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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第十七章 朝云横渡风休往(一) ...


  •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朱允炆的一声“小妍”好似一把锋利的钢刀“咯”的一下生硬地撬开阿蕊儿时的记忆。爹、娘、外公、郑大娘,赵家村外的那片绿茵芳草地开满了野花;爹爹与她一同在草地上放风筝;娘亲温柔地笑,手上有好看的花朵编成的花环;冯大娘的面是那样的香!

      美好的景画戛然而止,北风枯,天青苍,厚冰不裂,日日冷光。爹爹被斩首,那样多的血在午门铺漫开来,幼小的她木然地站在那里,任由血河蜿蜒洇渍透了她的绣鞋。娘亲吐出的鲜血更是在她的衣襟上开出大朵大朵的血红,止都止不住。

      那一年,她没有看到春暖花开,也没有看到大雁南飞,她只是拼了命地一步一步走到了苏州、走到了十泉里、走到了奚家酒馆,走了那样久。至今不知,这于她而言是否是一条生路?

      一幕一幕纷涌而来,如今知道她叫小妍的除了那个始作俑者其余全都死了,她宁愿当小妍死了,死在了那个新年。可为何……为何他会说:“你也不再需要我护着你!”

      阿蕊下意识地按住胸口,只觉得头痛欲裂!

      天尚未拂晓,星辰已逐渐淡冷了去,朱允炆回到乾清宫的时候,殿中静得能清楚地听到冰雕融化的声音,“滴答”一声,似寂寞追得朱允炆如影随形。

      在明亮的烛火下能清楚地看到他眉间如半融的蟠龙冰雕之胡须,弯弯地曲折成川。他手中紧握那份检校名册,当中提及的都察院以及各地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之名录早已烂熟于心。

      远处隐隐有更漏一声长似一声,他临窗而立,窗棂开合间,有风横冲直撞扑面而来,一阵紧似一阵,不着痕迹地掀起了萧萧飒飒。

      案上浮雕牡丹纸镇下压着一张宣州宣纸,字迹茂密丰满、圆浑流畅、遒劲有力。

      黄观:乡试中解元、会试中会元、殿试中状元。时任右侍中,参议北平事宜,可出入乾清宫议事。
      景清:署左佥都御史,参议北平事宜。
      戴德彝:监察御史,参议北平事宜。
      王叔英:翰林修撰,参议北平事宜。
      丁志方:监察御史,参议北平事宜。
      董镛:监察御史,参议北平事宜。
      ……

      皇爷爷留下了这样多的文官给他,应是想让他名垂千古吧!既如此,就算守不住这九五之位,也要口诛笔伐至死方休!

      有依稀的光影自东方由浅入深渐渐润出光泽,殿门被轻轻推开时,朱允炆好整以暇:玄衣黄裳白罗大带,九条蟠龙栩栩如生,五彩玉珠十二旒冕冠遮去了他因一夜未眠而稍显灰败的脸色。慌得昌盛双膝一软,几乎瘫跪在地连连告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朱允炆充耳不闻,径自走出殿门吩咐道:“上朝!”昌盛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躬身而随。

      朝阳与以前或者以后都不会有丝毫差别,日复一日在东方缓缓铺开,龙袍便如这朝阳一般从不会有二致,一如既往的繁复如枷锁。然而再沉重也只能只身向前,时光从来都不曾给过任何人退路。

      他端坐于朝堂深处,百官肃立落针可闻。群臣诸事启奏完毕,他自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无奈地将一声叹息压于胸腔,问道:“齐爱卿,耿老将军近来可好?”

      齐泰立即出列伏地而回:“启禀皇上,微臣日前前去探望,耿老将军可堪精神矍铄、老当益壮!”

      朱允炆颔首,昌盛尖细的嗓音响起:“退朝!”

      北平——燕王府!

      盛夏的夜晚,涵元殿的各个角落放置着大盆大盆的冰,风轮自四面八方吹来凉凉的风,再加之北平本就不及京师炎热,竟颇有些舒爽的意味。

      邓庸意欲在朱棣面前跪下被朱棣一把扶住他的手臂道:“能在此间议事之人,不必跪着回话。”

      邓庸除身形与朱棣十分相似之外,其余皆天差地别,一张脸尤其呆滞,衬得言语间的声音显得更加生硬:“小的谢王爷赏识!”

      朱棣递了个眼神给三宝,三宝立刻将亲王谒见天子之四色织成花锦冠服并一条十二蟠龙玉革腰带交给邓庸。朱棣见邓庸双手接过,缓缓道:“你此次代本王前往京师述职,一路要避人耳目,这身冠服也只能拜见皇上时方可穿上,言语千万小心谨慎!”

