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碧落黄泉 ...
-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孤影打定主意要将电灯泡事业进行到底，早饭吃完后，一言不发地又跟着白浅镜和无夜两人去了商场。对此白浅镜倒是没什么意见，反而是无夜冷冷盯着自家手下看了半天，而后者只是嬉皮笑脸地对他笑了笑，对离开只字不提。
算起来，这应该是无夜和白浅镜确定关系后第一次出门，虽然算不上约会，但好歹也是情侣之间的互动。如今多了个孤影，无夜是怎么瞧他都不顺眼，可女朋友又不介意，他想来想去只能掏出手机发讯息给明津和紫苏。
相同的一句话，被他发了两遍——把人给我弄走。
……结果明津和紫苏这两个没出息的，也不知怎么回事，三言两语就被三魔将中的老大摆平，纷纷表示无能为力。
无夜：要你们何用？
原以为多了个人会各种不自在，可魔君显然小看了谈恋爱的魔力，起先还在心气不顺，到后来注意力不知不觉便转移到了白浅镜身上，对孤影的存在几乎忘却——刚确定关系的男女，眼中根本没有旁人。不只是他，白浅镜也是如此。
逛街对女孩子来说是件身心愉悦的活动，为了打扮男朋友而逛街更是如此。白浅镜从头至尾都沉浸在“如何让我男朋友帅裂苍穹”和“我男票简直行走衣架”以及“沃日好踏马帅啊”之中，压根没觉得多一个人有什么不对，反倒是一边跟无夜旁若无人地秀恩爱，一边无缝衔接地加入了孤影的无脑“魔君吹”行列，简直玩嗨了。
……后果便是当他们离开商场时，孤影手里提了十几个包装袋。
而孤影经此一行，也对魔君这位女朋友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有钱，任性。
他从紫苏那里拿到了白浅镜的身家资料，一眼扫完后的印象就三个字，白富美。
哥哥是白氏的总裁，自己则是白氏集团大股东，重点大学传媒专业大四在读，善良有爱平易近人，家教良好又受过高等教育……这种人设，跟开了挂一样。
撇开中间父母双亡的人生经历，白浅镜就是个被他哥保护得极好的象牙塔里的公主，从未真正见识过社会阴暗面的可怕。她的人生才刚开始，有白念这样一座大山横亘在前，如果不是遇到无夜，她甚至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出那座塔。
换句话说，这种人放在修界，根本活不过两章。
孤影最初以为，自家主子对这样一个人类女子产生好感，不过是一时之兴，毕竟身受重伤又失去记忆，行为产生偏差也在所难免。可当他看到白浅镜在商场里，几乎将无夜当一个衣展模特般指使，无论挑什么衣服，自家主子都毫无怨言接过去，从头至尾至少换了十几身行头而没有半分不耐时，孤影才意识到他大错特错了。
这哪是什么一时之兴，明明是得偿所愿！
原来自家主子不准他拿那些违反人类常理的血腥之事试探白浅镜，不是出于隐瞒或浅尝辄止，而是保护。
魔君无夜，保护一个人类女子。
说出去简直笑死人。
孤影表示，他根本不敢承认这样一个陌生的主子。
可作为局外人，他也能看出一些旁人所看不到的东西。
如今魔界四巨头，无夜有伤，紫苏夺舍，明津实力未完全恢复，孤影是他们四个之中实力最强者，从魔君至今连虚空传送都无法稳定发挥，而他却不仅手到擒来，还能带上紫苏就能看出这一点。
因此他也看出了白浅镜身上的不妥。
这个人类女子，体内有他家主子的精血，有主子的气息和血液，甚至还有他们魔族禁咒——这个禁咒，是对魔族最大的阻碍，由他们的魔君亲手设制，魔君以下，任何魔族不能伤她，包括三大魔将和魔君自己。
孤影对这一认知感到胆寒，仿佛被谁狠狠一掌推入深渊之地，望向白浅镜的目光一变再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压抑不住体内沸腾的杀意，想将这个人从魔君身边除去。
这个女子的存在已经严重干扰到无夜，他不再是毫无破绽的魔君，有了致命弱点，有了心之所忧，有了不得不放下、又不得不负担的某些东西。
而这对魔君来说，危险之极。
孤影的第一反应是要清君侧，可一来无从下手，二来也不敢真去逆魔君之鳞，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不敢保证自己做的是否正确。
