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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似曾相识燕归来 ...

  •   这已是第几天了呢?不渝托了腮,倚在窗口,看向窗外院落中在一大片氤氲绿扰里星星点点的粉红合欢。日日如此,夜夜如此。出不得门,只得坐于这窗口看那合欢白天盛开妖娆,夜晚收拢静谧。
      想到初至云苍的那日,对于未来,她只有满心的未知和恐惧。跪在苍乾殿中央的自己,是孤孤单单的身影,身边没有伊塔,只有一排排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人。他们窃窃私语着,指指点点着,仿佛是在说着她,却也不知他们说的是何,只能从他们惊恐的神态中努力地挖掘出什么来。从殿外漏进来的几束光线笼住了她,投下一片浓深的暗影。
      “哐当——”
      一声尖锐的瓷器破裂声划破了沉寂的空气,仿佛是黑夜中突然燃起来的火苗,迅速蔓延到大殿上的各个角落。
      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为何别人的神情那般震惊。当她闻声抬起头来的时候,便也愣在了那里。眼前的人是一袭淡紫的素纱裙,腕上套着简单通透的翡翠镯,头上只斜斜地插了一支玉簪,便再无它物。如同一幅淡雅脱俗的泼墨,有别于其他后宫佳丽,一切都那么恰恰好。只是细细地看过去,那似乎闪耀着星光的眸子,那紧紧抿住的嘴唇,还有如今和自己几乎完全一样的惊讶神色,不渝的心忽得一沉。
      这传闻中最得宠的娩妃,竟似是铜镜中的另一个自己!
      她记得当时的娩妃眼中的惊诧很快就灭了下去,转眼便又是一片含水的柔光。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介怀,苍帝苍珩便也准备放过这一个巧合,可是只有他!这个司徒景修站了出来。当时的他,一尘不染的月白长衫,腰上系一枚环佩,头发一丝不落地束成发髻绑在脑后。不渝眯了眼睛再看,却见他两道剑眉紧紧地皱在一起,眼睛正凛冽地看向自己,里面是深渊一般看不透摸不着的黑暗。他字字铿锵坠地:“这女子和娩妃娘娘出奇地相似,突烈的用心仍有待查明,将这女子留在宫中自是个隐患。”本就没犯任何错误的不渝,看着他凌厉的眼神,却生生把本想反驳的话给逼回了嘴巴里。
      苍珩点了点头,便将不渝交与他处置了。这司徒景修,似乎打定了主意要锁了她于此,直到查出她的身世。
      这怕也是好的吧。至少不用提前进宫周旋苍帝左右,过那提心吊胆却永无明天的日子。更何况,他帮了她查出身世,自是省了她不少力气。
      不过也是安慰自己的话罢了,不渝幽幽叹了一口气。却突然被门外意外的声响吸引过了注意力。她匆忙站起,将耳朵贴向了门。
      “司徒大人!就让我见见她吧!她真的没有什么歹心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字字都透露着焦急和担忧。不渝微微皱了眉,又将耳朵贴得更紧些。
      “伊塔将军,你也并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一日不查出,就一日不能安心。希望你也可谅解。”是司徒景修不带丝毫感情的回应。
      “可是,我,其实……”紧紧跟上几字,却也再也接不下去了。
      看来,真的是没什么出去的希望了吧。不渝背靠了门,缓缓地滑坐于地。她待在这里几天,那么伊塔就来了几天,可是他与她终不得相见。只是隐约获知,他不仅免于一死,还被封了将军,留在了苍都。
      正失魂落魄时,背后被一股大力推压了一下,她慌忙挪动了身子靠到了一边的墙壁。两眼只惊惶地看向那扇随即推开的大门。一道人影立即冲了过来。
      “你怎么坐在地上!”那人弯腰一把将她捞起,轻轻放于木椅上,眉宇中是隐藏不住的紧张。
      “你,你进来啦。”不渝已经被惊住,口中喃喃几声,倒也可以听得清楚。晃了会神,方自回过神来,“他还是让你进来啦。”
      “再不让他进来,我司徒府还不让他踏成了平地!”紧接着跟进来的正是司徒景修。
      不渝回头看了他虽然仍然紧绷着但却明显缓和多了的脸,尴尬地笑了笑。紧接着就转过头来突然敛了笑容怒视着伊塔:“你别每天都来了,你来我也不可能会出去的。何况,司徒大人已经知道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再说,”她冷冷笑道,“你也刚刚被封了将军,别跟我这身份不清不楚的人待在一起坏了你的名声!”
