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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古树,庵堂,尼姑。

      一切都很寻常,却又很不寻常。

      古树是棵枯松,孤伶伶立在一块黄泥地上。泥地十米见方,其上不生寸草,连片石屑也找不到。树干成死灰色,四人合围才拢得住,树干上端似被利器所断,截口甚是干净利索。余下部分高约两米,朝着天空摆出虬曲挣扎的姿态,像一条风干了的蟒,粗壮僵硬扭曲,不论时间如何推移变换,临死之前的不甘与挣扎永远昭然若揭。

      空气流动。感觉得出有淡淡的哀伤在蜿蜒。

      不!是一抹腥臭,隐在枯松腐败朽毁的气息下,似有若无。原来树干上密植洞穴,大大小小不一而足,其内暗藏眼睛,是蛇鼠蜈蚣蜘蛛之类的恶心生物。偶尔有活跃跳脱的,探身出来,花斑灿烂。又迅捷隐匿。若然有大胆探入另一洞穴的,不是吞噬就是被吞噬。远远望去,倒也闹闹哄哄别样一种生机。枯松恍若被付予了另一次生命,于无声处见喧阗,怪诞不经。

      泥地之外建有一座庵堂,庵门依其一边而开,余下三边草木渐次葳蕤。庵堂小而破败,烂瓦烂砖户牖凋敝,瞧样子就算没经过几世也必定是历过几劫的。匾额确是正大,黑底金字的汉碑简隶,“安静庵”,明皇皇三个大字,丰美多姿,神彩飞逸,骨气洞达,爽爽然有任侠之气。

      此时,庵堂里没人,人都在外面,一老一小两个尼姑,对峙着。

      气氛有些异样。

      老尼姑单衣灰袍,指结不动根本印,跌跏趺坐在庵门之前。七八十岁,弯眉笑眼,皱皱的一张可爱老脸板得死紧,瞪着对面的小尼姑,咬牙切齿气鼓鼓的狠样子。

      小尼姑倚坐在枯松之下,无视老尼姑的瞪视,恬然不惧一树的毒物,恣意闲适地平摊双腿,身上加裹一衾薄被,头压得极低,似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时值春寒,风料峭着来了又去。老尼姑僧衣猎猎,心口恨恨的,一双笑眼早因长时间的瞪视酸涩难禁。从卯初至正午,她瞪了这许久,对面那人怎么还能无动于衷?终于忍耐不住,狠声咳了一声。

      伴随一声轻呼,小尼姑的头猛地往下一点,半晌才喃喃道:“睡着了。”音色清嗲,字与字的连接节韵有不容忽视的奇异的从容,漫妙轻散,恍惚间若见春融冰雪月浸梨花。

      老尼姑的心神有瞬间失守,暗暗责怪了自己几句,瞪向小尼姑的眼中又多添了一股气恼。
      小尼姑仍若不知,慢慢抬起头,妖娆明媚的脸上一双冰莹莹的秋水晶眸四下探寻,勾心夺魄:“师父?”

      老尼姑吹鼓了脸颊,笑眼乜斜,并不作答。

      小尼姑也不坚持,兀自拂开薄被,整束了叠好放于身侧。又歇了一会,晃晃悠悠扶着树干站起。指排削玉,好巧不巧压住了一只摄食而归的红彩蜘蛛的一条腿。蜘蛛挣了几挣,断腿仓皇逃遁,转眼被一红花青蛇咬住,吞吃入腹。

      毒啊,真毒啊。老尼姑熟练地腹诽着。

      “师父?”小尼姑俏生生扬高了脸,漫不经心地再作呼唤。日光灼灼,绕过树干肆无忌惮射入她的眸,眸黑而晶莹,流光溢彩,不趋不避。她,竟是瞎的!

      “嗯。”老尼姑闷闷地哼了个鼻音。

      小尼姑寻着了方向展颜一笑,妖娆艳媚,刹那芳华撩得人眼里心里滚烫滚烫的,是另一种毒,极致的蛊人心魄的媚惑,不由你不沉沦,不想得到。

      老尼姑心神再恍,又骤然清醒,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日上中天,你该走了。”

      小尼姑敛了笑,嗔道:“走?往哪儿走?我一个睁眼瞎子不明不白就这么被您一句话说哄走就哄走了,赶明儿胡乱摔一沟里死了,即便我不喊冤屈,‘师父’您的良心难道就真能过意的去啊!”