他和无夜，从小一起长大，以年龄论他甚至比无夜还大上些许。万年间，他一步步看着无夜从魔子到魔君，再到后来凶名响彻修界，看着他将魔族一肩扛起，从弱势到强大，从几近灭族到与其他势力分庭抗礼甚至隐隐压制，一路而来，不知生死间走过多少来回。
无夜，是整个魔族的信仰，是苍茫大界里人人闻之色变的战神，是无懈可击的魔界之主。
他本不该有弱点，他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他实力已近巅峰，是如果轮回镜被寻回，整个修界最有可能飞升证道的第一人，连易南都比不上，连那些窝在深山里等死的老怪物们都比不上。
他是天纵之才。
魔族无情，以杀证道，这是刻在他们魔界十万深渊崖壁上，每一个魔族都铭刻在心的八个字。孤影根本不敢想他若是有朝一日被人发现了弱点，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你说的都对，我也曾想过。”
山巅之上，迎着凛冽的北风，明津定定望着眼前冷峻的三魔将之首。在他身后，紫苏面无表情地裹紧了风衣，笔直地站在崖边，淡妆薄涂的秀美脸庞一如既往冷傲如霜。
“可是孤影，你也看到了，白浅镜身上有魔君下的禁咒。”明津冷静至极，再没有平日表露于外的呆蠢敦厚，“我们没办法除掉她。”
孤影沉默地与明津对视，接着缓缓眯起狭长的眼眸，“也不是没有办法。”
“想杀白浅镜？孤影老大，我劝你死了这条心。”紫苏睨了两人一眼，嗤笑，声音在呼啸的风中缥缈破碎，“在她身上没有禁咒之前我就试过了。你猜主子说什么？”
孤影回头看她。
兴许是想到了当初秋山那一幕，紫苏唇角泛起浓浓讽意，“主子说，这个世界是有地府的。如若白浅镜死了，他免不得要陪着走一遭。”
“……”
紫苏转过头看他，鬓边发丝被狂风吹起，风很大，几乎吹溢她眼中的复杂，“孤影老大，你只发现了白浅镜与主子之间割不断的联系，你发现他们纠缠的因果了吗？你有试过……卜算一下天命吗？”
……什么？！
孤影猛地一滞，与明津一起犀利地直视而来，后者更是不可置信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别说你这样做了！”
“我为什么不能？”紫苏冷冷甩开他。卜算天命本就不是魔族所擅，但修为到了某种境界，自然对因果之事有着天然的预感。紫苏夺舍而来，修为是从头开始的，可若是牺牲一些东西，也不是做不到。毕竟她是跌落神坛，而非没有起底。
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两个相伴多年的同僚，紫苏唇角泛起冰凉的笑意，“主子和白浅镜分不开的，若是早些时候倒还有些机会，如今……即便杀了白浅镜，主子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你看到了什么？”孤影冷道。
紫苏抿唇不语，良久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漆黑的远方，“不能说，你们记住白浅镜不能死便好。”顿了顿，她又道，“又或者，分开他们也行。修界的天道规则与这里有所不同，回到我们该回的地方，主子自然有更多机会摆脱。”
话音落，山巅上顷刻间陷入死寂。
许久，孤影轻声开口，“也就是说……还是要找轮回镜。到时，让主子丢下她，同我们回去，就能一切正常？”
“也许。”紫苏不冷不热地敷衍。
她重新裹紧了外衣，冬日凛冽的风仿佛要透过衣物侵入到骨子里，令她不自觉地跺了跺脚。下一秒，宽大的男士外衣兜头而下，将她整个人裹在其中，内里还带着温温余热，同族的气息携带着若有似无的残留修为，将那件外衣临时制成了法宝，刹那间便活泛了她浑身的血液。
紫苏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明津正定定看着她，“我就说你今日哪里不对……凭你的修为卜算主子，怕是要去半条命。既如此，为何不多穿些出来？”
“有用吗？”她凉凉瞥了对方一眼。他们之间太过熟悉，连道谢的话都不必出口。
从善如流地靠近明津，紫苏长长呼出一口白气，眼看着白雾渺渺被风吹散，良久才听身边的孤影道，“你们两个，有没有想过魔君其实……很期望有一个心爱之人？”
“这不可能。”她当机立断。
“嗯。”明津也同意。