      邓庸不过是一名暗卫,从未在明处生活过,如何能知道亲王并不需进京述职,而一介草民胆敢犯上穿戴亲王仪制之冠服更是死罪。他听得朱棣关心的言语,连忙道:“小的多谢王爷关心,皇上面前必定不敢胡言乱语……”

      “不可!”朱棣不容他说完,“若是皇上有意为难,你定要将你所知之此府中事宜和盘托出让皇上知晓你对天子威仪之惧怕,皇上见你心之所向必使你全身而退,本王自有应对之策。”

      邓庸垂目道:“是!”

      朱棣顿一顿面上抹上一层笑意又道,“陈妃还在等你,你的心意本王知道,就快是有妻子的人了,若是真起战火,你二人能全身而退,本王这个媒人也算是送佛送上西成人之美了。”

      邓庸再也忍不住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王爷大恩大德,小人此生万死难报!”

      朱棣摆手示意他起来:“说什么死不死的,此事一了,就与你的心头之人好好过日子去吧!待你从京师回来之日,本王自会替你将一切安排妥当。你且去吧,启程前再悄悄儿地去黍离殿瞧一瞧,毕竟要有好些日子不得见了。”

      邓庸几乎要感激涕零了,三宝在邓庸离开后迅速地跟了上去,朱棣的嘴角轻轻扬起,窗外的夜空阴沉沉的,一丝星光也无。果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三宝就来回禀:“邓庸已经启程!丘福传来消息,通州、蓟州、遵化、密云已妥。京师也传来消息,皇上确在整装备战,魏国公早有安排!”

      朱棣唇似弯刀,薄薄地抿成一道锋利,自邓庸与陈蕳兰几夕欢愉,竟开始对那鱼水之欢念念不忘,更对陈蕳兰的境状颇为怜惜,几乎已经忍耐不住。得知燕王妃伤他孩儿后竟欲找徐甘棠报仇雪恨,当真是胆大妄为又蠢到死不足惜。他又岂会留着这样的祸害在身边,既然要死,那总要让他死得有点用处了。

      身着亲王冠服倒也罢了,代替燕王谒见皇上居然束十二蟠龙玉革带,当着满朝文武此等赤*裸裸的挑衅之下再将燕王这些天来素日里的行径据实相告,朱允炆若不杀他颜面何存。

      殿外突然一道剑光般的闪电划过,有雷声轰隆隆地滚了过来,一场大雨似乎就要倾盆而至,朱棣起身对三宝下令:“传信给南康公主府,战事之初切勿轻举妄动,驸马仍需静待良机!”

      朱棣回到折香苑时,奚梅正于灯下细心地捻一缕缕金色丝线,那丝线十分闪亮,少时便晃得她有些眼晕,不由得瑧首垂了眼睑拧一拧眉心。朱棣关切问道:“做什么做得这般伤神?”

      奚梅头也不抬:“我今日须得将这些丝线都劈了,还有少顷便成。你且去忙你的,不必顾我!”

      朱棣蛮横地将丝线从她手中一把夺过来道:“你竟日日比我还要忙上三分,眼睛都熬红了,这些放到一边,先陪我说说话!”

      奚梅拗不过他,只得罢手娇俏一笑,扯一扯朱棣的衣袖道:“好,我们说话!让我先来猜上一猜,你如今只等着有人来拿你,好叫你师出有名,是也不是?”

      奚梅心知朱棣虽将她护在折香苑护了这样久,可终有那尽头到来的一日。故此,连日来,朱棣晚间回到折香苑她便总爱主动与朱棣论及眼下的形势,一来宽一宽朱棣的心思,二来她也确实想懂得多一些。

      然而朱棣却每每总是欲言又止,奚梅便扯着他衣袖撒娇以“猜上一猜”相问,他便不得不接着奚梅的话语宠溺笑答:“梅儿一向蕙质兰心,料事如神!那不如再猜上一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奚梅咬唇思量道:“十七弟?”

      “你可还记得与我一同来北平时途径的滹沱河?”

      奚梅仔细回想然终不得其门而入,朱棣自怀中取出那张羊皮地图与她细细讲解一番后,她展颜一笑:“原来如此——真定!”

      三宝并不能如从前一般经常见到,朱棣做什么也再不会避讳葛诚卢振,更时不时露出一些端倪叫他们知晓。即便身在折香苑中,她也能察觉到肃杀之意步步迫近!正如此时,朱棣因她前些日子对着兵书颇为用功,便时而会拿出地图与她纸上谈兵,她一时失神一时惊诧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言罢朱棣将她拢入怀中爱怜地吻一吻她的耳垂道:“如今只有一件事情叫我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有些不信,奇道:“还有叫你为难的事情,我定然料想不到,快告诉我。”

      朱棣的声音忽而恍惚起来:“再过不久我便要出征,可你在这里,我总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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