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mb Keeper》鲤无衣

1、守墓人

　　我所有的自负都来自我的自卑，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来自我的软弱，所有的振振有词都因为心中充满疑惑。我假装无情，其实是痛恨自己的深情，我以为人生的意义在于四处漂泊，其实只是掩饰至今没有找到愿意驻足的地方。

　　——《坦白书》

　　To：S.S

　　（一）

　　七是最有魔力的数字。

　　他苍老的手握住搅拌匙，顺时针将坩埚里的药剂搅拌到第七圈的时候停下。沸腾的淡紫色液体逐渐褪色，空气亲密的吻着汤匙搅动出的每一寸药液，破碎的泡沫发出轻响，耀目的色彩最终落为茫茫的灰。

　　他将灰色的魔药倒入玻璃瓶。灰色的粘稠液体，絮状的，渐渐沉淀在透明的瓶底。随着上方坩埚里余液的逐步侵入，下层的药液逐渐凝固，如同软膏般晃动着，折射着地窖里阴冷的灰绿色。

　　墙上的时钟慢慢的走过五。

　　他终于抬起脸来。过于深刻的两道皱纹从他苍鹰般锐利的双眼和高挺鼻子的交界处刻下，一直蜿蜒到嘴角，然后淡化，消失。他被皱纹圈起的颧骨和面颊看不出一点柔和，冷硬的，蜡黄的皮肤贴在骨上，如一层皱皮。蔓延向下，满是青色胡茬的下巴包裹着他坚硬的颔骨，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脖子上清晰可见。

　　巨大的鼻梁占据了他脸上太多的位置，让他的面容在光下有着分明的深刻阴影。那双眼完全隐入黑暗里，看起来深邃而可怕。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了那瓶已经完全凝固的药剂，然后将它放在了药柜中。和其他颜色不一却规格一致的瓶子陈列在一起，灰色的，寡淡的色彩。仿佛某种无言的认同，它成为了它们中的一员。

　　然后他伸出手，中指抵在它隔壁瓶子的木塞上。那瓶笨重的药剂随着这道细长的力量向外倾斜，落入了他的掌中。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房间中唯一可以落脚的沙发上。银青色的窗帘将外界的光完全阻绝。那些斑斓的光影和斑投在里层的吸光面上，唯有温度留存。男人双臂习惯性的抱在一起，黑袍褶皱着，堆逶在他身后的银青布料之中。在这无光的地窖里混为一体。

　　唯一看起来有温度的，是桌上一瓶开了口，却一口未动过的威士忌。

　　暖黄的光在黑暗中动荡着。

　　[杯子召来。]

　　他说，没有抽出他一贯插在腰间的桦木魔杖。只是伸出了手，空气中传来不寻常的波动，然后透明而冰冷的容器被他握入手掌。但是那手心也同样僵冷，就像从雪地里抽出的人的手，干枯冰冷，如同一块陈皮的木板。

　　哗哗的水流声，金黄液体撞击着杯底，吐出微小的，转瞬寂灭的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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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夕阳下笼罩的一切都柔和的不真实。

　　温暖的，空气中蒲绒绒的软毛和灰尘杂糅在一起。壁炉中的柴火噼啪的在烧，并不热烈。吞噬着焦黑木棍的火舌甚至说得上温和，舔舐着那逐渐消失为黑色灰烬的柴火。

　　男孩靠在他的腿上睡着，他温暖的额头抵着他的大腿。睫毛在空气里微微颤抖着。斯内普一只手搭在他的脖子上，带茧的指尖绕过黑色的柔软发尾。另一只手搁在桌子上，握着羽毛笔，笔尖在一卷卷羊皮纸下吐出黑蓝色的墨水。

　　不知何时，他终于从那无尽的巨怪般的笔记中逃脱出来。低下眼看时，一双湖绿色的眼睛撞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那双眼睛中的绿不是充满生机的。它远比那更深刻。盈于表面流动般的绿色湖水，又在深处收拢成深沉的黑。睫毛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扇形的阴影，更突显了那不像生命的颜色。那双绿色里沉淀了太多，总会让他想起辽远的海面。

　　[你没有叫醒我吗？]男孩轻声说，他温暖的手指搭在男人的大手上，带着热度的指尖贴合着他苍白冰冷的手掌。

　　那声音总会让他想起许多东西。许多他不曾拥有过的。

　　魁地奇球场上温热的汗水，傍晚天边的红霞和夕阳，春日里觑见的花香，母亲柔软的声音和粗糙的手，玻璃杯相碰的一刻发出的清脆响声，和黄油啤酒泛着泡沫，油腻腻的甜味。

　　[你该回去了。]斯内普抽回手，温暖着他的温度从他的手心溜走。他撩开男孩遮挡在额前的黑色碎发，触碰着那块微微凸起的闪电型伤疤。

　　男孩眯起眼睛，他苍白的两颊染上金子般微黄的暖色。夕阳让他的黑色长袍闪着绒绒的光。

　　[我想我还可以再待一会，今年的级长是赫敏和罗恩。]哈利说，[他们不会找我麻烦的。]

