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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里不知身是客 ...

  •   “汐儿!”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似是在呼唤着自己。汐儿?是自己吗?她皱了皱眉,想要开口答她,可嗓子却似被异物堵住,怎么也无法发出声音。那个女子的回声一波一波地向她荡漾开去,愈来愈近,愈来愈近,仿佛伸手就可以触得到。漫天的雪花中渐渐浮出一张素净的容颜,冲着她轻轻扬起了嘴角。
      那张脸分明是另一个自己啊!她艰难地撑起上身,试图向半空中的人伸出手去,就在以为可以够着她微笑的面庞时,却扑了个空。
      那女子但笑不语,长袖一挥,手边便已是一株开到绚烂的红梅。她随手摘下一支来,低头温柔地抚摸着,手指微微一用力,便扯下了一朵。她又抬起头柔柔地笑了,伸手将那红梅扔向了坐在雪地中的自己。瞬间,漫天的白雪就化作了倾盆的血雨,残酷无情地落到她的头上、身上,与自己身上的红衣融在了一起。
      半空中的女子已经消失不见,耳边却是呼啸咆哮的风声,紧接着就出现了混乱的兵马,踏着万千的死尸,兵戎相接,铁马冰河。他们厮杀着,呐喊着。一刀落下,就喷涌出漫天飞舞的血来。
      就在绝望中,世界又瞬间恢复了寂静,什么都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有轻柔的风,拂过她冰冷的面庞。
      从心内突然涌出一阵无力和疲累,她终是软了身子倒回在雪地中。
      不知是开始还是结束,也不知是不是宿命的轮回。直到走到最后,她才恍然惊觉,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因果,仿佛是一个头尾相接的大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她,不过是累了,累了,累到不愿意再醒过来。

      耳边是嗡嗡的鸣响,头也疼得厉害,拼命地想要睁开眼,却总觉得眼皮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无法挣扎着醒过来。隐约有着冰凉沁人的气息,幽幽地吸入胸腔,拂面的风如小儿的手轻轻地搔着。
      正在昏昏沉沉间,耳边突然有人的叹气声,但却听得不真切,分外遥远一般。接着身子一轻,已被人轻轻地抱起,动作格外小心翼翼,如同呵护珍宝。
      真正地清醒过来时,头仿佛有千万个小铁锤在击打一般,一下又一下,切中要害。
      “你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喝碗马奶暖暖身子吧。”刚刚苏醒的她霍然睁大了眼,视线一时有些虚,过了一会,眼前那个模糊的意象才逐渐清晰起来。松松散散的头发披在肩上,看似杂乱却也自有浑不在意的洒脱。脸部的轮廓很坚毅,鼻梁高高挺起,褐色的眼睛里似乎有着深海一般的忧伤,紧抿的嘴角勾出一抹很是勉强的微笑。
      显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人。她迟疑地接过碗,低头小啜了一口,奇怪的腥奶味立即冲上了鼻子。尴尬地掩了下自己不适的模样,低头仔细地想了想,还是无法从脑袋里搜索出任何关于这个人的信息。茫茫地抬起头来正准备发问,却见他的手已然伸到了她的面前,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唇角。她一惊,连连向身后的墙退去,慌张地无处可藏。他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也低头讪讪地笑了:“你嘴边有奶渍,我……”话还未说话,又已经从她的腰间抽出了一方帕子,迟疑地凑上前替她拭去了嘴角边的痕迹。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躲闪开眼神,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得嗫嗫地问了一句:“你,是谁?我认识你?”
      面前男子嘴角边的弧度僵硬地停住了几秒,眼神有些飘忽,但瞬间又恢复了原状:“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试探般地凑上前来盯着她,见她的确一脸茫然后,才闷闷地接道,“你的头好象受了伤。”他垂手退了回去,声音干涩沙哑地仿佛粗糙的沙砾。
      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头,果然一阵触心的疼。她艰难地撑起上身,低头看了看自己,蓦然发现身上竟然着了一件大红嫁衣!一对金丝线绣出来的鸳鸯正在其中畅快地游弋着,乌黑的眼珠子恰好正对着她。
      她惊诧地抬起头盯住面前的少年:“这是怎么回事?你,你又是谁?”心里涌出了一阵不安,让她想无力拂去。
      谁料他竟无奈地摇了摇头,直起身背对着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我是出去给马儿饮水的,谁料竟然在河边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你。当时的你,就是穿着这样的嫁衣躺在雪地上,而且,而且,头上还满是鲜血。你,发生什么了吗?”话音刚落,他就已缓缓回过身来定定地盯住了床上的女子。
      “我,我,我不记得了。我,我是谁?我怎么会?”一连串的问题就像那些小铁锤一般,也开始拼命地敲打着本就疼痛不已的脑袋。
      “这里是北羌族。你闯入了我们的军营,我叫伊塔。”唤作伊塔的少年缓缓蹲下身,靠近那个不住瑟缩的她身边,“看你穿的嫁衣,应该是汉人的吧。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问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视线虽然是看着她的,但总觉得像隔了一层什么,让她瞧不明白。
      只是他的这些问话,她除了摇头,还是摇头。脑海里只是一片空白,连丝毫的罅隙都没有留下,记忆仿佛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手不自禁地攥紧了衣角,却突然触摸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她反射性地迅速缩回手,惊慌失措地看了看伊塔,又抿住唇慢慢地探了回去。
      “这个?是玉佩?”她取下腰间挂着的玉佩,递到他的面前。那枚玉佩在她的莹玉一般的手上,更显得通透光滑。
      伊塔的脸色似乎有些微的不自然,他没有答她的话,只是接过玉佩怔怔地看了很久,才慢慢将视线从玉佩上转移回她的身上:“这个,上面有字。”
      “有字?”她迅速地抢回玉佩仔细地端详着,果然在玉佩身上刻着清晰的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刻得很深很深,似是不愿意被时间磨损一般。她盯着那玉佩脱口念道,“此,情,不,渝?”
