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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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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世界一片静默,天鹅绒般柔软而温馨的黑暗笼罩一切。有轻细的歌声从上下左右传来,如流水潺潺。
然后,有了光,极远极深处的一点,摇曳如风中的烛火,随时会湮灭。
空灵的女声越来越清晰,她在反复歌唱,细细的声音清越如银,如春夜里不知疲惫的夜莺。
“交错吧!
日与月的引领
于黑暗中照耀灿烂的黄金之道
流动不息的泉水
那绵延不止的白银
回应我的呼唤
汇聚成梦想的河
历经绝望的山脉
奔流入真实的大海
让希望的种子扎根在应许之地!
长绿的世界之树结出鹅黄的果实
洁白的羽翼散落
光明翱翔於暗黑的大地
以我炽热的的灵魂
点燃那永恒的不灭之炎
幻化无尽红莲
编织彼此的心愿
令燃烧的誓言洒落
震动沉睡的混沌……“
歌声渐渐响亮起来,光明如潮涌缓缓逼近,无数个声音在应和,在虚无中回响。惟一的女声清灵婉转,鲜明得如同绣在黑幕上的金线。
“交错吧!
日与月的引领
于黑暗中照耀灿烂的黄金之道
流动不息的泉水
那绵延不止的白银
回应我的呼唤……“
这是……哪里?
我情不自禁的伸手去触摸白炽的光明,却是灼烧般的痛感。
缓慢悠远的旋律一次次回旋、飘散,叹息般的语句在空间中跌宕破碎,合唱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悲伤,黑暗一点点被削去,越来越薄。最后那一刻,哭泣般的女声忽然拔高,尖锐得要刺破耳膜,流畅的旋律彻底断裂。
我无法控制的跟着那个声音一起声嘶力竭的歌唱,不,是在怒吼,
“以我炽热的的灵魂
点燃那永恒的不灭之炎
幻化无尽红莲
编织彼此的心愿
令燃烧的誓言洒落
震动沉睡的混沌
——苏醒吧!“
炽烈的光明席卷而来,声音瞬间熄灭,无法形容的光辉吞没一切,锥心刺骨的痛楚,挣扎着的黑暗忽而化成一张绝美的泪颜,一点点的消失,我声嘶力竭的大吼,“不——!”
无法言说的悲痛袭来,我拼命挣扎却是无效,直到肆虐的光明从我的残骸上退去,只留下淡蓝的火焰在焚烧不息。“不——!”
世界破碎,我永无休止的往下坠落。无法呼吸。
这是哪里?!
我在哪里?!
然后我听见温软的声音在念诵古老的咒语,空中张开一张大网牢牢将我缠紧裹住。
……沐浴在霞光中的水之精灵啊,
以你那鬼斧神工的技巧,
编织出纯白之网,
温柔的包裹住那受伤的人!
以你纯净的手来抚慰,
以你透明的心来保护,
让他不会迷失在灰暗的混沌中,
以我的灵魂起誓!
网后的潮水般光明再次席卷而来,但不再炽热难忍。我在网里努力挣扎。
“法尔——!”
是谁……?
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法尔!”
密密的光网訇然碎裂。
我眼前一亮,熟悉的景物在昏黄的光芒中虚虚实实的浮动。
“你终于醒了。”
伏在床边的芭碧萝笑得弯弯的蓝眼睛里有盈盈水光。
“啊……?醒了?”脑子里完全乱了,刚刚的梦境和现实搅浑在一起,我茫然的环顾四周,惊讶道,“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你在所多玛城里晕过去了,你不记得了?”
雷特皱起眉头,微微俯下身来看我,一张面孔白得毫无血色。
所多玛城……?
啊,对了,广场上的拍卖,还有……魔王。
我一激灵。
我竟然晕过去了?怎么可能?!
我终于发觉自己竟然平平的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一堆人站着整齐一致的看我,顿时汗颜。
我一边努力的坐起来,一边问道,“嗯,也不是不记得……沙尔,拿丹叶,你们都过来了呢?对了,刚刚是不是谁在念水系的恢复咒语?我还听见有人大声叫我,不知道是不是做梦。”
话刚说完就觉得气氛不太对。
房间里一时静得可怕,别人不要说,就连最温和的拿丹叶都在瞪我。
我……
我……还好吧……
只是做了个很诡异的梦而已……
靠在墙上的沙尔按住额头,“笨蛋法尔,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挂掉?”
