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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生查子 ...

  •   世事无常。
      上一刻,宁九漓还立于千彩雄浑的彤庭上,此一时,她已落入了这个苍凉如絮的冷屋里。屋子四面是墙,并不透窗,亦未燃烛火,黑漆漆的一片,真正是暗无天日。
      宁九漓于申时三刻,入永寿宫意图谋害澜王,朗朗天底下,数十只眼灼灼而视,证据确凿,即便是郡主之身,亦难逃罪责。
      于是,她连辩解的机会也无,便被带入了这间临时性的牢房。靠在墙角,目不能视,抬头低头,无甚差别,索性合上了眼睛,自我催眠起来。地面上铺着几层稻草,避免了阴气直接滲入肌肤,虽然没有高床暖被,却又比露宿荒郊野地强了不少,更何况她本身就是对起居不甚挑剔的人,按道理来说,在这般环境下入睡,本算不得难事,但此刻宁九漓翻来覆去,却始终无法成眠。
      她明明是过永寿宫而未入,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人亲眼目睹,言之凿凿呢?
      永寿宫内明明躺着的不过是一具尸体,纵使她意图弑君,难道还能鞭尸不成?

      满室静幽,除了送食物的这么丁点的间隙外,宁九漓再没见过天底下的一米阳光。
      在历经了三次转瞬即逝的阳光后,封闭的铁门终于缓缓打了开来,洒进月光一片。
      明亮如许的月光汹涌地闯了进来,仿佛急欲使人重见天日。
      但偏偏房里的人不领情,闭上眼睛不说,还用只手挡住了眼睑
      过了好一会儿,宁九漓的手指才略动了动,指缝一弯,透出一抹间隙,

      眼前的脸,因背对着月光的缘故,看不真切,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但就是凭着隐约中的一抹弯弯的笑意,宁九漓还是大抵认清了眼前的人。
      那笑,比温水要冷上一分,比清玉要深上一层。
      总是望不见底。
      宁九漓一惊,才透了一道缝的手指立刻合了起来。
      打开了铁门的不是裘布,亦非公子隐,而是羲子翌。
      而这里应该是澜国王宫吧。

      “啧啧啧,想不到郡主也有害羞的时候。”羲子翌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宁九漓又挣开眼,定睛瞅了一会儿,的确是羲子翌的模样没错。
      一朝确定,宁九漓索性把手放了下来,大大方方地站到了羲子翌面前道:“不知七殿下来此所谓何事?”
      “难道郡主想一直呆在这里?”羲子翌反问道。
      她当然不喜欢呆在这个鬼地方,但是猛然见到外面的月光,却也能把人灼伤。
      于是,宁九漓摇了摇头道:“我若是真的一走了之,那么岂非不打自招,承认了弑君的罪行?”
      “弑君?澜王恐怕早就殡天了吧。”羲子翌意带嘲弄道。
      宁九漓垂下头,默然不语。
      羲子翌又道:“澜王早就崩了,可是宁公子默却仍然以此为借口,连审问都没有,就把你关押起来,如果你不走,漫无天日地呆在这里,去向谁倾诉清白?”
      “默哥哥,不会这么对我的。”宁九漓抬起了头,眼底好似涌起一片坚定。
      可这坚定还没浮到眼上,已被羲子翌的话沉沉地打压了下去。
      “在澜国,男子和女子一直有相同的继承权。”
      这话,纵然未直接说,其意已见。
      宁九漓复又低下了头,在眉的掩护下,把余光集中在羲子翌手里的骨扇上。
      弥勒佛一如往昔般佛光闪耀,然左顾右瞧,佛爷手心里却空空如也。
      于是,她沉默了半响,也考虑了半响,方从嘴里挤出一句话:“好,我随你出去。”

      暝色笼瓦,桐阴月西,月华如水银一般泻了一地,格外得静幽。
      只因原本守在门外的侍卫已然倒了一地,如同夜色一般静谧。
      难怪羲子翌能畅通无阻,原是迷药之效。
      羲子翌在前带路,宁九漓便稍稍落在了后头,她悄悄地走在王宫的小道上,也悄悄地从怀中掏出了个瓶子,把药粉洒在侍卫的身上。
      行至不远处,赫然停着辆马车。车厢并不大,由一白一黑两匹马牵引着,但胜在精巧,实是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

      车夫是个瘦小的男子,其貌不扬,压着帽檐,也不多说话,只简单地向羲子翌行了个礼,便把车帘掀了开来,示意宁九漓入内。
      羲子翌何时雇用了这样一个车夫?
      宁九漓从踏上马车到钻入车厢,那车夫却始终垂着头,一动不动,活像一座屹立于秋风之中的雕像。本想眼神交流,却因车夫的执着而以失败告终。
      宁九漓在车厢内坐定时,羲子翌也已安然地坐在了马车的副驾上。
      鞭荅声声,车轮滚滚,一路向宫门行去。
      宁九漓掀开了窗帘的一角,晚风便带着凉意迎面扑来。
      高峨耸立的红墙越来越近,仿佛转眼之间便可穿过那道屏障。

      “七殿下。”正当时,马车已停了下来,守卫王宫的禁军向羲子翌行礼道。
      “嗯。”羲子翌像来时一般地应道,也向来时一般地等着守卫打开宫门。
      但是,羲子翌等了很久,宫门都没有开。
      非但宫门未开,而且四面八方涌现出了一群禁卫军,把他们的马车团团围住。

