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骨枯华》宁洛云

3、沧雁之城（三）

　　七年以来，多少次在刀林箭雨里共同进退，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不需要言语的默契。
　　待风沙散尽，所有人都被沙土埋了大半截。
　　任绯云抽出深埋在沙土里的重影剑，放回剑鞘。对身侧的陆岩说了句：“多谢。”
　　陆岩侧首望了她一眼，没有应答。
　　暮色吞噬了仅有的光明，覆盖了茫茫无边的大漠。
　　就是这样看似荒凉的大漠，天灵门却在此生存了三十年之久。
　　三十年前，天灵门本位于蜀地，曾叱咤武林一时，当时的门主锦罗公子不论是武功还是内力，都高深莫测。而且锦罗公子好斗，只要在武林稍微有些名气的人，皆与他交过手，锦罗公子担任天灵门门主那数十年，天灵门所向披靡，势如破竹般蔓延壮大，最后竟然到达了武林几乎都要向天灵门俯首的地步。
　　没有人可以一直如此所向披靡，再强大的人，终究也是血肉之躯。就在锦罗公子担任天灵门门主的第十年，竟毫无征兆的死在了天灵门的禁地。
　　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个武林奇才，就这样草草的归于尘土。
　　关于锦罗公子的死一直都是一个谜。究竟是谁可以如此轻而易举的就将锦罗一剑穿心，一直是天下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谜题。
　　锦罗公子死后，天灵门便迅速销声于江湖，隐匿于大漠之中，从此不与外界有任何牵涉。天灵门想要继续生存下去，只有消失在众人眼中。
　　荏苒三十年，让世人记起天灵门的，还是少林被屠一事。
　　寒凉幽暗的石洞里，一潭池水上面稳稳放着一只冰棺。
　　不会有人想到，大漠天灵门，会有这么一处隐秘的地方。
　　一个身穿蓝色罗裙的中年女子静静的站在边上，望着冰棺的眼底燃烧着无尽的欲望。
　　即便她已将近四十，可岁月仍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她执掌天灵门二十多年，一直尽力护天灵门周全。可是那些打着正义名号的伪君子，已然对他们步步紧逼，不留生路！曾几何时，天灵门竟会到达如此任人欺凌的地步？
　　倘若他还在，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隔着冰棺，沈绘影望着躺在里面身影朦胧的白衣男子，眼里的火焰燃的更盛。
　　“如果你没有死，天灵门依然独步天下，为武林俯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躲在荒凉的大漠！”
　　她的声音微微轻颤着，心底的不甘和愤恨愈来愈盛。
　　“我会让你活过来的，我一定要让你活过来！只要你活过来，我们就能让天灵门重回昔日的辉煌！让武林，让天下都臣服在我们脚下！”
　　三十年前，她将他的身体封在这冰棺里，每日来与他说话，开心的亦或是不开心的，即便他不会回答她任何话，可她还是固执的认为他没有死。
　　她犹记得三十多年前，那个白衣黑发的翩翩公子迎风而立，绝世无双，将六岁的她从母亲身边抢了过来。
　　他抱着她，无视母亲的紧张和危言警告，笑着问被他抱着的自己：“你母亲欠了我一样东西，如今就暂时由你来还，你说好不好？”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母亲对她有担忧的面孔，印象中，母亲对自己总是淡漠的。
　　俊朗如月的面容，玉石般的声音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她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不拒绝也不答应。
　　她就这样被他养在了身边。
　　就算过去了很多年，那些过去难以忘记的一幕幕，依旧鲜活，宛若昨日。
　　她期望天灵门能够回到当年的繁盛，期望他能够活过来。
　　他是最强大的人，不应该就这样躺在这里。
　　“姐姐。”
　　一道清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将沈绘影从回忆中拉扯回来。
　　她身后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绿衣女子，眉心一点火红的朱砂，姣好的脸庞在幽暗的灯光下略显苍白。
　　沈绘影在转身之际，脸上的冷漠渐渐柔和。
　　这个世间，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是她唯一的亲人。
　　沈绘影看着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的妹妹，眼眸里渐渐蔓延上一丝愁容。若是天灵门真的不保，她还是希望妹妹活着。
　　二十三年前，刚满十五岁的她杀了自己的母亲，包括母亲的第二个丈夫，那一大家子，她都没有放过，唯独留了尚在襁褓和自己有一半血缘的妹妹。
　　外界一直都不知道，江湖传言有断袖之癖的锦罗公子，其实一生从头到尾，就只钟情过一个女人，并且最后，也是死在那个女人的手里。
　　那个女人，便是她的母亲。
　　在沈绘影心里，母亲水性杨花，心如铁石，辜负锦罗的真心，那样一个女人，怎么能在害了别人以后，还能安然的过她平静的日子？
　　所以她从来都不后悔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
　　沈绘影这一生，最重要的人只有锦罗。
　　“姐姐？”绿衣女子见她出神，轻声唤道。
　　“何事？”
　　“方才守卫来禀，有人已经闯入了我们设的阵地。”
　　沈绘影的眉间不经意染上一丝凝重，镇定而平静的说道：“绘声，若是情势不对，你便留在这里，好好看守锦罗门主的遗体。”
　　沈绘声柳眉微蹙：“姐姐，莫非你真的报了必死之心？”
　　沈绘影没有回答。
　　天灵门大势已去，各方势力抓着少林被屠一事执意要铲除天灵门残余，毕竟敌众我寡，就算她有三头六臂，也难敌千刀万剑。
　　“既然姐姐都认定天灵门即将毁灭，那我就陪着姐姐，以及天灵门所有人，生亦同门，死亦同穴！”
　　沈绘声坚定而果断的声音清脆的响彻整间暗室。
　　二十六岁，她最好的年纪全部留在已经落败的天灵门，就算她恨母亲，可还是自己毁了妹妹原本平淡安定的一生。
　　沈绘影走近一步，说道：“其实很多事情，并不是我曾经说的那样——”
　　她看着沈绘声疑惑不解的面容，继续坦白：“当年，是我亲手杀了母亲和你的父亲全家，为锦罗门主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