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长安道》糍粑鱼

52、延祠

　　忆梅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日后，终于肯开门见人了。
　　她出门第一件事，便是要求见忆良。
　　彼时忆良正与大将们商量着攻打虞城事宜，只好让她稍等一会儿。哪知平素最是稳得住的忆梅突然变得急性子起来，直冲进议事厅，一路的仆从都拦不住她。一屋子穿着玄甲的人都望向她。
　　换作别的女子兴许会害怕，可忆梅不仅没有丝毫怯意，反而直直地走到忆良面前，质问他：“你把云离弄到哪儿去了？为什么她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她直到昨日才发觉不对劲。忆梅最是了解云离，若是知道她不肯出门，云离一定会来劝她，怎会毫无动静？
　　她忍了一晚上，一大早便抓人来问，却获悉云离并未跟着忆良一道回来。
　　议事厅里的人面面相觑，只亦臣例外。这些将领都是忆氏亲兵，也是多年来忆氏为了弘道皇帝后裔而苦心经营的精兵，他们知道忆氏有一位性格泼辣的女郎，不想她竟敢如此质问忆良。
　　“待此间事毕，我会详细告诉你。”忆良说道：“你先回去。”
　　“你不说，我绝不回去！”忆梅很坚持。
　　云离的性子她最清楚，那个丫头该聪明的时候总犯傻，一旦认定了一点，撞破南墙也不会回头。云离在离开虞城时便早已认定了忆良，这一点忆梅比她自己看得更明白，否则蛮子攻城那一夜，云离不会离开避难之处去支援忆良。
　　这样的云离，即使并不知晓内情，也绝不会舍下忆良。更何况如今忆良连虞城都回不去，身在京城的云离如何会听不到一点风声？
　　她那表兄凤初的消息最是灵通，又从来不瞒她。
　　是以忆梅猜测云离一定是出事了，才没有和忆良一起回来。

　　“你不要胡闹！”亦臣站出来，呵斥忆梅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正在商议要事，你竟为了区区一个妇人罔顾事体！你若不肯出去，莫怪我叫人把你拖出去！”
　　“区区一个妇人？”忆梅冷笑道：“这是区区一个妇人的事么？当初是他执意要娶，如今人不见了，一句交代也不给，就这点儿担当都没有，你们敢为他争天下？”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连忆良也不禁面色一变，目色凝重。
　　“阿梅，你先出去吧。我既然承诺会告诉你，绝不会出尔反尔。”他沉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云离。”
　　“你对我撒了这么多年的谎，我凭什么信你？”忆梅仍在发难。这些年抛却真实身份，实实在在地装作是她的兄长，这样的心机不可谓不深。更何况他先前那般愁苦于皇帝对虞城军饷的削减，私底下竟养了这么多将领，真真是唱得一手好戏。
　　“你发什么疯！”亦臣怒道：“殿下先前不过权宜之计，又是先父亲手安排，怎可谓之撒谎？”
　　“我不管，你们不告诉我云离现在在哪里，是死是活，我就待在这里不走了！”
　　“你不是一贯自扫门前雪的么？怎地突然这么关心她，你到底有什么图谋？”
　　忆梅咄咄逼人，亦臣也不遑多让。议事厅中其他人等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听着，并不言语。
　　忆梅深吸一口气，直盯着忆良缓缓说道：“如今我就云离这么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了，又是多年好友，只要是个人，都会问一问吧？若是你们不关心不交代，我便不闻不问，那我还算得是一个人么？”
　　这话便是在讽刺忆良不算人了。
　　“忆梅，你！”亦臣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你怎可对殿下如此无礼！杜云离一个外人你这般上心，殿下这么多年待你如亲生阿妹，你便丝毫也不顾及么……”
　　“阿忱，别说了。”忆良出声打断他，继而转向忆梅：“云离还活着，她说父母在贼乱中过世，想在京城为父母服丧，才不想立即回来。这种话我并不信，但既然她坚持这么说，无论背后有什么样的原因，我所能做的只有暂且成全她。至于你所担忧的，我们夫妻二人的事，你所知甚少，以后也无需你挂怀。我所能告知你的是，为了让我安全离开长平，云离只身一人便敢闯入我被软禁之地，仅凭这一桩，我就绝不会弃她于不顾。”
　　这些话他本不想对任何人说。云离为了他几乎连性命也置身事外，却还要撒谎，必是有不能让他知道的事；他自幼被教导将来要肩负天下，也一直在努力，却连足够的安全感都不能给她。
　　忆良不是不为此感到焦虑和挫败。可他是弘道皇帝的后人，肩负着忆氏这么多人的付出和期待，只能让心事默默沉在心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被忆梅如此逼问，他几乎想说出云离为他做的那么多事，让所有人知道她足以站在他身边，可他不能。
　　这么多人倾其所有为之拼命的，绝不能是一个沉迷儿女情长的殿下。
　　他从小就明白自己代替父亲处在了一个怎样尴尬的位置。
　　那个位置，那个天下，早已不是他想不想要，想不想争这么简单。而他可以选的，只能是不辜负。