      伊塔轻轻笑了笑,看向一脸不解的她:“这大概是你心上人送给你的吧,会不会就是你的新郎倌呢?”
      她蓦地红了脸,只抬眼羞涩地瞪住了他。她一时无法接受,空白的记忆里突兀地被人添上了一个人,而那人,还可能是她的心上人,她的夫婿!
      看着她凝思的侧脸,伊塔的心微微抽动了一下,却仍是不动声色地看向她:“既然你也不记得你叫什么了,那就叫你秦不渝如何?”
      “秦,不,渝?”她轻轻地跟着念着,唇齿间升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来,心里仿佛有种甜腻的滋味在渐渐蔓延开来。
      留意到她不自觉就牵起的嘴角,伊塔的心里不禁泛起了苦味。可再苦痛再酸涩,又能如何呢?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如果她真的忘记了,那也是好的吧。他迅速地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你在这里好好休养,待伤好了,我再派人送你回去。”真的舍得送她回去吗?既然她不想留,连死都愿意,那他又如何能留得住她。留得了人,也留不住心啊!他僵硬地跨出了帐篷,心里却是百般的不甘。
      回去?不渝急忙抬起头来看着伊塔寂寥的背影,心里依旧是一阵茫茫。回去?就可以看见家人?就可以知道自己是谁?就可以看到——他?已经不记得他的自己,还可以做他的新娘吗?她兀自低着头寻思着,却忽略了伊塔在门边稍稍回头时一句似是不经意的“对不起”。

      雪似乎没有要停的样子,漫天遍野都是银白的一片。日子仿佛一晃就过去了,身子渐渐恢复过来,已是半个月后。
      不渝撑着下巴,缩在火盆边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玉佩,脑子里仍是乱成一团。自从醒来看到伊塔的那一刻,就发现他的表情神态都让人觉得不解。他,真的有帮自己找家人吗?这半个月来,北羌战事连连,他根本没有时间顾及到自己的事,但还是会抽空来看自己。可这样拖下去,她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她的家又到底在哪里?周围全部都是北羌人,独独只有她一个汉人,别人看她的眼光从最开始的同情到后来慢慢的接受,可她却还是觉得一切都很陌生。她记不起为何自己会身在遥远的北国,她也不明白为何所有的人对她的存在丝毫不起疑,她更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人看到她都那般地恭敬!她不过是个异乡人而已啊!可她不愿意去追究这些,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回家!
      门外的声响渐渐大了起来,铺天盖地的欢呼声、歌唱声传了过来,这样异常的热闹是这半个月来从未见过的。半个月的征战,男人们都已随军上了战场,只留了妇孺老人在家中。所以这段时期以来一直都是紧张不安的气氛,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触碰到什么细小的弦,从而点燃了导火索。然而,今天这是……
      被这欢快的气氛吸引住了,她终是下了炕来,准备出去一看究竟。刚撩开门帷,就和迎面走进来的伊塔撞了个满怀。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迅速侧身退回了屋内。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过什么节吗?好热闹呢。”她就着他坐在一边,整个脸上都写满了好奇和期待。
      可伊塔却没有她料想的兴奋,反是眉头都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似乎有着什么心结一般。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大汗和云苍国合力攻下了西掖城,大家都在庆祝呢。”
      “打胜仗了?那你为什么不高兴?”不渝撇了撇嘴,表示不解。
      伊塔看着她一派完全不在乎的单纯模样,心中只得暗暗地叹了口气,口中只小声嘀咕着:“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好。”
      一旁的不渝只顾着为北羌族的族人们高兴,并未留意到他那一番低语。

      傍晚的时候,族人们在草原上升起了篝火,摆上了丰盛的佳肴,准备一同庆功这一胜仗!
