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碎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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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敦在荒川下救起名为太宰治的男人、加入武装侦探社不久后一事——
使用「不久」容易使人忽略一件事，那就是敦在这「不久」的期间中经历了流落街头、被抓、被打、被悬赏、卷入各种夸张的事件……一言以蔽之，过着十分浓密而充实的生活。
即使如此，进入侦探社的生活依然是敦十八年人生来最为快乐的日子。
敦到现在还是很不成熟。为了小事而手忙脚乱，无法好好控制虎的力量，卑屈感也无从消失。尽管如此，大家却对敦投以信赖与温暖的目光。一想到这里，就觉得不管做什么都不够，有那样难以言表的、温暖又有点酸涩的情绪。
而要说最为感谢的人物，就是一手将自己举荐到武装侦探社的太宰。
太宰是名飘飘然的神秘人物。
拥有以自杀作为趣味的怪癖，平常总是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态度，被国木田以各种详尽的怨念二次命名。明明显得极其不靠谱，奇怪的是，有太宰参与的事件都不知不觉得到解决。
而说到当人的太宰——
“——太宰先生和年轻的女人？”
敦和谷崎兄妹在餐厅中面对而坐。
正处午餐时段，店内挤满了穿着西装的工薪族，窗口传来接连不断的吆喝。今天侦探社中大部分人都出了外勤，留下的谷崎友好地邀请敦一起用午餐，妹妹直美自然也欣然同往。
敦点了点头。
那是三天前发生的事。
在侦探社的敦接到国木田的电话，要求他将某份书类交给太宰。国木田的声音中，充满着若是这件意外之事影响了笔记本的日程安排，就打算用绳子将某人绞起来的紧迫之感。
好在急忙前往提供的地点后，太宰确实就在那一带，而且敦确实也马上找到了太宰。
但是，敦却在呼唤太宰的名字之前产生犹豫。
人潮中的太宰正同某人说话。
对象是名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的年轻女子，她的表情淡淡的。从对方严肃的打扮上看或许是在谈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当敦这么想的时候，看到太宰笑了。
笑着又说了什么，然后揉了揉女人的头发。她把他的手拉了下来。但并没有甩开太宰的手，只用另一手整理乱掉的刘海，看起来有点气恼。
……那时的太宰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
敦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从表情、神态、气质上都好像有点陌生。但不管怎么看都是一直以来的太宰先生。不管是穿着还是从袖口露出的缠满绷带的手腕，都显然是从世间绝找不到撞衫对象的打扮。
结果就在呆站着时不小心撞到人，忙于道歉的时候失去了太宰的踪迹。
正犯难的时候，有人轻轻拍了拍敦的背：“呀，敦君，你找我有事吗？”
是太宰。
脸上挂着敦熟悉的那种捉摸不透的笑容。“太宰先生……！咦，明明刚刚还、”敦吃惊地环顾四周：先前见到的女子也不见了。
“哈哈，你在说什么呢，敦君。我一直都在这里哦。”他说，“该不会是国木田君让你来的吧？他也真是会使唤人呢！”
“真的是太宰先生对吧？”
“如假包换！”
敦顺利将资料交给了太宰。
那之后没什么别的事，反而被叨念着“肚子饿了，肚子饿了”的太宰一起带去吃饭了。之后也是寻常地回到宿舍中。回过头来，却没有办法忘记这件事情。
……听闻描述的直美吃吃地笑起来：“我大概知道那是谁。既然是她的话，觉得太宰先生看起来不同寻常也是正常的。”
“啊，是千鹤子小姐吧。”谷崎轻敲一下手。
“千鹤子小姐？”
