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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蔚蓝 ...

  •   汽车一阵颠簸过后,终于缓缓停下。江帆的前面是一排排黑压压的乘客,有站着有坐着的。天色是早已暗下来的,车厢里没有开灯,她伸着脖子,试图从那些人的空隙中往前望到些什么,然而一番努力过后,她那小小的好奇心终于被那些密密的人给压下去了。

      侧了侧头,她往窗外看去。街上灯火辉煌,闪闪烁烁,很是好看。人们来来往往,擦肩而过。那些红红绿绿的灯火下,窗外的风飕飕地钻进来打在她的脸上,她觉的有点冷。

      母亲伸手过来,替她拉上了车窗。“好象又堵车了啊。”她叹了口气。

      江帆回过头,问:“今天晚上能到的了么?”

      “就是啊,难说呢。这可麻烦了。”

      江帆重新看向窗外,正是将暮未暮的时候。

      她不满地撇了撇嘴:“我还有一大堆作业呢。真是要命啊要命啊。”

      汽车终于启动,缓缓驶着,隔着窗,江帆眼里那个窗外的景物在她眼前缓缓退后,再也看不见,也再没有任何关联。他们本来就没有任何关联。她有点累了,于是把头靠在母亲的肩上,闭上眼。

      大概是晚上七点过的时候到的站。下车的时候江帆有些头晕,坐了一下午的车,那种难闻的油烟未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好象已经很久没有乘过这种汽车,车里压抑郁闷的气氛让她很不习惯。

      大约八点左右,母亲带着江帆到了车站不远的一个旅店住下。

      江帆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的面条,口吃不清道:“妈,我们今晚就住这啊?”

      昏黄的白炽灯下,店里的人稀稀疏疏,相继离开,偶尔两三个人围在一起,压低声音用方言在轻轻聊些什么。

      江帆抱起那个大碗喝完了最后一口汤,用手背抹了抹嘴上的油。

      “要不怎么办?都这么晚了。”说着,母亲抽出一张餐巾纸递给她,“吃饱了?还觉的恶心想吐没有”

      “好多了。”慢慢擦着嘴,江帆轻轻答道。隔着店里的玻璃窗,借着店里的亮光,她把头侧了过去。远近横着几家低矮的房子,唯一几点有灯火的地方,似乎是几家杂货铺。一会儿,有一个过路的男人进去买包香烟出来。微弱的灯火,没有那种春节的时候夜晚灯火高照和涌动着的人群热潮。

      这算是“还乡”么?江帆在心里念道。

      “好想睡觉啊。”回过头,她打了个哈欠。

      小镇。刚下过雨,隐约可以看见地上的灰色湿迹。江帆觉得双脚冻得几乎僵硬了,她来回在那座可以用“破败”来形容的小院跑跑跳跳,不断地用嘴哈气搓着手。终于忍不住了,她走进那间发霉的屋子问:“妈,这要收拾多久啊?”

      屋子里的味道很奇怪,并不是那种很刺鼻的味道。好象什么东西腐烂掉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去。屋子亮的是一盏昏暗的白炽灯。灯下依稀是母亲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往穿梭的身影。“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总要把这房子收拾好了再走吧。”

      “把窗户打开吧,这味道太难受了。”

      母亲起身,“小帆啊,不如你先去外面转转。等过会再回来,这里灰太大了。”

      那一年,江帆六岁,在这座小镇上生活了六岁,认识那个叫“沈蔚”的男孩。他

      们是从小学认识的,漂亮的女老师把那个调皮捣蛋的男孩子安排坐在他的后面。那个时候,小小的江帆是一个安静乃至孤僻的孩子,不管后面是怎么疯怎么吵,她总是安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多数时候,那个男孩会把桌子一点点往前挤,江帆也不恼,只是回头看看,然后把自己的椅子往前拉一拉。

      “喂,你叫什么名字?“

      “江帆。”

      “哪个帆啊?”

      “……帆……帆船的帆。”

      “你的名字真难听,像男的。”

      “……”
      “喂。你知道我叫什么吗?我叫沈蔚。‘蔚蓝’的‘蔚’,你知道‘蔚蓝’是什么颜色吗?”

      江帆摇了摇。

      仿佛炫耀似的,他骄傲地仰仰头,“‘蔚蓝’就是天的颜色。”

      江帆从教室的玻璃窗望过去,天空上面浮云点点。

      “就是现在的天的颜色?”