　　云离打从心底佩服阿蔓。
　　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她竟收服了县太爷，还伪造了两人的户籍书和通行证。从牢里将云离提出来，是因为她已万事俱备，只差逃走了。
　　这里不似当初的京城那般被裴越尘守得死死的，以云离自幼和凤初一道混出来的本事，逃出去容易极了。
　　“夫人好厉害，刚才呵斥城墙守卫那番话，听得我都要相信了。”阿蔓一脸倾佩地望着云离。
　　两人出城有一会儿了，早已弃了马车，只骑着马赶路。阿蔓说的是先前云离扮成她的丫鬟，横眉怒目地斥责守卫，因为他们竟然敢挡着县太爷宠妾出城上香。云离扮起泼妇甚是拿手，骂得可怜的守卫们不仅还口无力，衣服也被扯得凌乱不堪。那股仗势欺人的气势，也是阿蔓自觉学不来的。

　　云离嘴里叼着发带，正忙着拆掉头上的丫鬟发髻，束成辫子。她一边系发带一边说道：“也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和你做的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你才是真的让我五体投地。”
　　“夫人不会看不起我么？”阿蔓问，她深知这里的女人对贞洁看得很重。
　　云离最喜欢她这股爽利劲。
　　“为什么要看不起你？你是我见过的最了不起的女子了。”云离看着她，认真地说道：“反而是我该愧疚，要你那样委屈自己才能换来自由。阿蔓，我欠你一条命，我会一直记得，你也要一直记得。”
　　“夫人千万别这么说……”阿蔓惊慌地摇头拒绝。
　　云离却容不下自己心安理得：“你可以不接受，但这份恩情我一定会放在心上。”
　　“我们去找将军。”云离道：“洛詹很可能去找他了。若是洛詹不在那里，他人手终究比我们多，找人也更容易。”
　　阿蔓点了点头，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夫人……到下一个城镇，我可以买条裙子么？”她娇羞地笑了笑：“原先想穿给詹看的那条落在京城了。”
　　离开易州时云离顺手从县令那里拿了些银钱，买条裙子不在话下。
　　“自然可以，你想买最好的都行！”云离豪迈地拍了拍胸脯。

　　凭着户籍书和通行证，她们安然穿过了数个城镇，然而进入一个叫做延祠的小镇时，赫然发现她们二人的通缉令也挂在告示栏上。
　　所幸的是通缉令上画的是女子，而她们二人已扮成男子的模样，一时教人认不出来——阿蔓身量高，在脸上贴了胡子假扮胡商；云离个子比较小，则扮成小厮。
　　过关检查时，云离心里有些惊慌，只是面上不表露出来；哪知那个士兵一见到阿蔓便笑容可掬，只稍稍看过她们的通行证便放行了。
　　先前经过的那些城镇，可都还仔仔细细地查看了她们的证件，相较之下，这个也太随意了吧？
　　还有更诡异的事情在后头。她们两个一走到街上，路边茶铺的老板便捧了碗茶过来，递给阿蔓和云离。
　　“看你们风尘仆仆的，渴了吧？这茶送你们的，不要钱。”老板十分热情，兼且自来熟。
　　云离从小跟着凤初到处跑，奸商见不过少，顿时便不太敢喝，推辞回去：“老板客气了，我们不渴。”说完立即带着阿蔓大步走开。
　　“哎！真是送给你们喝的——”她们走了好远，还能听到老板在身后大声叫喊。

　　“为何不喝？”阿蔓有些摸不着头脑：“前面不是说渴了，要找水喝么？”
　　“那茶里可能下了药，或者等我们喝完了，跳出很多人来要挟我们。”云离解释道：“这种事常有，只是没想到这么山清水秀的地方也能碰到。”
　　“怎么这么坏。”阿蔓很吃惊。
　　“更坏的也有。”云离低下头，佝偻着身子退到她身后半步的地方：“还是你走前面吧，旁边一直有人偷偷瞧着我们俩，这种小地方胡商比较招人，而且小厮走在老爷前面也太奇怪了。”
　　阿蔓闻言，立即挺起胸，大摇大摆地在前面走。
　　两人原是来补充干粮的，对两边的铺子毫不留恋，直奔有食品铺子的街道。
　　到得一个饼铺前，两人还没说话，摊主已经撕了两块饼请两人品尝，态度也是热切得很。
　　云离瞧着这地方在繁华地带，方才也有好些人在这里买饼吃，稍稍放下了心。饼的味道尚可，她给阿蔓使了个眼神，两人一道将这饼的味道夸上了天，乐得摊主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云离一口气买了二十张饼，顺便套他的话：“这位大哥，我和我们家老爷走了不少地方了，发现就你们这儿的人待人最好，刚进镇子就有人送茶水给我们喝，您也这么和善！”
　　“那可不！”摊主飞快地摊着饼，眉飞色舞：“我跟你们说，你们到哪儿也找不到比我们更善待胡人的地方了！”
　　善待胡人的地方？
　　所以说门口那茶水铺子的老板未必是坏人咯？
　　云离和阿蔓对视一眼，云离继续问道：“你们待胡人这么好，可是有什么来头？”
　　“来头可大了！”摊主笑道：“我爷爷的爷爷还活着的时候，这里曾经遭了蛮祸。那些蛮子相当可怕，所过之处，寸草不留。眼看着整个镇子都要不保了，突然来了个胡人女子，她可厉害，教大家怎么对付蛮子，愣是打得蛮子死伤大半，再也不敢来了。可惜的是女子帮了大家伙之后就走了，一文钱都没有拿，为了纪念她，这儿不仅对往来的胡人特别好，还改了名儿呢！我们这儿原来叫思亭，打那以后改名叫延祠，据说是女子家乡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深井冰的话痨======
说有男主戏，就一定给男主戏，某鱼说到做到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