      老尼姑颤抖了一下,哪里还不明白那刻意强调的“师父”二字是什么意思。瞪着眼前人妖娆艳媚的脸,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这是在埋怨我废了你一身功夫吧。也罢,这一场红尘俗事我既然掺合了索性就掺合到底吧。你好好坐下听我细说。”

      “我站着听吧,睡了半日了,站站利于血液循环。”小尼姑悠然地合上了眼睑,一边扬着脸追寻感受着阳光细腻温暖的抚触,一边半扶着枯松惬意地转起了圈子,一副不像不想听,也不像想听的模样。

      金光漫洒,美人如花,花在微笑。一切皆美如幻境,太阳亦似较往日有情,暖暖地温柔地将她笼入怀中,呵护细细。

      老尼姑凝眸注视良久,看看枯松上因那双指排削玉的小手而消声匿迹一众毒物,又看看那一脸灿烂茫然一无所知的肇事儿的主儿,摇了摇头。然后,笑眼一扬,好像终于决定了什么,瞬间移至小尼姑身前,粗鲁地抓过她的左腕将一只镂花镶金的玉镯子套了上去:“丫头,你这性子还真挺怄人。老尼我心地善良不与你计较,这只镯子是我俗家时的玩物,送你吧。”

      小尼姑拎起手腕摇了摇上面的镯子,头一歪,道:“玉镯子抵了武功,那我一头又长—又亮—又光滑的青丝又该怎么说呢?”音色依旧清嗲,只是老尼姑不再觉得出春融冰雪月浸梨花的漫妙清散。

      “你,你,你贪得无厌。”老尼姑忿慨。

      “好事成双,那东西您留着也没用,倒不如送我,我记您一辈子的好。”小尼姑调皮的戏谑。

      老尼姑如聆魔音,头疼心更疼,暗暗懊悔不迭。这事说起来赖不着别人就赖她自己,谁让佛告诫她出家人不打诳语,她就心实地没说一句谎话。不该说的一句没说,很好;用不着说的一说一大堆,坏事儿啦。唉!

      “让你惦记一辈子还能有好了?免了吧。那东西现在不在我身上,想要,自—己—找!”心里怨着语调多少拔高了些。

      小尼姑“嘻嘻”一笑从身上掏出一物,得意地往右腕上一套,美滋滋地摇了摇:“都说娘亲不如师父亲,师父您真好,您瞧,这是什么?”

      老尼姑一瞧之下气血上涌,瞪着那只和她刚送出去的玉镯本是一对儿的镂花镶玉的金镯,面上倏红倏白:这,这,她不是藏在了她床底下的暗格里了吗!怎么……

      得!老尼姑一咬牙:她就剩下这么点儿能拿出手送人的东西了,这丫头“师父,师父”的也叫了十几天,送就送全套吧。可终究不甘,即便那对镯与人如此和谐,可嘴上就是想训斥几句。才要开口,小尼姑嫩嫩嗲嗲一句话,老尼姑万念全消,笑眼眯成一缝险些不见。

      “我知道这镯子我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得了,您必是不甘心不情愿的,这不,我一早准备了谢师宴,就摆在了藏着这镯子的地儿,您……”

      老尼姑大嘴往两边一咧,没等小尼姑把话说完便急匆匆闪进了庵堂,心道:这丫头就是鬼,不过还算贴心,这徒儿不白认!甭谢啦,师父的就是你的!

      之后,一切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偶尔有咀嚼咂巴嘴儿的声音从庵堂内传出。久久又突兀地冒出一句话:“徒儿啊,天不早了,快走吧,为师不送了。距此百米之外必有人接你。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声音不大却绵厚悠远,在方圆百米轻松飘散,终至陻没无声。

      风去又来,春寒料峭。

      此时,庵堂外无人,人早走了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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