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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十一章 甘棠再无蔽芾时(一) ...


  •   帝位更替,天下易主之时,燕王府,正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一连七日,朱棣寸步不离折香苑,只守着奚梅。刚开始,更多的时候,二人相拥而坐,只有静默。

      闷热的暑气混合着草药的味道将不时因悲伤而怔忪的奚梅包围,她手中拿着那绣到一半的葫芦花样肚兜,会莫名地落下泪来。每每此时,朱棣总是吻着她的脸颊,任由她的泪水濡湿自己的脸,尽数落到了自己的胸腔里,滚烫滚烫的,灼得他痛到揪心。

      有一日夜里,朱棣辗转难眠。他以为奚梅睡了,起身走出折香堂,在苦热的夏夜中,沉寂许久,终而仰天叹息。

      朱棣不在身侧,奚梅缓缓醒转,她起身,长窗门被打开的瞬间,朱棣仓惶转身,萧索的身影带着无言的神伤跌落于她的眼中,眼角还犹自莹然。

      朱棣深入骨髓的悲痛,叫奚梅不由地身形微晃,她侧首,立时扶助门框。指尖触上木门框时,朱棣已至她身旁,急切问道:“梅儿,你是否感觉不适?”

      然而她转首时已带了莞然笑意道:“我没事,只是困了,你不在身边,我睡不踏实。”如初凝露珠般晶莹的脸好似一碰即化,幽幽生香,莞尔一笑间已然倾尽世间芳华。

      朱棣小心地将她打横抱入阔床之上,她依偎在朱棣的怀中,让自己沉沉睡去。

      自那以后,奚梅再也没有拿着那肚兜莫名落泪。

      燕王府连着整个北平城服丧的事宜,一应交给了徐甘棠,朱棣一概不管不问。

      徐甘棠一扫朱棣奚梅大婚后无声无息的颓唐,纵是素服在身,也难掩她眉梢眼角飞扬的得意。她端坐于涵元殿中,感受着这府里好似她一人独大的滋味。

      不过,很快,朱棣会在她以为自己攀到了最顶峰时,将她狠狠地一脚踢下,看看到了那时,她徐甘棠会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整个燕王府,在所有人的眼里看来,除了燕王妃忙里忙外,王爷什么都不在乎。的确,王府的事情嘛,顶多再过个十天八天的,他朱棣自然就要动手料理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如今,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等他朱棣曾经和周王朱橚下的那盘棋,看他朱允炆,到底会不会落下那一子。

      而事实上,眼下,他在乎的,确实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梅儿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地好,他很开心。可是,梅儿为了不让他难过,对着他时,巧笑嫣然,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而夜深人静时,她以为他睡着了,仍旧会将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哀伤着他们还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间的第一个孩儿,无声哭泣,这令他,心如刀绞。

      梅儿泪湿枕巾,他知道却不会去打扰。自从那夜之后,梅儿再不曾在他面前露出半分伤心的颜色,怕他难过。梅儿的心思他如何不知,既如此,夜里就好好地让她哭一场吧,他与梅儿还有一辈子,而时间,终将是抚平伤口的一剂良药,不是吗?不管怎样,他总陪着她就是了。

      未免触景伤情,姝娈将所有夫人怀孕时给孩儿预备的一切物品全部都收了起来。可奇怪的是,奚梅从来没有问过,孩子到底是怎么没了的。她只是按时按顿吃着朱权给他准备的所有的药和药膳,努力地让自己的身体尽快地好起来。朱棣知道,奚梅不想问,也不会问,既为难了他,也为难了自己,问的结果,是执手相看两无言。因为,她很清楚,他不会骗她,只要她问,他就会说。只是,何必呢,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对往事锱铢必究,愿意被往事伤怀萦绕的人,不如着眼于未来,何苦自己为难自己!

      按着宫里头的旨意,诸亲王一个月内都必须披麻戴孝。朱棣却是不管不顾的,日日穿着一件玄色的宋锦万字暗纹的圆领窄袖长衫。他固执地将那枚香囊挂在腰带上,其实是很突兀,很格格不入的,最重要的是,错了规矩。

      奚梅说过他几次,他只道:“这香囊我就是日日戴在身上的,不然浑身不自在。”再说多了,朱棣就耍赖:“横竖我在这折香堂不出去,难不成,你还能去告密?”于是,奚梅也不管他,由着他去。