“是太宰先生的关系者哦。和与谢野小姐关系应该还不错吧？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我们刚加入侦探社的时候，曾经有一次一同聚会过。”少女歪着头说道，“那个人在千鹤子小姐面前装模作样的方式和平时不同呢。怎么说……就是不会出现让国木田先生太过头痛的那类情况。为此，那个人曾经甚至认真考虑把她挖角到侦探社，还写出了计划周详的申请书……虽然最后没有实现就是了。”
总而言之——
“——是那种关系吧？”兄妹对视一眼，然后依然由直美下结论道。
那种关系。敦重复了一遍。
“因为是太宰先生嘛。”谷崎只是说。似乎万事万物都能被用这句话妥帖地受容掉似的。
“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却始终都是那副样子。呵呵，哥哥不是这样真是太好了……对吧？哥哥。”
直美轻柔地说着抚摸谷崎的脖颈，朝他呼出甜蜜的吐息。谷崎颤抖了一下，发出不知所云的声音。敦悄然移开了视线。
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
之后随着在侦探社的时间渐久，敦又听到了不少故事。
不过，对千鹤子本人具体的印象始终只有那时的一瞥。既然接点只有那个神秘的太宰的话，这也是当然的。
但不管敦怎么想，都无法想象到真正第一次见到她时竟然会是那样的场面——
*
沙发上坐着一名幼女。
她看起来不会超过十代，白色的衬衫越过膝盖，外面还套着过大的西装外套。过长的袖口被放弃地打成了结。眼神好奇地在室内打转，但一旦与谁的目光接触，就受惊一般移开视线。
如此场面足够人在看到的第一秒就自动自觉地脑补出来龙去脉。
没有人能猜出真相。
“千鹤子小姐没事吧……？”
直美在一旁担忧地询问。
闻言的国木田搔了搔眉弓，“唔，若是正常状态下的佐佐木小姐一定会条理清晰地与我们沟通吧，或许以精神也遭到退化的可能性来考虑会比较好……太宰还没回来吗？”
“是。刚刚虽然拨了电话，但是也打不通。”
“追踪器呢？”
“那个信号的位置似乎已经在中村一带的水沟停下很久了……”恐怕发生了一如既往的那等事。
“偏偏在这种时候……！”国木田头疼地呻吟起来——随之闭上了嘴，因为幼女在突然的大声中缩了缩肩膀，露出受惊的表情。国木田朝她露出自己生平所能做出最和蔼的面孔，但于事无补。
他只好背过身去：“直美，不用管太宰那混账了，既然得到了镜花的同意，那么拜托你去拿一下她的衣服给那孩子换上，现在这样实在不像话。——还有你，敦。”
“我吗？”敦小心翼翼地确认。
“还能有谁。镜花不在，就只有你和佐佐木小姐年纪最接近，快去陪陪她。春野小姐，我记得社长那里应该还有一些和果子……”
敦看着忙碌的身影：不愧是国木田先生，下达的每一件指示都非常靠谱，井井有条。
虽然看起来好像有点因为不讨小孩子喜欢这件事而感到失落的样子……？不不不，怎么会有那种事。
“……谁？”
近处传来稚气的声音。敦急忙把注意力放回了沙发。
“我，我吗？我的名字是中岛敦！千鹤子小姐、不，小千鹤子……？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敦极力友善地说道。
为了展示自己没有威胁性，放平身子蹲在地上，让视线和她齐平，有些慌张地举起手。
——异能特务科的同僚将「被变小的佐佐木千鹤子本人」送到武装侦探社来是十分钟之前的事。
听说是在今天的工作中一时不察遭受了异能者的攻击，以至于此，而当事者现在还未被成功收捕。最糟糕的是，异能回溯的并非只有她的身体，似乎精神也受了影响。考虑到佐佐木身边有恰好能轻松解决问题的人存在，先行把她送回了横滨。
在还未能得到袭击人本人的确认前，无人得知异能效果的持续时间究竟会到何时。所以说不定下一秒就会恢复，也有可能不借助太宰的能力就无法复原——
即使“变成小孩子”这一结果已经存在，也无法得知究竟是“成为了过去的自己”还是“出现了过去的自己”。
敦再次将视线投向了面前的少女。