      伊塔似乎想要急着解释,但看着不渝那凛冽的眼光,只得暗暗将所有的话统统吞下,只悻悻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罢。”
      “大将军您能有什么错?小女怎敢那么不识抬举!”说罢,便将眼神移开,不再看向他。
      “好,既然你不让见,那就不见罢。”是努力冷静但却仍然虚弱的声音。
      他的脚步声已远远听不着,不渝也不敢将眼神从地上移开。只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模糊影子,直到被司徒竟修突兀的声音唤回意识。
      “明明是关心着他,何必说出那番伤人的话。”他竟毫不避讳地坐到了她的对面,直直地看向了她慌张忽闪的眼睛。
      不渝瞪了他一眼,终是没有底气地垂下了眼睑:“这似乎不关司徒大人的事。司徒大人只要负责将我的身世查出就好。”
      司徒景修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打扰。但请不渝姑娘好好歇息着罢。”语罢,起身整了整衣襟,大步跨出门去。
      那道门,还是缓缓地阖了起来。光芒万丈的阳光,瞬间被掩在了门外。屋内,一片短暂的让人难以适应的昏暗。

      又过去了一天。
      又是浑浑噩噩的一天。
      有轻微扣门环的声音。只道是那送晚膳的小丫头,不渝身也未转的答道:“进来罢。”
      “吱呀”一声的推门声,有轻轻的脚步在身后响起。却并未在桌子边就停下,反而一直向着自己走来。不渝不解,立即站起回转过身子,却生生撞入一人的胸口。
      摸了摸额头,哎哟一声还未出口,就见视线中,那人身上着的衣服竟是熟悉的一抹月白。心脏,漏跳了半拍。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了心头。但仍大了胆子将视线缓缓地向上移去。肩膀——颈项——下巴——薄唇——鼻翼——眸子——眉……
      “你,你,你,你怎么,”口中已难以说出完整的话来,愣了半会才惊觉地从他怀中逃了出去,满脸绯红,却仍鼓了勇气道,“你怎么在这里!”
      司徒景修不以为意地整了整胸口的衣服,抬头看着不渝涨红的脸,面无表情地答:“娩妃娘娘召你入宫。”似是对方才的事并不在意。
      “娩妃娘娘?”不渝忘了自己的尴尬,一脸茫然地看向了对面的人,“她召我作什么?”
      “我又何从知晓。马车等在府外,你快快去吧。”说完,他便转了身向门外走去。出了门口,竟然又回过头来看着愣在原地的不渝一眼,“你小心行事。”
      会有什么事呢?
      扭头习惯性地看向了窗外。整树的合欢都紧紧合拢了那绒绒的淡粉,似是合拢了少女难以道明的心思。

      昏暗封闭的马车内,不渝兀自揣度着娩妃召见她的原因,不知不觉,马车已停在了潜心殿外了。
      下了车来,只见潜心殿竟紧闭着大门,所有婢女内侍都负手立于门外。看到走上前来的不渝,一个长得娇小秀丽的小婢女慌忙拎了裙子,奔到她面前舒了口气道:“想必您就是秦姑娘了吧!我们娩妃娘娘在殿内等着呢。”说罢,转身冲门里低低地咳了咳道:“娘娘,秦姑娘到了。”
      听到回复后,那小婢女轻轻推开了门,转身示意不渝走进去。
      捏紧了指尖,低了头一脚跨了进去。门,吱呀一声在身后关上了。心,也随着那声音突地跳了一下。
      抬眼望去,只见那大殿中央的红木桌子上摆上了很丰盛的晚膳,那坐于一旁也正看着自己的人,正是那娩妃!
      “小女参见娩妃娘娘。”不渝慌忙上前,福了福身子。
      视线里只有她裙角里露出来的半截绣鞋,但却见那绣鞋竟一步一步地靠近了自己。紧接着,一双白玉凝脂的手拉起了她的手臂,声音里带着一种亲切温柔的笑意:“快快起来,我们一起用膳罢。”
      惊愕地站起,只不住地摆手:“不敢,不渝不敢冒犯。”
      “有什么敢不敢,坐过来,让你一起就一起!”娩妃敛了刚才的笑意,板起了脸来。
      不渝只得唯唯诺诺地坐到了她指定的位置,和她紧紧地靠在一起。
      “呐,这是我让御膳房特地准备的白玉糕,你尝尝,看好不好吃。”边说着,边夹起一块放入了不渝面前的小碟中。
      只有沉默地尝了一小口,来不及细细品味道,就急着点了点头。
      娩妃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也只是淡然一笑,便转了其它话题,“你是一直住在北羌的吗?”