      奚梅日日躺着,她那么个性子,这么多天了,如今好了很多,哪里还能躺得住,执意要起来走走。朱棣也拿她无法,还好这个时辰葛诚和卢振已经出了院子,于是,陪着她从折香苑漫步到湖边散心。

      一湖的荷花,有些,已经残了,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莲蓬头。朱棣看了,生怕奚梅多心,不料奚梅却道:“朱棣,能不能叫人做个小舟?等再过些日子咱们摘莲蓬去。”

      连日来,但凡朱权列的单子上跟莲子有关的吃食,都被姝娈碾成了粉末。奚梅出生于十里水巷交错之地,而阿蕊最擅长的就是将各种花儿果儿的,配到菜里面一起做。奚梅虽然不会做,舌头却灵得很,如何能品不出莲子的味道。她知道姝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故意这样说给朱棣听的。

      朱棣听了当然高兴:“就你的鬼心思多,再过十来日,过了七月二十五,就可以叫人准备了。到时命人在舟上再搭个棚子,蒙上轻纱,这样,既可防蚊虫,我们还能一边吃莲子一边纳凉。”

      “嗯,”奚梅跟朱棣沿着湖边慢慢散步,一身素白的纱裙,一头的青丝未束,就这样随意地散着,微风吹过时,长发轻轻飘起,弯成了或深或浅的弧度,生生地将那凌波而立的,已经寥寥可数粉白二色的荷花给比了下去,她含了浅浅笑意侧首打量着朱棣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穿的便是玄色衣袍。第二次你来见我时,穿的还是玄色衣袍。我原本以为,你最喜欢玄色,打算成婚后,动手给你做一件呢。可是后来,一直到我们成婚了,你都不穿玄色的衣裳了。为什么?”

      朱棣捏一捏她的脸颊道:“还不是因为你,第二次见你时,在香雪海,你得知了我的身份后,那样地排斥我,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当时真地以为,你不愿意跟着我走。后来你又说,只愿意和我做寻常夫妻,我哪里还敢穿玄色衣裳。”

      奚梅越听越糊涂,问道:“这跟衣裳的颜色有何干系?”

      朱棣奇道:“你不知道?没人告诉过你么?”

      奚梅更加奇怪:“知道什么?告诉我什么?”

      朱棣耐心地说与她听:“玄色,明黄,赤朱,绛紫乃是皇室宗亲才可用的颜色啊。这些日子,父皇刚刚殡天,只许穿玄、白、青、灰四色的衣服。因为白、青、灰亦是民间释了麻孝服后可以用的颜色,所以,皇室宗亲们惯常会选玄色,又称之为元色。所以我才又将这些玄色衣服翻出来穿的,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奚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奚梅想了想又道:“我自幼的衣服都是好婆帮我做的,针线活儿也是好婆教的,你这样说我倒想起一桩事情来。记得幼时,正是我长个头儿的时候,好婆带着我一起去给我买料子做衣裳。我喜欢其中一匹浅紫色的绢布,好婆却硬是不肯。我当时还不明白,商贾之家,是可以用绢布的呀,可好婆也不理我,只说官府定的,寻常人家,不许穿紫色。”

      朱棣更加奇怪道:“照理讲,浅紫色也无妨,且又是绢布,只要不是绛紫色的就行了,你好婆也是太过于谨慎了。”

      “不是,”奚梅摇头,“好婆既说了官府不许,我自然不敢再闹。只是回家后不免有些好奇,于是又问好婆天子为何要定出这样奇怪的规矩。好婆却有些恼火,很是不耐烦的样子说:‘天王贵胄定出很多规矩,是咱们平头老百姓能议论的么!本本份份地守着就是了,切莫闹出是非来,好端端地平白惹祸上身。你记着就是,休要再问。’好婆平时总是温温和和,说话一向也是和风细雨的,即便说起寺庙的和尚也不会那样似生了大气,完全不讲道理一般,我也就再不敢问了。自我记事起,那次是好婆唯一的一次发怒,如今想来,倒像是好婆对皇家厌烦至极了。”

      “梅儿,”朱棣突然有些慌,“告诉我,如果你知道,那么你第一次见我时,便会猜到我是皇室中人了是不是?”

      奚梅好笑道:“如果我知道,自然能想到。我只是以为你必定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子弟,可你偏偏还拿那么好的料子制成的袍子去擦石头。当时只觉得,这人,怎么这样糟蹋东西,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衣裳。”

      朱棣突然停下来:“梅儿,你认真回答我,如果,你第一次看见我,就知道我是皇室中人,还会不会与我一起采梅花,收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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