在堆成一团的职业西装下，是看起来过分娇小的身体，但和印象中孤儿院的孩子们比对起来后觉得她看起来十分健康。微微翘起、充满光泽的黑发后，是有着像小狗一样圆而湿润的大眼睛的可爱女孩。
她的不安之中好像还夹杂着好奇，从刚才开始就偷偷地打量着敦和室内的人物和陈设，好奇地往风格明显不同的社长室看了好几眼。
佐佐木实际上隶属于异能特务科这一冲击性的事实，已经在与组合的一战中为大家所知。但对与她知之甚浅的敦而言，并不是有切身之感的事情。
明明和本人都不熟悉，却突然目睹了对方的童年，有种奇妙的、“窥探到了某种东西”的感觉。
“叫我千鹤就好了，大家都是那么叫的。但是，大哥哥是谁？你知道妈妈什么时候会来接我吗？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敦想起了那个手忙脚乱地将千鹤子送到这里的青发女人。恐怕是名为辻村的同僚在安抚千鹤子时说了些什么吧。但显然应该是不会有母亲到这里来接回变成小孩的成年女性的。
他被一连串无法回答的问题弄得冷汗直冒。
为什么偏偏这种时候小镜花不在呢……！是说，他不是那种擅长撒谎的人啊！等等、
一时的灵光闪现了！
“啊，我吗。我是侦探！所以如果小千鹤有什么困扰的话，就尽管说出来吧！”
——敦迸发急智，大声说道。
小千鹤子的眼睛一下子闪亮起来：“哇！”
“侦探先生！”她情绪高涨地说，“好帅！”
“嗯、嗯嗯！”欸，这个反应意外的热情。
“是福尔摩斯那种吗？还是说坐在椅子上就可以破案了？”
“福尔摩斯？？嗯……嗯、大概吧，有很厉害的侦探哦。还有只需要一眼就可以看破真相的侦探！”
回答的同时，也不禁有点困惑。
那次的惊鸿一瞥，以及之后陆续从其他人口中得到的印象来看，名为佐佐木千鹤子的这一女性似乎是更加文静的性格。
但现在面前的小孩子显得非常普通和活泼……成长真是不可思议。
临时侦探·中岛与未走失儿童的询问开始了。
“小千鹤，今年多大了？”
“八岁！”
“还记得自己住在哪里吗？”
“嗯！”
她流利地报出了一串位于东京的地址。是不是写下来比较好呢？敦本想要代为书写，结果她自己把地址写出来了。
同样被记在纸上的还有父母的名字和号码。虽然字体还有点歪歪扭扭，但并没有出现任何拼写错误。
“好厉害！” 绮罗子将之当做真正的幼童真诚夸赞，“明明这么小却知道很多汉字呢！”
“是爸爸教的噢！”她挺起胸膛回答。
接下来了解到了更多信息。
和报出的年龄相符的小学二年级，喜欢吃的是甜食和天妇罗，讨厌的事物是鱼。来这里之前最后的记忆是在放学后等待母亲来接她一起去超市。
“……然后，回过神来就在黑黑的地方……忍不住哭了，然后深月就把我带过来了。”
正说到这里的时候，门被一把大力推开。
莫非是太宰回来了吗——！
敦期待地回过头去：面前出现一位戴着帽子，正往嘴里放入某种点心的娃娃脸青年。
“……是乱步先生啊！欢迎回来。”敦只失望了一秒便想了起来，“啊，小千鹤，刚刚我提到过很厉害的侦探对吧？就是这个人哦！”
“……乱步。”千鹤子重复了一遍，然后突然说，“我知道这个名字！”
“咦？是吗？”
敦惊诧地说，不禁再度回头。乱步和出门前相比分毫未变，只有手里的零食产生了更替，“干什么？敦，你从刚刚起就怪失礼的嘛。嗯？这个小不点是谁……”
“侦探的乱步……江户川乱步！”似乎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心，她开心地踢了踢双腿：“好厉害，大哥哥一定是很有名的侦探吧！出了好多故事！”
“哼，没错！你很有眼光嘛！”乱步闻言，将鼻子翘到天上一般兴高采烈地说道（对于总和幼女聊得如此融洽之事，大家早已以温暖的目光守望），“因为我很高兴，所以给你这个草莓牛奶味的饼干！”
“好耶！”
“明明忘记了所有人，但却还知道乱步先生……？”直美不可思议地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佐佐木小姐小时候，乱步先生已经成名了吗……？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国木田沉吟：现在的千鹤子自称八岁，而平时看起来至少和太宰年龄相仿，若说已年届二十六岁的乱步在千鹤子幼年时期是否已经扬名，可能性不说充分，至少也是存在的。遇到福泽时十四岁的乱步已经展露惊人天赋，解决诸多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件。
