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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九章 ...

  •   那个晚上,雷特当时没把那句话说完,言外之意我却是明白的。他的性格严苛强悍,目光敏锐却半分不肯姑息,我有时难免觉得他个性流于刻薄。可现在距离那天已经过了一个月,月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无非证明了他没说完的这句话多么正确。
      仅此而已。

      魔军被阻拦在帕诺城外,即使是在地狱君主阿撒兹勒的率领之外,也不能撼动各位大天使借地利布下的强大结界。本来这是好消息,只是这种非常时期,大天使们在帕诺城照旧举行夏祭,狂欢之余防卫难免疏漏,流珥城终究陷落,负责保卫流珥的两位主天使殉职,守备天使来不及撤走的几乎全部被杀,血流成河。和阿撒兹勒一起出征的莫斯提马下令把战死的天使尸体一律投入帕西法尔中,一时半面湖水尽赤,帕诺城中全城一片哭号。
      既然短期内无法攻下帕诺城,阿撒兹勒也就不再发动大规模的进攻,相反他在萨别城外驻军,将兵力展开,分成数个千人队在第三天四处扫荡残余的天界军队,遇见的如果是军队就一律格杀,不留一个俘虏,平民则就地囚禁。

      广场上的小恶魔讲到这点的时候还特别得意,眉飞色舞地说这次阿撒兹勒殿下是吸取了上次攻下第二天的经验,殊不知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已经不知道死了几次。

      我深深叹息,握紧双拳。
      终究要走到这一步。
      以血洗血。这悲哀的循环,永无尽头;
      而我不知道,我们还需要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记得就在前几天,我和雷特有过一次谈话。

      我说,“雷特,我一直保持着天使的羽翼,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
      雷特诧异地看着我,“法尔,你为什么这么说?当时我们是一起从创界山上摔落,你的羽翼颜色不变,那并非出自你个人的意愿。”

      我笑,他倒是真替我开脱,“话不能那么说。以我的魔法程度,如果要强行转变体内的圣魔性,也并不是不能。”我微叹,因为这羽翼,最初在魔界隐匿不知多了多少麻烦,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索性要把它彻底转变,最后还是支持下来,这里面最重要的原因,直到今天,连雷特和沙尔也都不知道的。

      “……即使有什么原因,你也不是非要告诉我不可。”雷特淡然一笑,“有些事情,即使你不说,也没有关系。”
      我苦笑,摇摇头,拉了拉右手的袖口,“不,这件事大有关系,一直以来,因为这件事听起来太过惊人也太过荒诞,我没对任何人说过……”
      只是到了今天,再不能这样隐瞒下去。

      雷特的表情也郑重起来,“究竟是什么事,法尔?”
      我说,“你答应我,绝不可对第三人说出此事。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可以。”
      他有些怫然,还是点点头,“那是肯定的。”

      “好,雷米尔,你冷静地听着,”我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当年叛离的时候,被我盗出天界的那件东西,是耶路撒冷城守护结界的力量之源,火之圣石,末日光辉。我盗走它,是希翼有一天,能以此复活殿下。这些年来,火之圣石一直被我藏匿在红月之谷。”

      面前幽深的黑眼睛惊诧地看着我,那种惊异,估计再来一次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我咬紧牙关,再不去看雷特的表情。

      对,就为了这个渺茫的希望,我违背法则,将火之圣石带出天界,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比带领天使们叛离天界更重大的罪过;
      可是,即使只有一点希望也好,如果殿下能够复活……
      为此,我可以不计任何代价。

      为了这个不能言明的理由,我必须保持天使的光辉,因为触及火之圣石的魔法,必须是纯净的白魔法;而且,如果想要正确地使用它,还需要光魔法。
      天界中能够接触到光魔法的天使极少,圣光中并不讲授,殿下故去之后的混乱时势,也注定了我不可能找得到教我的人。偷学魔法可能引起的恶果,我心里清楚,只是再顾不上考虑;就好比一个快要渴死的人在荒漠中遇到了甘泉,即使明知有毒,也会甘之如饴地畅饮。