“呃,没那么严重吧。”我有点心虚,昏倒之前的事情还记得一点,在战场那么激烈的时候都从来没有昏倒过……难道是因为这么多年锻炼得不够,退步了?
雷特说,“我飞起来的时候你就按着胸口昏过去了。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似乎是被某种黑魔法攻击,但我完全没事。当时广场上也没看出有什么异常。估计……是这几天你太累了。”
芭碧萝摸摸我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法尔,你知不知道雷特送你回来的时候我差点吓死了。你浑身都是冰凉的,连呼吸都孱弱。这几天我们轮流照顾你,各系的治愈魔法差不多用了个遍,伊比利斯还来自告奋勇帮忙,被沙尔生拖回去了……”
“伊比利斯……他醒了?”我惊喜地问。
“嗯,不过还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他现在已经睡了。”拿丹叶安抚地对我笑笑,“我给他准备了不少药剂,估计他喝完也就基本恢复了。”
药剂……喝完?
我黑线。拿丹叶精通药草医术高明是不错,但总喜欢弄一些苦到死的药,还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你吃下去~~~~
唉,伊比利斯,我同情你!刚醒来就要……
一杯热腾腾的黑色液体突兀出现在我眼前,气味闻起来相当诡异。
“这是特地为你煮的。” 拿丹叶笑容可掬。
沙尔补充一句,“每天三次。”
雷特继续雪上加霜,“……直到拿丹叶宣布你身体已经恢复为止。”
芭碧萝嫣然一笑,“谁叫你不知死活的动用那种恢复魔法又到处乱跑来的。”
我愣住三十秒。
这个……
这个……
是不是反对也无效啊?
“早点休息。”
“乖乖睡觉,不要打算爬去见伊比利斯,否则我直接打晕你。”
“多睡一会比较好哦……”
“药熬好了我会再送来,记得自己喝,冷掉会更苦。”
众人很有默契的鱼贯而出,留下我孤零零的坐在床上瞪着那只杯子,恨不得直接丢一个火球把它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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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以前还在希利斯的时候,我和雷特住一幢宿舍。那时候和他并算不太熟。有次一起熬夜突击天界史的考试,雷特不知是翻到了哪一页,忽然感慨了一句说,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譬如命运;即使是天使,拥有漫长的生命强大的法力,终究是不由自主。
以雷特平日高傲寡言的性子,说出这种话实在蛮奇怪。
我当时正在自己整理几次光暗大战的时间表,年代抄得眼晕,随口回了几句,你说什么叫做命运?如果认为不能改变的就是命运,那说命运是不能改变的,这话岂不是没意义?如果命运是还没到来的未来,既然拥有漫长的生命强大的法力,又有什么真的不能改变?无非代价高低而已。
雷特一晚上都再没说话。
后来他对我说,当时他特别惊讶,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话,和我平时冷淡低调的性格完全不符。
他笑得特别可恶,说,由此可见,你平时的温和是多么危险。
危险么?