但是……竟然是乱步？
虽然为那个男人着想也是多余，但现状总有些齿轮咬合不上的滑稽之感，让人搞不清楚情况。
“嗯？这是什么？”
乱步抓起桌上的纸张。敦连忙向他解释：“啊，那是小千鹤刚刚写的联络方式。虽然不知道现在还联系是否方便，但是为了让她安心，打算至少拨个电话看看……”
乱步捏着那张纸，把它举起来看了一眼。
他眯起眼睛，沉默了片刻，然后把纸丢回桌上：“不用打电话。”
“咦？”
“就算打电话也没有用。反正等太宰回来就能解决了。”他伸了个懒腰，“啊啊~好无聊——！喂，那边那个……小千鹤对吧。我们来玩跳棋吧！给你这个黄色的！”
确实已经二十六岁的青年快活地说着，步履轻快地朝沙发走去。敦看着乱步的背影，面露迷惑。
乱步是拥有着「超推理」这一所向披靡的异能的名侦探。
没有乱步所不知道的真相。经过历练，敦也知晓了即使乱步的话或许难以理解，但那确实总是正确的一事。
不过……
“打电话也没用”，到底是指哪种意思？
他有些困惑地把纸条放回了茶几上。
“所以果然还是什么都不做比较好吗……？呜哇，请快点回来吧，太宰先生……”
在敦衷心祈祷的两个小时后，一道浅色的人影推开了武装侦探社的大门。
“哎呀，大家都聚在一起干什么呢？”
走入的男子好奇地说道，在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后似乎搞不清事态地歪起了头。
就在这时，毫无疑问也透过人们看到了沙发上的存在。
千鹤子和乱步早已玩得兴高采烈，地上全是点心碎片——主要是乱步掉下的。到目前为止，两人各项游戏的战绩都以乱步的一面倒告终。对小女孩都不稍微手下留情一点，乱步先生也太幼稚了！对如此愤愤的敦，春野柔和地说：“乱步先生也是小孩子嘛。”
两人——对视了。
空气变得紧张。
在不知为何屏息凝神的众人身前，太宰眨了眨眼睛，蹲了下来。
“这还真是。哪里来了一位可爱的小小姐嘛！……你的名字是？”
“……千鹤子。”
刚刚还十分放松的千鹤子，不知为何露出有点困惑的局促表情，小声回答道。
“嗯嗯，原来如此。”他自顾自点了点头，“这是小镜花的衣服吗？看起来简直就像座敷童子一样！”
只需要太宰伸出手轻轻一碰，事情就会恢复原状吧。
但他怎么都不像有那种意欲的样子，别说发动异能了，就连多往前站一步都没有，反倒在这里说些垃圾话。
“太宰，为什么不赶紧动。你的可取之处就只有这一项而已吧。”国木田忍不住催促起来。对于此前都在哪里鬼混一类的质问，已经提都不想提。
“因为，这不是很可爱吗。”
太宰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可爱？？”
“这么稀有的千鹤子，得多看一会才行吧！国木田君能不能别妨碍我？到那边去到那边去。嘘嘘。”
被像对待野犬一般嘘声驱赶的国木田的表情实属难以形容。
这个、置身恋人的不幸之前，仅仅忠实于自己浅薄欲望的男人是个啥啊。
就连面包的碎屑都要比那玩意更有人性吧。不，草履虫以下吗。不，这样的比喻，简直是对真核生物的不尊重……
话虽如此，太宰的异能即便隔着中介物也能够发动，要不接触才是至难之业，恐怕马上就会恢复原状吧。国木田充满希望地观测，不只是他，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这考虑过于天真了。
因为太宰确实做到了接下来不管说什么又做什么，连衣角都没有碰到那个女孩。直到被忍无可忍的国木田扫地出门为止。
“好啦好啦，真是的，国木田君简直就像唠叨的父亲一样……总之，我接下来会把她送回去的。”太宰轻松地说，他顺手抓起桌上被乱涂乱画的纸张，一并塞入风衣的口袋。
真的没问题吗……
跟着这种可疑的男人走，绝对会很不安吧！敦担忧地想，转向了千鹤子：“小千鹤，那个大哥哥真的是很好的人，会把你好好送回家的！……应该。”
