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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天净沙 ...

  •   方燕鸿骑白马而来,搭银弓而上,拉弦满怀,五箭齐发。箭尖在烈日的照射之下,像一条条泛着金光的黄龙,带着摄人的气势,急速飞驰,耀眼非凡,夺人心魄。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方燕鸿的箭直指马腿,金龙所到之处,黑衣人俱是人仰马翻,跌作一团。
      领头之人看见来人,立刻挥了挥手,招呼着他的部下,做鸟兽般散去。只是来时是胯下骏马,英姿飒爽;走时却是抱头鼠窜,狼狈离去。
      徒留一地低声嘶鸣的伤马,折了细腿,跌坐在地上,呜呼哀哉。
      穷寇莫追,所以方燕鸿把弓一甩,重新放回了背上,自白马上翻身而下。
      一路风尘仆仆,他的手上携着一串药,他的眉宇却森寒,眼上仿佛蒙着一层霜。
      原来隐在林中的射箭之人看到方燕鸿,便也立刻走了出来,他的额头仍然青肿,他的嘴边却漾着笑意,好似吃到了糖果的孩子。
      “方大哥。”他一边低哑地呼唤,一边行得摇摇晃晃,好似刮一阵大风,就将吹倒。雕弓插在泥土里,支撑着身体,才勉力让他半跪在车前。
      方燕鸿叹了口气,便把药放在了车架上,把眼前的少年搀扶了起来。
      那少年正是齐伯口中的阿斐。
      阿斐顺着方燕鸿的搀扶,也随之靠在了车架之上,他瘫软的身子有了个着力点,说话也顺畅了不少:“方大哥,你教我的射箭之术,送我的大弓,这回可派上了用场。”
      少年兴奋地说着,脸上满是成功的喜悦,但当眼角扫过一地的白马,神色又黯淡了下来,“可惜我这身子使不上力气,没有方大哥的准头。”
      “既然知道自己大伤未愈,更该好好休养。”方燕鸿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却把视线移向车内躺在榻上的人儿,当看到宁九漓嘴角弯弯,睡得正甜时,方燕鸿却抿着嘴巴,眉峰蹙起。
      “她就一直没醒来过?”方燕鸿出声问道,却不知道是在问阿斐,还是在问自己。
      “睡得比猪还死。”阿斐低声嘀咕。
      东风送暑,无力吹弹。大地被烤得炙热,树叶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懒洋洋地恹在一旁,一动不动。伤马渐渐停止了悲鸣,尸身横七竖八地躺在马车的周围,血水一半流入泥土,一半在阳光下渐渐干涸。苍茫的大地之上,悄无声息,寂静仿佛要把无穷的天际染透。
      方燕鸿看了看车里熟睡的人儿,思拊了片刻道:“你先把药拿回去吧。”

      于是,少年拎起药,拄着大弓,一瘸一拐地远去,身影越缩越小。
      方燕鸿把白马重新系回马车的前头,和另外三匹马立在一起,自己则又坐在了车驾之上。
      本来睡得正香的宁九漓,却睁开半只眼睛,悄悄地摊开捏成拳头的手掌心,把手心上的粉末重新灌回一个小瓷瓶中。
      这迷药配制得不易,可千万不能浪费了,要不然马车一震,谁晓得她的手会不会忍不住松开来。
      果然,她刚把瓷瓶重新放入怀里,方燕鸿便又挥起了鞭子。
      眠不成眠,宁九漓只得如往常般,晃晃悠悠地出了车门。
      “这回你倒不装睡了?”方燕鸿放下鞭子,冷哼道。
      宁九漓一脸茫然,似醒未醒,一手还连连打着哈欠道:“这不是你催我起床吗?”
      方燕鸿紧紧盯着宁九漓,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双目灼灼似火,似那炼铁炉中的炭火。
      那炭火温度升腾,渐渐炼制出一把利刃来,欲穿透宁九漓脸上的茫然。而那把火烧得久了,终于因为缺少煤炭的支持,熄灭下来。
      那利刃扎在宁九漓的身上,她虽然觉得浑身不适,却不得不撑着门面,维持着原来的那副神态。
      “强敌环绕,你倒睡得舒坦,我不过稍微震了震马车,你却醒来了?”方燕鸿不再用利刃做浅浅的试探,而是一刀子插了进去。
      宁九漓虽然是把眼儿半眯着,但那尺寸间的缝隙,还是让她看到了一地的血迹和尸体。她陡然色变,朦胧的睡眼立时睁得滚圆,声音里满是惊叹:“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睡着的时候,是阿斐救了你。”方燕鸿语气虽然依旧冷清,却把利刃收了回来。
      “那个满头大包的少年,他不是被人揍得虚弱无力吗,怎么跑出来救我的?”宁九漓闻言,眸中更添讶色。
      方燕鸿不语,本来面如死灰的脸,已了无生气。

      正阳烟树,万里山光稀,一带长川,人影伤几重。
      “今天是几月初几?”方燕鸿望着远川,目光迷离,好似飞到了无穷远处,不知道是想着远方的某一寸土地,还是追忆过去的韶光。
      “八月初八。”宁九漓垂眉向下,一根根地扳着手指头,扳到了八根时,方抬首答道。
      “八月初八,这么说离八月十五只有七天之遥?那么我们即刻就启程赶往平城。”方燕鸿前半句还在细语呢喃,后半句已是断然肯定。