      石板路上,本是映着皎月的银光,清幽幽的宛如娴静的深闺女子。
      这会儿,火把林立,千道红光拂照,红烈烈的像是勇猛的草原勇士。
      勇士从中间让开了条同道,正中策马而来的人一袭黑衣,从夜色中渐渐的隐现出来,在火光的映衬下,更显得静雅如玉,举手投足间,高贵雍华,犹胜嫡仙。
      宁九漓偷偷地拉开窗帘的一个角落,便对上了公子隐的眼。
      眼里淌着笑意,如水天谢地。
      但当羲子翌也回过头时,那笑便立刻敛了起来,换之以沉痛的表情。

      “宁公子,你这算什么意思?”羲子翌见到公子隐,佯装镇定地质问道。
      公子隐微微一笑道:“惊扰七殿下之处,还望海涵,只因行刺王上的疑犯脱逃在即……”说着,意味深长地扫了眼车厢。
      羲子翌自然看懂了公子隐的意思,他冷哼了一声道:“难道宁公子的意思是本殿下的车厢里私匿刺客?”
      “清者自清,如果车厢内没有刺客,七殿下何惧一搜?”公子隐目光如炬地逼迫道。
      “哼,宁公子何不说这刺客还是本殿下的指使?想不到堂堂澜国,竟然是这样的待客之道。”羲子翌话中的讽刺意味更浓。
      公子隐却全不理睬,他已然挥了挥手,示意禁卫军把包围圈又缩小了一分,逼迫之势更甚,掷地有声地问道,仿佛是最后通告:“七殿下当真不肯合作?”
      “宁公子当真不顾惜两国的邦交?”羲子翌试图作着最后的挣扎。

      但显然,这警告并未起作用,后方的弓箭手甚至已经搭弓上弦。
      此时,马车的后方是上千的禁卫军,层层围堵,如凶猛的群狼夹击,而前方则是一道紧闭的宫门,端端伫立,如庞然的大象镇守。
      前后夹击,马车看起来并无出路。
      但置之死地而后生,羲子翌和车夫一个眼神交流,同时向上一跃,分坐在黑白两马上,并拿刀刺向两马,动作出奇地配合。
      刀扎在两马的臀部上,马一吃痛,便巅足发狂似地向前奔跑,鲜血汩汩,随着马匹奔跑的轨迹,洒了一路,直向那铁门撞去。
      而同一时刻,马匹与车厢连接处的缆绳却随之而断,车轮受到马匹的冲力,向后滚去,倒离禁卫军更近了。

      按常理来说,以马匹的血肉之躯,怎么也不可能撞开沉重的宫门。
      按常理来说,公子隐追踪的重点是在那一截车厢,应该更急于去掀开那道帷布。
      但显然,这个夜晚并不宁静,亦非同寻常。
      盛怒之下,马匹撞开了宫门,而同时,羽箭也如急雨一般,袭向了冲撞开宫门的两个人,那截车厢反倒被冷落在了一边。
      禁卫军中高呼曰:“贼子不仅入宫行刺澜王,如今更堂而皇之地假冒汔国的七殿下,能擒捉者,赏银两千,能诛杀者,赏银一千。”

      羲子翌听到这声音,身形一晃,抖了几下,索性俯下身子,抱着马头,在箭雨中,一路冲出了宫门。
      但旁边的车夫显然没有这般好运气,他的身子同样晃了晃,但最终却从马上摔了下来,如折断的松柳一般落在了地上。
      背后,赫然插着两只羽箭。
      羲子翌仿佛觉得哪里不对,借着马头的掩护,侧过了脑袋,正好看到了车夫到地的情形,也看到了车夫嘴边的一抹笑意,张了张口,抵不过两个字:“姐姐”。
      万般千语,皆在一言未尽中。
      于是,他死死地咬住嘴唇,苍白一片,胜似白纸皑雪。
      眼里水雾氤氲,斗大的泪珠沾湿了两颊。马儿在跑,沙尘滚滚,血水尚未干涸,泪水已经泛滥。

      宁九漓听到外面闹哄哄地乱成一片,喊声震天,缩了缩身子,躲在车厢的一角,更不愿出去徒添麻烦,刀剑无眼,难保误中流矢,车厢虽非铜墙铁壁,但好歹是偏安一隅。
      但这个渺小的愿望亦难以实现,公子隐已然挑开了帷布,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阿漓,可以出来了,刺客已经成擒。”
      这么快?宁九漓心想,挪了挪身子,慢慢吞吞地钻了出来。

      浅黄的月光,白色的箭矢,鲜红的血迹,铺满了一地。
      交相辉映,如一副凄美而悲绝的残画。
      画中的人,奄奄一息,失了神采,因被禁卫军左右架着,方才不至于瘫软在地上。
      “阿漓可认得这个人?”当禁卫军架着这个人,带到他们面前时,公子隐问道。
      宁九漓睁大了眼睛,细细端详,纤细的眉眼,哀婉的表情,仿佛似曾相识。
      她在心里认真地做着比较,下巴上若少了这一缕络腮胡,额头上若少了几道皱纹,蜡黄的脸颊若再白皙些,可不正是三谢楼头,唱尽《茳蓠》之悲的青女。
      “十余年前,她也曾是洇国的公主。”见宁九漓久未答话,公子隐叹道。

      车夫在此,那么同行的羲子翌呢?
      宁九漓左右看了看,除了禁卫军外,始终未见得其他人的身影。
      “可惜被那个假冒七殿下的人跑了。”公子隐似是知道宁九漓所想般,解释道。顿了顿,又道,“阿漓当初是如何认定此人不是汔国七殿下的。”
      公子隐说话时,眼里尚闪着一道清光。
      “感觉。”宁九漓答道,感觉二字,最是笼统,却也最是无懈可击。
      “是吗?”公子隐反问道,声音如月光一般清冷。
      宁九漓默然地点头。难道要她说那把扇子里的如来佛祖手中并没有小猫,还是单独相处,那个羲子翌却并不唤她为小裴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生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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