我微微苦笑。
当时我是绝对不以为然的。眨眼间千百年过去,我和雷特从希利斯毕业,先去不同的战天使团服役了几百年,最后又都调到殿下麾下。这一并肩作战就是几千年,直到殿下被刺。
而现在……否认这一点连我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殿下出事后的这一百多年发生了太多事,我甚至不愿意去回想。
现在每次看到镜子里的人,我都有种难以形容的陌生感。
明明我的五官并没有什么变化。
醒来的伊比利斯看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法尔,你……长大了……”
确实。
我微笑。
这几千年中我都保持着少年的姿态,却在这短短一百多年不断成长。在我们到了魔界之后没几年,我终于完全长大,而伊比利斯从未见过我成年的模样。
事实上,我有时想起那时候在天界的纤细少年:一双湖水般清澈的眼睛,长而直的密密刘海,四支修长的白翼,单纯而勇敢,无知且幸福,总觉得如今的一切都不似真实。
我轻笑,缓缓展开羽翼。
房间对面,镜子里的成年天使一双碧绿的眼睛微微弯起,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笑容冰冷。发如清冷月光,顺着肩膀滑落而下,白日柔和的淡金色在夜里泛着水银的光泽,与背后巨大的金色羽翼十分相衬。六瓣雪花的吊坠在白皙的脖颈闪耀,血红的光芒。纯黑的外披用绿松石的方扣扣在胸前,里面是白色的长袖长裤,脚踏一双深紫的短靴。
我们都变了呢。
伊比利斯……也是。
短短几十年而已,他竟然变得那么忧郁、清瘦而憔悴,全然出乎我的意料。我们曾经是那么亲密无话不谈的伙伴,可是最初见面的喜悦之后,我竟然不知道,我们现在还能说些什么。我把金绿宝石的寂静之吻交给他,他一直都异常喜爱那种猫眼效果的宝石,我知道的。我看得出他非常珍爱那朵雪花,常常一个人看着就开始发呆。
这些年来的事情他什么都不问,而我什么都不敢问。每到冷场沉默的时候他总会对我抱歉的微笑,笑容温柔而疲倦,而我连笑都笑不出来。
我一夜夜的无法入睡,坐在房间里发呆,然而映在镜子里的表情并非悲伤。
说起来我和伊比利斯的相识纯属偶然。
最简单的分类,他是祈祷天使,我是战争天使;
他在拜丘殿下的天使团里服役的时候,我刚考进希利斯;
他回圣光学院读书的时候,我参加了汉尼勒殿下的天使团;
我在殿下麾下上战场的时候,他被调入看守生命之树的编制;
再后来,我逃到魔界,而他升入了亚纳尔殿下的天使团……
如果不是三千多年前那次我们都偷偷溜去红海玩,我们的生命轨迹大概根本不会有任何交易吧?再次在耶路撒冷碰面的时候,不得不感叹世界之小。
天界的天使太多,多如天上繁星地下沙砾,几百亿天使中能有机会碰到的不少,能成为朋友的,极少。
眼前垂落的淡淡月光横越千年,青白的光芒如利刃触破尘封已久的记忆,纯银世界中一片刺目的空无。
天界永远是天界,希利斯和圣光都在,仍然住着许许多多的天使,只是那已不是我们。
或许回忆总是令人无路可退,然而又不得不去冷静面对。
自那件事之后过了多久,我乖乖喝了十来天的药,拿丹叶终于宣布说我已基本恢复了。之前沙尔早已启程去照顾那些被买回来的天使,雷特没去,我阻止芭碧萝跟去。毕竟我们几个人里面,只有我和她仍然保持着天使的羽翼,在魔界到处流窜绝非明智之举。这次我莫名其妙的晕倒,实在是很诡异的事态,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只是到了这个地步,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好好医生拿丹叶留下来继续配药给我和伊比利斯,日常事务由芭碧萝照顾,自愿负责看着我们几个的雷特难得的游手好闲,心情似乎不错,不时点缀些风流行径。说到美男子,他和沙尔是两种类型;说到风流成性,他和沙尔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这几千年天界的风气变得保守拘谨了许多,谈恋爱成家对普通天使而言几乎成为公认的标准程序,然而总有些人不会改变,也不肯改变。
我一直都很怀疑,时间这种东西,对于拥有无尽生命的种族而言,究竟有多大意义?
既然昨日不可重来,那追悔的痛楚只会随着时光流逝而加深,再深切的喜悦,再纯粹的快乐,回首时总令我局促到难以面对。
伊比利斯继续养伤,而我开始耐心的打造我承诺过的默菲斯托里菲斯的黑色雪花。质地上好的黑色缟玛瑙不容易找到,在那么精细的刻面上磨出星光效果更是困难。东忙西忙,我很快便心无旁骛。
我原以为,既然我们六个人终于重逢,那么不管如何,所有的困难误解都会很快过去的,但事实证明……我实在太乐观了。
只是,如果命运真是无论是否到来都注定不可改变的事,我想我终究还是会挣扎到底。
第一编重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