      “应该是了。”男孩咕哝着。

      后来有一次上语文课,那个女老师讲到“蔚蓝”这个字,于是就是解释说,蔚蓝就是天空的颜色。江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回过头去看了看沈蔚。他向她眨眨眼睛。结果江帆转过头去的时候被老师看见了,年轻的女老师当着全班报出了她的名字。江帆羞红了脸,把头低下藏在臂窝里,几乎就要哭出来。

      破天荒的,那天她身后的男孩异常的安静。

      最初的时候,江帆有一头长长的黑发,梳着一个马尾辫。沈蔚如果有事找她,总是喜欢大力地扯她的辫子

      美术课的时候,江帆拿出那盒新买的水彩颜料。美术老师是一个很和蔼的女老师,跟妈妈差不多年纪。每次上课,都让他们自己画。想画什么就画什么。班上的同学大都喜欢她的课。

      这节课,要画水彩画。每个人都坐的端端正正,每个桌子的桌角都放了一盒水彩颜料。

      等到可以开始画了。她挑了蓝色和白色两支,试图调出天空的颜色。她时不时地望望窗外,心里念着,天空的颜色就是蔚蓝。很认真的用画笔在那张画图纸上涂上“蔚蓝”的颜色。

      后面沈蔚开始不安分起来,于是不住地扯江帆的长辫子。等她转过去的时候,却又什么都不说。最后江帆生气了,决定认真涂完“蔚蓝”的颜色,不去理他。那副白色的画图纸,被她慢慢地用她心里所命定的“蔚蓝”填充,变成整个天空。

      沈蔚不知道在她画画的时候在后面拉了多少下她的辫子,她没理她。等她涂完了那副画

      以后,等沈蔚似乎不耐烦地再扯了下她的辫子以后,她终于转过对去,对他说:“你看,像不像‘天空’?我调的蔚蓝色。”

      沈蔚愣了一下。

      江帆注意到沈蔚满是水彩颜料的双手,也没明白他怎么回事,就突然听见她同桌的忽然尖着嗓子喊道:“哎呀!江帆你的头发!”江帆伸手摸了摸头发,拿到眼前一看,当时就哭了出来。

      后来只记的那个从来很和蔼的美术老师严厉地呵斥声,至于后来沈蔚和别人的反应,她都不记得了。

      从那以后沈蔚再也没有扯过她的辫子。因为那天,母亲带她到理发店里把长发剪掉了,以后也没让她留过长发。母亲一直都嫌给她洗头太麻烦了,老早想带她去把长发剪了,只不过她死活不答应。

      再后来,美术课上的那件事不了了之。几天以后,两个人又恢复正常。

      等到他们再大一点。两个人喜欢周末到嘉陵江边去玩。多数是在放学以后,两个人到河边去捡鹅卵石。那个时候江边的野草疯长,从中覆着许许多多各色个样的时候,不知道是从什么被江水带上来留下的。若是江帆捡到新奇的鹅卵石,就会拿给沈蔚看,接着小心爱护地把那颗还带着泥沙的鹅卵石放进衣兜或是裤兜里,等装满了以后再回家。有时候沈蔚会不把她看上的鹅卵石还给她,等江帆向他要的时候,一溜烟的跑开。江帆就急了,好象失了什么重要的心爱的东西似的,不甘心更不肯放弃,于是跟着沈蔚一路追上去。两个人就在江边那曾鹅卵石铺的野草疯长的沙地上追逐起来。

      不过到最后往往是沈蔚像猴子似的跑在老前面,江帆停下在后面喘着粗气,最后干脆不追了,找快大点的干净点的鹅卵石坐下来。

      “你不要拉?”晃着手上的鹅卵石,沈蔚试探地问道。

      江帆不理他。只是一个人坐着。后来沈蔚索性也找了块地方坐下来休息。两个人就那样不发一语地坐着。看嘉陵江上的轮船,夕阳细碎地铺在水面上,远出隐隐可见的青山。

      江水漫上来,又退下去。

      每周六的时候,母亲会带她到市中心去学画。背着画夹和画袋,坐两个多小时的车到那。多数时候她都是呆呆的望着窗外的胡思乱想。她喜欢在某张小纸片上用端正清秀的小字写下一些奇奇怪怪的字句,然后把它撕碎。接着把那些小碎片握在手心,拉开车窗,将手伸出去,一分一分摊开,看它们被风吹得漫天飞舞,然后往后飘去,散在不知名的小角落。

      她曾幻想着那每一快小碎片会被这个世界上的某个人捡到,等到他们长的以后会相遇,那张字条会重新被拼合。

      后来她把这个念头告诉沈蔚,那个男孩嘲笑着说她真笨。

      她不以为然。

      。

      周末她总是会定时去嘉陵江边画画。盛夏也是如此。背着画版带上画笔,选一快鹅卵石坐下,怔怔地望着前方兀自出神。甚至是正午的时候,她也会坐在烈日下面发呆。江水却是凉的,没有鹅卵石那么烫,她会穿着凉鞋把脚伸到水里去,很舒服。后来日子久了,短袖的衬衫把她的胳膊明显地划分成棕色很白色,脸也黑了不少。母亲坚持不准她到嘉陵江边去晒太阳了。

      不会再去那画画,还是会每天到嘉陵江边去转转。

      那里的江水,总是来了又去。

      日子似乎过的飞快。

      夏末秋初,又开学了。每天放学以后,沈蔚约她到嘉陵江边上一起去放风筝。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那个时候他们小学五年级。老师让他们每人买一《小学生必读古诗》,她从里面翻到了这句话。觉的就好象她和沈蔚每天放学以后奔到嘉陵江的心情。