“喂，我都听到了哦，敦君。”太宰不满地说着接过直美递来的纸袋，里面装着千鹤子被换下的私物，“你为什么把我说得和欲盖弥彰的可疑人物一样啦。”他靠在了门边。
千鹤子犹豫了一会，看了看所有人，最后看了看太宰。
太宰望着空气，嘴里哼着奇怪的歌，歌词中依稀能听出不稳的字眼。
她好像下定了决心。
“那，大家拜拜。侦探大哥哥，乱步先生，直美姐姐，还有戴眼镜的叔叔和姐姐。”她鞠了个躬，往门口走去。国木田连忙制止了她：“等等，还没穿鞋。”
最后临时拆出了给委托人使用的备用拖鞋让千鹤子换上。
穿着几乎拖到地面的和服的女孩和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青年男子。
两人中间诡异地隔着一小段距离。
太宰的肢体语言都比往日要收敛，国木田能看出他毫无在侦探社好好将佐佐木恢复原状的打算了。明明是只需要临时借用一下空房间就能解决的事。
只希望他离开后不会因为这等可疑的风景遭遇交警的询问。那根本大有可能。可恶，现在就只能寄希望于太宰能够妥善处理这件事了吗。现在反而希望他们在路上不要由于什么意外碰到对方，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国木田忧心不已。
“要送我回家吗？”
“嗯，走吧。”
和他不断冒出的忧虑相反，在这样的交谈中，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
……
“明明不是回家的路。”她不可思议地说，但是依然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因为这里是「横滨」嘛。”
“……离东京很远？”
青年和少女在夏夕的街道中穿行。
偶尔有往来投来疑惑的目光，但或许是由于不管哪一方看起来都堂堂正正，并没有任何人拦下他们。
“怎样呢。可以说很远，也可以说很近吧。”
“好奇怪。”
“是啊。”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感觉你好像认识我。”
“是吗？”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从见面起就一直离得远远的。”她撅起嘴，“而且，只有你没有告诉过我你是谁。虽然大家都在叫，所以我知道姓了。”
人流变少了。
走入通往住宅区的道路，周遭一片僻静。越过屋檐飞离的乌鸦发出干涸的声音。走在前方的男人，大部分时间都一言不发。
会回应她所有的话，却都很简短。
而身高差距至此的话，他不回头就连表情都看不到了。
尽管如此……为什么不感到害怕？
这里不是家。
知道通往家的正确道路，通往家的风景，母亲的面孔。过去的每一天都是那样度过的。但心里也有这样的声音告诉她：已经回不去了。
无法回家的话，应该觉得恐怖。像在遇到深月之前处于漆黑的隧道时一样放声大哭。
男人在公寓前停下。
“碰到我，你会消失的。”
太宰告诉她。他的声音很温和。
“消失……？”
似懂非懂地重复。
“嗯，消失。”他说，“从这个世界上不见踪影。不过，也会没有任何兆候地突然出现，因为微不足道的事情受伤，非常难办。”
“……”她看起来并没有放在心上，早已被陌生的景象吸引了注意，“这是哪里？”
太宰俯下.身：“可以回家的地方。在这里等一等，然后就能回去了。
……相信我吗？”
没有回答。
千鹤子好奇地注视着薄红的房间。
朱色的夕阳垂落着，垂落着。等落到窗际的时候，已经是橙色的光了。
光将室内照得昏黄而朦胧。家具与生活的痕迹都像被橘子硬糖笼罩过，光斑透明又碎艳，带着黯淡的甜美。
她在逆光中回过头。
那强烈的阴影让她的面孔也是模糊的：“太宰？”
“我在哦。”
“我想拉你的手。”幼年的声音稚嫩、认真而安静，“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在见到的时候……一下子就很安心。”
“……是吗？”
“嗯！”
