人纷纷抬眼，女店主连忙解释道：“不是，这架钟是坏的，难道你们没注意到从你们进门开始，它就一直没动过么？”

　　“原来是这样……”女生们这才松了口气，然而时间实在是不早，她看着几个女生相互说了几句，终于一个个起身离开，只剩下方才那个腼腆的漂亮女孩仍坐在那里。

　　“不回去？”她道。

　　“我想再等等。”女孩笑笑，扭头望着那架停止走动的钟，“姐姐，那架钟……为什么不修呢？”

　　“因为……”她亦笑笑，“或许它自己也不想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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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后去巷子尽头的钟表店渐渐成了她每天必做的事。

　　她永远也忘不了，当她第一次走进这家店时，望见满屋古老木钟后的错愕心情。

　　真的是各式各样的钟呢：有雕制成精致鸟笼模样的，每到整点便会有一只堇色的鸟儿一跃而出欢叫；有雕制成欧式古堡模样的，她看了便猜测里面会有怎样华贵漂亮的厅堂；有特别小巧的花朵形状，不管摆在哪里都会是一道亮丽风景……

　　而那个少年，总会静静坐在店铺一角，边轻轻擦拭那些钟，边对她微笑。

　　她特别喜欢店铺正中央两个一模一样的木钟，仿佛是被人从中切开的六边形，挂在一起如同一个精致的太阳。边框镶着各色玻璃石，对着光线闪烁的有点耀眼，看得久了，稍微眼花，却像做了一个缤纷的梦。

　　“安哥哥，”她扭头冲少年笑道，“把那套钟送一个给我，好不？”

　　“呵呵，”少年亦笑道，“好啊，等新年来临时，我就把它当作礼物送给你。”

　　她兴奋地点头：现在是11月底了，新年，不远。

　　真的，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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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走的钟么。”女孩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钟，突然笑了，“我就是觉得这架钟很独特，才叫他寻一家有古典木钟的店找我。”

　　“这么说你早就注意到它了？”女店主也笑笑，起身缓缓走到钟前，抬手，若有若无地拂了一下。

　　“是啊，”她叹道，“这样的钟，世上是不会有第二架了。”

　　“古董？”女孩子瞪大眼。

　　“也不是。”她道，“是一个朋友送的。”

　　“那……一定是很要好的朋友咯？”

　　她一顿：“……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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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巷子这边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常常可以看见戴着红袖章的人进进出出，边吆喝边拖着一堆东西。废旧瓶子，桌椅，书报……洒得满街都是。

　　虽然父母不止一次劝她不要再往那跑，但她只要得了空子，还是会过去找他。

　　12月31日，她穿着簇新小红袄，早早地，跑到巷子那等他。

　　忐忑，而又欣喜地，她一蹦一跳前进着，然而走的近了，骤然传来玻璃砸碎的声音令她蓦地一惊。“轰！”生生收住步子，接着便是东西被人狠狠砸在地上的巨大响声。“哗~”像是整个柜子倒了下来，细小的尘土从屋子那边翻滚着落出来。

　　“安、安哥哥……”她轻呼。

　　没有回音。

　　“安哥哥！”她提高嗓门。

　　这才听见一阵脚步声，她瞪大眼，看见少年急匆匆穿过满屋尘土奔到她面前，将怀中抱着的木钟一下塞给她：“喏！拿好~”

　　“安哥哥你……”她这才看清他脸上挂着几道血痕，像是刚被刮出来，鼻头一酸，差点哭出来，“你这是……”

　　“嘘。”他示意她禁声，拉着她向旁几步，匆匆道，“你先回去，等会再过来。”

　　“那你……”

　　“我们说好的，不是么，要一起迎新年。”他急喘着气，笑道，“12点前，12点前你再过来，我在这等你。要是你来早了，你就等我。”

　　“那……好。”

　　怀里抱着那架沉沉的木钟，她听话地转身，少年在身后轻轻一叹。

　　快到12点时她出了门。

　　步子一快再快，恨不能早点跑到巷子那头，怀中依然抱着那钟。近了，再近了，然后蓦地停住：眼前的，只剩下一间空荡荡的铺子。

　　她绕过满地沙石，缓缓抬起头，看着微薄的月光从破碎的玻璃窗洒进来，旋转着满屋尘埃。

　　那些钟表，木椅，好看的玻璃石，这会儿，都去哪了呢？

　　她低下头，恍惚间仿佛明白了什么，然后突然呼道：“安哥哥！”

　　“安哥哥你在哪？”她奔出屋，空寂的巷子这时只剩下她一人。

　　——真是奇怪呢，好象，不知从何时起，那卖糖稀的老伯也不在了吧？还有那写卖小玩意的婶婶们，怎么从何时起，都不见了呢？

　　她下意识地瞥过怀中的钟：23：50。

　　23：50？她一喜。

　　原来，新年还没有到。安哥哥说会在24点前过来找她，不是骗她的。

　　那么，还有10分钟可以等吧？

　　她静静抱着木钟，立在更为寂静的巷子里。

　　……还可以，等吧？

　　——只是她不知道，木钟，已经停止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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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

　　我就如同那木钟般，

　　在固定的年华里，

　　等你归来。

　　“我来晚了！”一个少年的身影匆匆闯入咖啡厅。活泼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咖啡厅中听来分外明媚，让沉思的两人都不由一惊。

　　“来了？！”少女喜道，连忙坐起来。

　　“你也真是，说要找一家有木钟的店，我在街的那头也看见了一家有木钟的书吧，跟这里的钟倒是一样~”男孩抱怨着，拉过女孩的手。

　　“啊？真的么……”女孩子低下头，对女店主悄悄报以一笑，她便示意地点点头，看着女孩起身。

　　咖啡厅的门被推开，又关上。风铃轻轻作响。

　　年轻，真好啊……她望着他们的背影笑笑，并没有听见男孩的最后一句话。

　　“铛~”一片空寂中，她突然听见钟敲的声音。

　　一惊，连忙扭头——屋子那头，那架停止多时的钟，居然从不知何时起重新走动了起来。指针，刚好指向24点。

　　你怎么，又走起来了呢？

　　她只觉微微地恍惚。

　　起身走向店门：屋外，顿时燃起漫天的烟火和欢呼声——新年，终于来了呢。

　　只是，她和她的年华，已经不再了吧。

　　那个停滞多时的10分钟，终于在此刻，划下了终结。

　　那么，她也不该再停滞在想念中。

　　你看

　　新的一年

　　世间万物都有了新的开始

　　包括等待

　　与终结

　　——女店主没有注意到，街的那头，一家幽静书店的灯，也在此时，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