      然而,当方燕鸿准备再度扬起马鞭之时,却依稀看到了那个叫阿斐的少年去而复返。
      于是,马鞭扬在空中,而没有落下。
      少年拄着长弓,蹒跚而来,样子和刚刚离开之时全无两样,只是手上少了那一串药。
      “方大哥。”阿斐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一边拖着瘸腿小跑,一边嘶声呐喊。
      “方大哥,你又要走了?”阿斐好不容易奔到车子面前,喘着气问道,眼里仿佛流淌着一种失落的情绪。
      “阿斐,你好好照顾伯母,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方燕鸿淡淡地嘱咐道,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风吹云淡,阿斐低着头,看着死去的马匹,仿佛只有这些才鉴证着这里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恶战。
      伤情浮于脸上,眼里幽然,如那一洞古井水。
      其声哀哉,敛悲切于内:“方大哥,你不告而别,可是怀疑我?”
      方燕鸿未语,寒霜之气在他脸上,笼而未散。
      阿斐拳头越捏越紧,咯咯作响,猛然之间,抬起头来,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地说道:“我知道方大哥一直怀疑我,我这就对方大哥把话说清楚,免得方大哥把疙瘩放在心上。我父亲曾经是昌怀的守将,父亲战死后,母亲死活不肯离开,为了照顾母亲,我们一家子才会一直呆在这座别人早已弃之的荒都里。我的确对方大哥有所保留,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方大哥。方大哥若有什么疑惑之处,尽管问我,我必当坦诚相告。”
      方燕鸿闻言,把马鞭垂了下来,目光灼灼,紧紧盯着阿斐。
      当心生迷惑之时,有些人喜欢反复拷问,欲立刻求得真相;有些人却把疑问搁在了心头,自己抽丝剥茧,相信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
      方燕鸿无疑是后者,所以当阿斐如此把话挑明了的时候,他也不过问了一句极为简单的话:“你为什么要装重伤?”
      阿斐把原本拄在手上的弓,背到了背上,仿佛猛然之间恢复了几分活力:“方大哥火眼金睛,我若再装下去,反而显得矫情。我如果不装重伤,那批放印子钱的人怎么会轻易放过我。”
      摸了摸脑袋,转身又向宁九漓道歉道:“当初为了隐瞒受伤的情况,所以不敢让小神医给我诊治。情急之下,可能多有冒犯,还望小神医多多谅解。”
      语气真诚,态度恳切,宁九漓即使臂上仍然犯着疼,却不得不接受道歉,除了接受道歉,她还得应景说些儿安慰话。
      于是,宁九漓斟酌了下语气,客气而疏离地道:“公子不必挂心,应该是我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阿斐碰了个软钉子,只好豁出去了一般,对着方燕鸿继续道:“方大哥这次要走,就带我一起走吧。我的箭术是大哥教的,破阵之法也是习于大哥,既然学了,就该学以致用,男子汉大丈夫,本该建功立业,怎能偏安一隅。”
      “阿斐,我不过出身商贾之家,此次更只是送人一程,你跟着我也无堪大用。”方燕鸿叹息道。

      汔国,幽都,王城。
      金阳映着殿檐更显金碧辉煌,柱头上有九龙盘旋,傲然而立之姿,欲瀚海重波,直冲云霄,遥接层阙,飞盖欲与天比高。
      王家,从来都有傲睨万山之巅,云阙之上的资本,如此宏伟的建筑,更是与普通民宅划了一道清明的分界线,彰显着他那不凡的气势。
      可是如此奢华的大殿里,却阴沉的可怕。
      殿门被重重的合上,外面是艳阳天,里面是烛火阑珊,暗影深深。
      端座上首的老妇人,已早过耳顺之年,两鬓苍苍,垂落的银丝正鉴证着一生的沧桑。只是,神采奕奕,比那青年之人犹胜几分,眼中时不时地散着精光。
      紫衣少年虽是陪立在下首,神情恭敬,却挡不住那天生的凛然之气,霸气之态。
      按亲缘,本该是祖孙之情,天伦之系,但偏偏是生在帝王家。
      帝王家,身份更胜于血缘。
      所以,老妇人是汔国的王太后,少年则是汔国的七王子。
      所以,老妇人后首先扮演的不是慈祥的奶奶,而是威严的王太后,她说话的声音甚至不带一丝感情:“翌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比哀家想象中的还要狠,哀家看得出你对那丫头有情,所以放她一马,可没想到你居然让她服断子散。”
      羲子翌恭敬地回道:“孙子谨遵王祖母的训示,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能为儿女情长所左右。”
      王太后忽然长笑道:“好好好,不亏是哀家的孙子。那丫头来路不明,虽然治好了你父王,但依旧有可能是居心叵测,你绝了她怀孕的机会,倒少了将来圆房时的一个大麻烦。”
      羲子翌垂立一旁,以沉默应之。
      “后宫本来不可论政,但昌怀连年干旱之事,看着黎民受苦,哀家也是心神难定,你可有什么良策?”王太后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却把视线直逼羲子翌。
      “赈灾济粮,治标不治本,长久来看,天下一统,另辟河道,引稘水入境方是上策。”羲子翌目光清澄,回得坦然。
      王太后闻言深思,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轻挥示意,羲子翌立刻行礼告退。

      一个人才从大门出去,另一个人却从内室走了过来。
      黑色的长袍上,绣着盘旋飞舞的黄龙。能如此堂而皇之地着黑袍者,汔国境内,唯有汔王一人耳。
      汔王踱步入内,端坐在王太后对面。
      “母后此番可是对翌儿有所改观?”汔王笑道,笑容里卷着几分得意。
      王太后长叹了口气道:“还是大王你比我了解老七。这之前,我一直更看好老五,他虽无扩疆开土,一统天下之才,但要守住一方江山,贤明治世,却绝不成问题。盛世之下,老五若继承你的王位,必也能成一代明君。可惜,现在偏偏是乱世。”
      “老七啊,有时候我也摸不透。”汔王笑道,神情悠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天净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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