      大团大团的火苗噼里啪啦地灼烧着,漆黑的夜空被火光映得仿若白昼。寒冷的冰雪天气也似被浸染了,丝毫阻挡不了人们的热情。男女老少都穿着盛装围着篝火跳起了欢快的舞来。
      “姑娘,这是三王子给您准备的衣服。”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丫鬟掀了帘子走进来。
      不渝转过身,任由那唤作修洛的丫鬟给她换下了一身行头。头上戴着的饰物围了一圈羊毛攒成的边,耳朵两边也垂下了一些络碎珠子。衣服的腰身收得很紧,勾勒出她玲珑的体态来。脚下蹬着的是一双大红色的靴子,十分得精神。不渝悄悄勾起了嘴角,对于这样的打扮,她似乎很喜欢。
      伊塔来接她时,分明是惊艳一般怔住了。见过一直都是穿着汉服恬淡得宛如清泉的那个她,而如今面前的她,却生动得如一头灵活的小鹿。
      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不渝的脸也瞬间热了起来,口中嗫嚅着:“看什么呢,大汗还在等着我们。”
      “啊!是,是。”伊塔揉了揉鼻子,尴尬地笑了笑,“那咱们走吧。”
      安静地坐到了伊塔的身边,不渝低下头浅浅啜着杯中的马奶酒,那腥膻的味道似乎已经不像当初那么抗拒了。
      “伊塔!你旁边坐的就是你说的那个姑娘吗?”突烈的声音突然在鼎沸的人声中响起,空气顿时凝固起来。所有歌唱舞蹈的人在顷刻间停住,一同看向了他们。
      “回父汗,正是。她叫秦不渝。”伊塔迅速站起了身,拉住了仍然一脸茫然的不渝。
      突烈点了点头,起身走下了高高的座椅,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不渝姑娘,不知道你可否有婚约在身?如果没有,本汗就给我们的伊塔……”
      “父汗!”伊塔惊愕地喊出了口,扭头不安地看了看身边同是紧张不已的不渝。他根本就没想到自己的父汗会自作主张,甚至如此得直截了当,“不渝姑娘恐怕有婚约了,我发现她的那日,她,就穿了嫁衣的。”
      “那不是你……”突烈突然住了嘴,摸着络腮的胡子哈哈大笑起来,“伊塔,你做了这么多不都是为了能让她能心甘情愿地嫁给你吗?怎么如今……”
      伊塔立即单膝着地跪了下去:“父汗,你知道伊塔的心意,所以就别为难不渝姑娘了。”
      “是是是,本汗也不管你们的事了,”突烈的手一挥,散开了周围好奇的人群,“你自己看着办就是,这个倔性子,也只有你有耐心。不过,若是你还是不成,那咱们北羌攻下云苍之日,就会是你们的好事之时!”
      本还有些茫然的不渝,耳边立即嗡嗡地响了起来,腿一软,就歪倒在了伊塔的身边。顺势扶好她的伊塔焦急地看向了突烈,低低地吼了一句:“父汗!”那声音里,明显有着无法掩藏的悲痛和无奈。
      那袭话如惊雷一般狠狠地击在不渝的心上,她无助地看向伊塔,却见他的眼神里也满是无法言说的忧伤。他暗暗握住了她的手:“如果你不愿,那么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屋内,却又因那一番太过突兀的事扰得心绪难安。最后终是借着月光出了门。为了避免难堪,她特意朝着人群的相反方向走去。夜晚的风冰凉沁骨,远离了篝火,空气也似是冰冻的,眼前越来越模糊的火光和耳边越来越小的人声渐渐不再清晰。不渝抬头望了望皎洁的玉盘,手不禁抚上腰间冰凉的玉佩。
      此情不渝。如果真是此情不渝,那为何我丢了,却不见你来寻我?一种被舍弃的愁绪慢慢地爬上了她细长的眉上。虽然不知他是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总会觉得自己就是被人抛弃了一般,那种绝望在心里静静地衍生着。
      望着天际一步步地慢慢后退着,突然脚下一软,身影一歪,险些倒地。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却不得不大了胆子凑上前去。那分明是一张熟悉的脸。
      “伊塔!”她惊呼一声,跪到了他身边,“你喝多了吗?这样会受凉的,我叫人抬你回去。”说罢起身,手腕却被生生地握住。
      “我没有,”他的声音嘶哑地令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就是想躺着看会月亮。喏!你陪我一会吧。”他拍了拍身边的雪地,眼睛仍然直直地看着夜空。
      不渝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过去,思量许久,才鼓起勇气开了口:“今日悖了大汗的意,不渝也……”
      “不关你的事,你本就不愿嫁我,是他强人在先的。”伊塔的声音凉凉的,如这雪夜草原上猛兽一样的冷风。
      “伊塔……”不渝张了张口,却仍然什么也说不出口。两人的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夜,悄然。两人心中也各怀着心思。
      沉默了很久,直到身后不远处燃起了烟花。大朵大朵色彩绚烂、姿态华丽的烟花盛开在两人的头顶,瞬间又消失地无影无踪。不渝惊喜地站起身来,昂着脑袋看着这一场幻灭的神话。伊塔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到家人的。”
      明知道是安慰自己的话,可不渝的心仍然平和安宁了不少。
      又一朵烟花升腾到天空,绽放出最美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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