      果然,这才是正题啊!不渝刚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不得不集中了精神来应对这个让她无法琢磨的娩妃。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顿了顿,看着娩妃不解的眼光,便细细解释来,“自从我失忆以后就一直住在北羌,至于以前住哪儿,不渝也不记得了。”
      “哦,可怜的孩子。”她伸出手来握住了不渝冰凉的手,“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想必会很难过的吧。”
      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抬头迎上了她关切的目光,还是不习惯地又低了下去。
      “看看你的手好吗?”
      “啊?”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被娩妃拉了过去。不渝紧紧地盯着她面上的表情,不知如何是好。
      她舒心一笑,轻轻放下了她的手,只道:“很好看。”
      不渝缩回来的手,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稍稍愣了愣,只呐呐地答道:“谢,谢谢娘娘美赞。”
      娩妃竟然没有继续,不渝也只得尴尬地坐着。气氛变得凝固了起来,仿佛连时间流动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到。正暗忖如何是好时,就听到娩妃柔声道:“不渝,想必你也知道自己和我有多像了吧。”
      又到正题了。背后薄薄的衣衫已沁出了汗来,不渝吞了口口水,垂着眼睑答:“是,不渝有幸,但却仍是比不得娘娘的。”
      “不,你比得,你和我几乎没有区别,”娩妃顿了顿,不渝的心跳也停了半秒,只听得她的话题忽得一转,“所以,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来伺候陛下,当更好不过。如果我不在了,你便是我。”
      不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虽然未曾完全了解她话中的意思,但只知自己已陷入了危险之中,只得焦急地说:“不渝不敢,不渝没有那么好的命,娘娘是独一无二的,陛下会一直一直都宠爱娘娘的。”
      又是静默。让人恐惧的静默。不渝背后几乎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头紧紧地埋在胸前。明明都沁出汗来,可手脚却是一阵冰凉。只怕一个疏忽,就会酿成大错。耳边,是烛火噼啪的声响。
      却见那双细腻温润的手又出现在眼前,接着身子就被她轻轻地拉起,“快快起来,这是作什么?你又没什么错,不是吗?不渝妹妹。我,可以叫你不渝妹妹吗?”
      刚站稳身子的不渝腿一颤,竟差点跌倒。她睁大了惶恐的眼睛,嘴唇微微抖动起来:“不,不敢,不渝不敢冒犯。”
      娩妃拉她入坐,看着她惊若寒蝉的模样,拍了拍她僵硬的手背道:“这里只你我二人,不用守那般的规矩,坏了心情,”说罢,眼神就黯淡了下来,声音也低弱地多,“我如今什么亲人都没有,看到你跟我那般相象,就是有一种亲人般的感觉,所以才……”
      “娘娘,我……”不渝看着她那细细的眉,就那样紧蹙在了一起,自己的心也仿佛有些疼。那般娇柔的女子,一蹙眉一叹气,仿佛都会让人不忍。也听说过,苍帝半年前在攻打西掖时,救下了当时正被人捆打的她来,后来便执意带入宫内,给予了万般宠爱。不渝一想到,孤身一人的她如何在这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内宫中努力地生存,就觉得更加地心疼担忧。仿佛对于她,她总是不愿意惹了她伤心一般。
      看着她微微闪着泪光的眸子,口中呐呐:“娩妃娘娘,我,娩妃姐姐……”
      娩妃的眼睛一亮,立即笑着更正道:“汐娩姐姐,叫我汐娩姐姐。”
      “这……”不渝为难地顿住了,刚才的冒犯已不知是错是对,可如果叫了她的名讳,岂不……
      “你还是不愿意!你看不起我!”娩妃说着,两行清泪就掉了下来。
      “不,不,不渝不敢,”手足无措的不渝想要上前抚住她的肩膀,可伸出的手还是胆怯地停在半空。看着她雨打梨花般的脸庞,只得咬了牙,不顾以后的事,柔声喊道:“汐,汐娩姐姐。”
      娩妃惊愕地抬起头,朦胧着双眼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惊似的女子,暖暖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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