　　[宵禁之前没有到达格兰芬多塔，你就会成为今年最大的麻烦。]斯内普抚摸他伤疤的手来到颈下。他弯下腰，抬起哈利的下巴，男孩直起身体，两个人的嘴唇轻微的碰了一下。他还未来得及用舌尖去探触男人薄如线条的嘴唇，他们两个已经分开，整张脸重新映入对方的眼睛里。

　　轻快的如同幻觉。

　　[行行好。]魔药大师轻柔的说，[我还有很多作业要批改，在这个世纪结束之前消失在我面前。]

　　男孩站起身来，他走到缠绕着银蛇的门把手面前。嘶嘶的蛇语哄骗着它们打开了地窖的大门。他又回头看了斯内普一眼，绿色的双眼中落满了星辰般的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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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玫瑰与荆棘。银青与骑士。

　　他裹着一身干燥的布，一言不发。脚底下柔软的银青色地毯上交织着玫瑰花和荆棘的图纹，湿漉漉的格兰芬多宝剑悬挂在对面的墙面上，剑身发出冷光，红宝石闪耀着。

　　窗外的雪下得很大，碎光跳跃在成片的雪花上。星辰消失在遥远深沉的夜空之中。

　　[喝下它。]斯内普伫立在他身前，递给他一杯灰白色絮状的饮料，干巴巴的说。

　　[如果此刻能有黄油啤酒或者南瓜汁，不胜感激。]

　　[你该知道我从来不需要那个。]

　　他未答，却乖顺的低下头啜饮灰白色的饮品。饮料在他的嘴角沾染上一层死灰般的颜色。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的呼吸声。斯内普从未像现在一样厌恶过这样的安静，他转过身去，手指压住额角，期待能够暂缓一下那突突跳动着的疼痛。但是他更期待着，那个将影子落在他眼前透明药柜里的男孩能够早一点开口，省却他们两个人今晚的一点时间。

　　[我那时候不应该让他和我一起握住那个杯子。]他终于说，[是我害死了他。]

　　[你终于意识到你的格兰芬多精神有时候是多么的不可取。那些自以为宽容，牺牲，大度，逞英雄的念头。]斯内普转过身来，看着他，[但是却同样是以一种错误的方式认识到你的错误行为。]

　　哈利没有说话，他只是低着头用手指摩挲着那骨一样惨白的杯子。

　　[自怨自艾在任何时候都是懦夫的做法。何况你没有做错什么。]

　　斯内普自言自语。

　　[此刻即使我忏悔没有对你足够的保护也无法挽回任何的事实。]

　　哈利抬起头看着他。男人黑漆漆的身影落下，将他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他忽然想起那几个小时前还在笼罩着自己的冰冷绝望的黑暗，相比起来，男人带来的黑暗却让他感到温暖而安心。那双绿色湖水般的眼睛被苍白的手掌盖住，手落入了一只更大的手中，两只冰冷的手掌贴合在一起。

　　[这毫无用处。]哈利嘟囔，[你的手一点也不暖和。]

　　[它们所能做的远比那更多。]

　　胸膛贴近胸膛，手臂禁锢瘦小的身体。他用力的拥抱着那个孩子，两人相拥让骨节都发出轻微的酸响。斯内普闭上眼睛，他的下巴搁置在男孩瘦弱的肩膀上，哈利黑色的凌乱发尾落在他的唇上。

　　真正的格兰芬多将绿色双眼停留在墙上悬挂的银色宝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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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斯莱特林最后的荣耀于此终结。

　　漫天流火，悲伤的怒吼。银白雄狮的星光于夜空中陨落，远处黑夜中的群山环抱，霍格沃茨被夜晚笼罩。猫头鹰于低空盘旋，风里嘶鸣，传达哀乐。千万点魔杖的荧光于霍格沃茨的上空闪闪发亮，金红色的长袍上精致的银线刺绣勾勒出伟大的名字。

　　苍老的凤凰停留在老人长眠的棺木前方，它展开双翼，向霍格沃茨星光黯淡的穹顶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啸，声音尖利而悠长。它身上燃起涅槃火，橙黄的火光由内向外颜色不断渗透，直到火舌顶端，已是鲜血般艳烈的红色。