他们的主子是什么性子，整个修界若说到了解，谁也争不过他们三个。无夜从来都没有在儿女情事上有过任何想法，不仅如此，他走的便是无情杀道，沾上红尘情爱会影响修行，这几乎是不争的事实。
“主子的七情六欲都太过寡淡了。”明津淡淡道，“他好似生来就为了成魔入道。”
“所以他修为最高，天纵之姿，十万年来的魔族第一人。”紫苏接过话头，“凶煞无情，铁石心肠。”
“但主子的修为已经很久没涨过了，瓶颈期千年。”孤影平静地投下一颗巨雷，“这件事，你们不知吧。”
明津和紫苏同时惊诧地看向他。
孤影面不改色地接受着同僚的质疑，沉默半晌，问，“青龙山一战，我们所图为何？”
“自然是为了进龙冢。”紫苏想都没想便答，之后慢了半拍才意识到不对，“……龙冢里有什么？”
“据说有轮回镜。”孤影淡淡道，“显然，传言有误。”
东海以东有龙冢，青龙山上有青龙，青龙世代守护轮回镜，这是每个修界修士都知道的事。然而轮回镜早就随着龙族灭亡而消失了，这也是每个修士都记得的常识。
这个说法还是明津和紫苏第一次听闻，前者顿时蹙眉，“不对，主子想要的不是轮回镜，他要的是龙血。所以你是说，正道那边以为我们是去找轮回镜的，而他们想阻止我们？可这也不对啊，轮回镜归位不是对他们有好处么？”
“那要看轮回镜被放置在什么地方了。”孤影撇撇嘴，“若是放在我们魔界的十万深渊呢？你让正道那边挨个跳么？没跳下去就已经死绝了。”
十万深渊是整个修界的大凶之地，周遭魔气缭绕，罡风肆虐，正统魔族都可能无法触到渊底，更不用说正道修士。大部分人连靠近都做不到，大能入内都没办法保证在殒身前落入渊底，也就只有魔君无夜，是唯一一个做得到的。除了十万深渊，轮回镜放在修界任何一处都对正道修士毫无影响。
“这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傻逼……”紫苏气得浑身发抖，“就为了这个与我们开战？我主子拿个龙血干卿屁事啊！”
“说不得他们还与鬼修有合作。”明津也冷下了脸，“呵呵，肮脏的PY交易！”
孤影听得险些栽下悬崖，“喂喂喂，正经点好不好？在这里待久了你们不会说话了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玩意……”
咳咳咳——
两人顿时一阵咳嗽。
“总之，青龙山一战从头至尾就是个误会，或者说骗局。”孤影没好气道，“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主子认为龙血能令他突破瓶颈，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旦突破瓶颈，他就离飞升一步之遥了。”
“所以？”明津疑惑地看过来。
“……所以，我有点犹豫。”孤影的口吻骤然缓了下来，“我不知轮回镜寻回之后主子还能在我们身边待多久，不知龙血到底能不能令他突破，也不知飞升以后会是个什么情形。修行就是逆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就是……”
他犹豫着，苦恼地皱着眉心，一头短发被揉得乱七八糟，被风一吹，宛如一蓬没形没状的稻草。
明津和紫苏都回过头来，他们从未见过首领这副模样，犹豫不决又烦躁不安，好似接下来他要说的话，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说第二遍，又好像有些话根本不能说出口，否则就是一语成谶。
不知过了多久，孤影忽然在山石上坐下，撑着膝，低眉垂眼望着手心，修长有力的手握紧又松开，好半晌才哂笑一声，“我就是觉得，主子现在……挺高兴的。”
“他从小到大没这样笑过。”
“这是第一次见。”
“总觉得……”
孤影一口气说下来，却又戛然而止。
北风凛冽地吹过山巅，猎猎吹起三人无比沉默的衣摆，风从指间呼啸而过，这次，没有再被收紧的掌心阻挡。
“总觉得，见过这样的主子以后……有点舍不得他再回到从前。”
他轻声说着，目光穿过浓浓夜幕，仿佛看到了魔界暗无天日的世界里，那个永远挺直脊梁，手握龙脊，浴血而进的背影。
那是魔君无夜。
一个万年来孤独、漠然、杀戮不止的巨人。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碧落黄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