“那就来牵手吧。”他轻声说。
没有人再说回家，或者消失的事了。
少女的脸上绽放笑容。
从昔日的面影上确实能够看出预兆。将来不曾再度出现的纯粹喜悦被映照在逐渐降落的夕日下。她的幼年，是经常说话、经常大笑，非常健康，对谁都怀有善意的孩子。
是那十七年中遭遇的一切对少女的影响更大，还是在毫不相干的另一个世界遇到的，在不幸的连锁中纠缠的男人的影响更大呢。
业已远去的时代越是无垢，塑造迄今为止的她的痕迹就越是明显。同样也不会自恋到认为其中自己对她造成的影响属于好的那一类。
轻轻放低身体，摊开掌心，然后张开五指。
一点都不复杂，却觉得花费了不必要的更多时间。
“……过去真的是个好孩子啊。回去之后，要记得下次别再来追我这样的男人哦。”
“可是我都跟你回来了，现在说是不是太晚了……”
“哈哈，确实是这样。”太宰笑了，“现在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接着，小而温暖的手搭了上来。
在再次听到她的声音之前——
都只是静静维持着这刻的姿势。
*
千鹤子造访武装侦探社是在第二天的下午。
“昨天一定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她说完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太宰也是。”
画着淡妆，将头发精心盘起的模样令人感到站在面前的确实是大人的女性。
比起面前的女人，或许敦反倒对于昨天那名小小的少女还要更加熟悉一些吧——也就是说，想要为现在明明看到立派的成熟大人却会心生欣慰感的自己做出辩解。
面前的大人，究竟还记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呢。没有任何人追问这个问题，敦也没有。对于为什么小千鹤的将来会成为这样安静的大人，大概会是永远的疑惑。
告别时，由敦把她送到了门口。向敦致意的千鹤子穿着薄青色的洋服，脚边还有革制的行李箱，看起来是要去出游的打扮。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她说完，忽然对敦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呼唤道，“中岛君。”
“啊，我在。”少年下意识地回答，看到她清丽的面容上浮现出恶作剧似的光彩。
“谢谢你，‘侦探的大哥哥’。”
女人推开玻璃门，很快消失在道路上。
留下敦眨了眨眼，决定把刚刚听到的话当做秘密，“……嗯。”
在说话时，尚不知晓命运很快还会交汇。
*
“……嗯，没有问题。”
工作人员在检查结束后，递来一枚刻着海神与三叉戟的铜币。
“——给，这是您的凭证。在岛上作为身份证明使用，请一定要收好，否则是很麻烦的。”
“谢谢。”
青年对他点了点头。
他的样貌非常显眼。
一定是发色的缘故吧，直至后背的长发被分作了白与紫的两色。在那种奇拔的色彩下，有一张清秀而中性的面孔，带有英气的眉弓此时正蹙起着。
只是站立着就已经吸引了诸多的目光，而他本人对此置若罔闻，心不在焉地站立。四处游离的目光像是要寻找什么。
注视完全作为人工物的机械岛。
夏日碧蓝的海面成为了玩具一般精致的建筑物的背景，而成为海面背景的是无边无际的蔚色天空。
不久前，一名男子笑着对自己做出了预言：
——你能在这座岛上找到她。
但不管做了什么，其“结果”也都会消失……嗯，所以，随便你怎么做吧。
“——欢迎来到Standard。”负责人说着挥手放行。
踏入岛屿。
询问特产和活动。在摄政风格的酒店中办理了入住手续。像普通的游客一样穿梭在街道上。
途经的人们都畅气地笑着，惬意享受毫不吝惜抛洒在地面之上的阳光。
——不管是青年，还是游客们。
没有一个人知道不久后这座岛屿会化为深海的孔洞。而最为接近的那一座城市，像是砂糖一样融化。
留下的唯有夏日的晴空。
所有人都死掉了。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