　　死亡与新生，浓烈与沉寂。

　　滚滚热浪将礼堂中为老人祈福的学生逼退，当他们走出大厅二三尺外的地方时，觑见凤凰的火焰朝穹顶夜空上的某一处燃去。

　　火焰由鲜红转为靛蓝，火舌舔舐下的夜空燃烧起灿烂的星云。无数的星屑银尘爆炸般溅落在穹顶上，倒悬的白色蜡烛同时燃起火焰。

　　新的星座如同火焰般灼亮。它取代原有的陨落星光，出现在狮子座对面的一角，由天狼星环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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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他持格兰芬多长剑，跪于厄里斯魔镜面前。

　　夜晚的空气冷冽而鲜活，如同支离破碎的玻璃碎片，舔舐着他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让他感到疼痛和无处可逃，身体不断的打着寒颤。

　　所有的一切，一切，进入倒计时。

　　时钟缓慢的走过七。

　　他于颈间悬挂的透明瓶子落下亲吻，嘴唇隔着玻璃碰触到灰白色的絮状药剂。

　　格兰芬多长剑的红色宝石倒映在厄里斯魔镜之中，他在那其中看见了自己的脸。绿色的双眼和红色的宝石，苍白的脸和黑色的长袍，瘦弱的双肩和身后高大的男人。

　　他伸出两指按于那镌刻着繁杂花纹的镜框之上，镜中他的手搭在地窖门口的蛇尾上时，一个牢固的拥抱紧紧将他锁住。斯内普弯下身来，他的吐息落在他的耳垂上，他转过身来，轻吻虔诚庄重的贴合着他的额头。

　　[我将去战斗。]

　　[在这个世纪结束之前回来。]

　　他感觉到嘴唇莫名的干渴，伸出手按在那个凸起的闪电疤痕上。

　　那里的皮肤一片冰冷。

　　哈利走出空旷的教室，空气中还残留着韦斯莱红发兄弟的恶作剧烟花留下的味道。霍格沃茨的天空上方笼罩着光芒流动的透明防护罩，古老的城堡吟诵着地基中掩埋的秘密咒语，摄魂怪和食死徒，D.A和所有的教授。魔咒成片的笼罩在这座庇护所的上方。

　　尘土和废墟，毁灭与重建，杀戮与救赎，嘈杂与宁静，一切糅合在浓的化不开的夜色之中，绿色双眼中细碎的星光宁静而深远。

　　耳边交织着血与火的战歌，他走向两位好友，用力的拥抱他们。

　　[我曾因为所有爱我和我爱的人而成为你们想让我成为的哈利·波特。因为那些倾注在我身上的希望和爱成为哈利·波特。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让任何人失望。只有一个人，我的所有名气对他来说是过眼云烟，我的所有特性在他眼里不过是鲁莽无知，我的所有手段在他看来只是幼稚可笑。我一向在所有人眼中犹如孩童，赤裸的无可遮挡。唯有一点，他不知道，你们不知道，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平静的拥抱着赫敏，轻声说。

　　[我是第七个魂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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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最后的格兰芬多的荣耀亦将于此终结。

　　银青荆棘蔓延的墙面上，玫瑰花含苞欲放。镶嵌着红色宝石的格兰芬多长剑高高悬挂，剑身染血欲滴。

　　《霍格沃茨·一段校史》上记载，在最后一战中，凤凰社和魔法部伤亡惨重，为了剿灭食死徒，他们借助了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而禁林是最后的决战场地，哈利·波特和伏地魔，一切开始于此，终结于此。

　　以生命为代价的牺牲换取光明的一方迎来胜利，金红的荣耀重新照亮天空。

　　来自格兰芬多的救世主结束了那场世纪末的黑暗，而他本人亦长眠黑暗之中。

　　他用书本挡住脸，谁也没看见那双空洞的黑色眼睛里流下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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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酒里掺杂了玫瑰和血的香气。地窖中的银青色荆棘地毯上，黑袍如同一阵水波掠过地面。

　　时针慢慢的合在十二的位置上。

　　夜空中忽地闪过一道烟火，在空中炸开，如同无数细碎星屑的火花坠落在稀薄的黑暗中。紧接着，一团接一团的绚烂烟火升上夜空，旋开的火花如同爆炸后铺陈的星云，倒映在他纯黑一片的眼睛里。

　　他亲吻脖子上悬挂着包裹着灰白色絮状药剂的玻璃瓶，泪水绕着高耸的颧骨流下。

　　盛着威士忌的杯子已经空了。

　　统治巫师界半个世纪的黑暗，亦将随着世纪的结束，永远迈向终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