      其实江帆到现在还是不会放风筝,就算风筝飞起来也是老低老低的。多数时候是沈蔚在前面拿着风筝跑,她在后面跟着。等风筝飞的高了,他再把线轴递给她。有一天江帆在放风筝的时候,听到沈蔚在他后面低声说:“我可能要走了。”

      她吃了一惊,转过头去,那个男孩低着头看着漫上来的江水,“我妈妈要把我送到市中心的姑父那。不过我不想走。我讨厌那边。”

      沈蔚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问题学生,江帆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家里的事。只是曾从妈妈口里得知他跟他的妈妈住在一起,就他们母子两人。

      沈蔚的家好象离学校很远,可是他每天都……

      江帆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沉默了半晌。

      “沈蔚,我们把这个风筝放了好不好。线到头了。”

      沈蔚蓦地抬起头,江返指了指天上飞的老高的风筝,兴奋地说“你看它飞的多高啊,我们把它放了你说好不好。”

      沈蔚没有说话,只是接过她手里的线轴,把最后一点线绕出,然后放手。

      寒假,春节的时候,母亲带着江帆离开嘉陵江边的小镇。

      沈蔚没有先走,她先走了。

      离开那会儿,沈蔚给过她一个电话号码,说那是他姑父的电话号码。

      然后就是四年过后。

      江帆在潮湿古老的小街上转悠,踱着步子,凭着记忆她往前走。到后来尽是泥泞的小路,根本走不下去了。江帆望了望四周,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景象,想起些什么。她掏出了一张泛黄的纸片,鼓起勇气走到街旁的一个小店里,拨下了那串数字。

      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声音沙哑。

      “我找沈蔚。”

      男人顿了顿,“啊哦……哦……你是小蔚的同学吧?他出去补课了,有什么事吗?”

      “不……不用了。”江帆有点慌,“既然他不在,那就算了吧。其实也没什么事。”

      “这样啊。呵呵,小蔚那孩子啊……学习上你你可要多帮帮他才好。……”

      男人声音嘶哑,后来还絮絮地说了些什么。后来等他讲完了,江帆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回到家里那个院子的时候,发现父亲也到了,正在水龙头边洗拖把。

      “爸你什么时候到的啊?”江返问。

      “刚来,你们昨天不就应该到了么?”

      “堵车,可挤了。”江帆答道。

      “早到了。”母亲从屋子里探身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刚才对门那张家阿姨也来过了。你还记得不?就是小时候抱过你那个。”

      江帆想了想,点点头,问:“她都说什么了?”

      “没什么,随便聊了几句。”母亲坐在搬出来的放在院里的椅子上,想到什么,对父亲叹道:“对了,你还记得沈家那个男娃子么?就是跟小帆玩得很好的那个。”

      “哦……那个啊,记得,叫沈蔚吧?成绩可不怎么样。”

      母亲叹了口气:“我刚才听小张说啊,他妈妈,割腕自杀了……”

      “啊?怎么回事?”

      “一个女人拖着个孩子,偏这孩子又不听话,尽惹事,气的呗。后来沈蔚那娃儿就被送到他姑父家去了,市中心那。换个环境也好,现在的孩子啊……”母亲说罢对着江帆“小帆啊,你当时不是跟他玩的很好么。现在还不是分道扬镳?难道还能再见面不成?没意思的。你们小孩子家懂什么啊。你跟那孩子啊,就不是同一类的人。我就跟你说不要跟那男娃子走的太近,几次跟你说都不听。现在怎么样?他把他妈都给活生生气死了……”

      下午处理好屋子里的东西以后,江帆和父母踏上归程。来到嘉陵江边,等人都上船了,缆绳被解开,船遍出发了。江水平阔,两岸青山隐没。船走的很慢。江帆拿出画板,开始涂抹起江对岸的重重青山。

      那些山水,她曾在小的时候涂过很多遍,而如今再次拿着画笔的时候,却是那么陌生。她寥寥下了几笔,终于放弃了。忽然下起了小雨。很小很小的雨,飘洒在脸上不注意地话就没有知觉

      转过头去,仰望苍穹。

      天空好象浸了水的灰色幔子,阴郁得没有什么气息。细细的雨点落在江面上,变成一个个小圆点。江风拂拂吹来,吹皱了降水,粼粼的波纹和江上的那些被雨滴打出小圆点合在一起。江帆掏出了那张破旧的写着一串电话号码的小纸片,把它撕成了几半,握在掌心。然后就想小时侯坐公交车一样,她把手伸了出去,一分一分地张开。风吹来,碎片先是飘洒在空中,各自分离,最后散到江面上。

      船一直在往前驶去。

      离江岸越来越远了。江帆眯了眯眼睛,似乎可以想象那里,嘉陵江边上,江水漫上又退去的声音。江水平阔,烟波浩淼,远出青山渐渐隐没。仿佛淡漠了的记忆。

      阴霾的灰色天空上絮着淡淡的蓝,应该就会看到有“蔚蓝”吧?

      蔚蓝是天空的颜色,天空是蔚蓝的颜色。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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