      我凝视着右手手腕上露出来的一角诡异的黑色花纹。袖口之下,我知道那黑色藤蔓已经缠到了手肘,细微的刺痛感一波波传来,即使竭尽我的治愈魔法,也不能完全消除掉。
      或许那时真的是疯了,不过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显然也有好处,不是么?不然我现在可能已被手腕上这”恶之花”吞噬殆尽,只剩下一具骨骸。

      沙拉曼皱眉看着我,“你真的打算就这样下去?”
      我自嘲地笑笑,“不然还能有什么办法?本来到你这里就是想问问看,同样有妖精血统的你能不能找出一个对付这东西的办法。你都那么说了,我不认也不行。”
      沙拉曼烦恼地拉扯着自己头发,“……你怎么会惹上这种东西?!法罗尔,这是传说中的”‘极恶之花’啊,你到底是和什么人结了什么仇怨?”
      我说,“我没和人结怨。我想这人现在……并不会比我好受到哪里。”

      自从那天在沐浴的时候在右手手腕上发现了这种东西,我便明白是他所为。
      默菲斯托里菲斯。
      他真是疯子!明明令我痛苦,契约魔法也绝不会饶过他,他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讯息?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丧失理智……
      我隐隐有预感,却不愿细想。
      他人的想法,本就与我无关。
      我握紧右手,又放开,还是那种难以形容的刺痛,但已基本上不妨碍我的行动,或许我已经慢慢习惯了也说不定。

      极恶之花,最初只是一个在右腕上梭形的黑点,随着时间流逝,黑点如种子一般慢慢发芽,从血肉里生长出暗黑的藤蔓,渐渐缠绕整个手腕,沿手臂缓缓向上攀援。
      正如我曾听说过的。
      据说,等到黑色藤蔓延伸到胸口,穿透了心脏,便是我的死期了。
      只是,出于某些理由,大部分被寄生者似乎都会死在这之前。

      沙拉曼捋起我的袖口,直接卷到手肘以上。他皱着眉头对那盘旋缠绕的黑色花纹看了很久,又抬起头看我,绿玉髓般的眼睛锐利得似乎要把人看穿。
      我颇有些无奈,“我说,我好歹是受害者,你至于用那种目光来看我吗?”

      沙拉曼恶狠狠地对我吼,脸上和手上的深绿鳞片都微微张开闪着寒光,我倒是第一次看见原来他可以这么凶的,“总之都是你招惹出来的,法罗尔,你就不能自爱点?!我会尽快找到妖精族的医师,或者是精灵,但这段时间里,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哪里都不要去,尤其是不要动用你的白、魔、法!!你听到了没有?你还看我?不要那种表情!你到底知不知道‘极恶之花’这东西的可怕啊!?”

      “……这个,我基本上知道啊……”
      “知道你还这个表情!”原来他也是一只火球,唉!
      “那个,你能不能轻点?” 我低声抽气,这家伙的力量怎么这么大!?手腕上好像戴了一个铁箍,疼!
      沙拉曼一下子收了手,“唔……对不起。”他犹疑了一会才开口,“你难道……没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同伴们?”
      我摇摇头,“当然没有。大部分天使大概连‘极恶之花’都没听说过,这种东西……既不属于天界,也不属于魔界,是妖精的禁忌吧。”从这个意义上,我确实是倒霉到了家,竟然招惹到这种只听说过的东西。默菲斯托里菲斯应该是幼年的时候就被族人驱逐出去,那这东西他是从哪里得到的?!
      沙拉曼瞪大眼睛,“你真的没说?万一你有事呢?要是真等到出了事情他们才发现,那群天使……会不会把我直接剁碎烧烤吃了?!”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一瞬间我仍然觉得哭笑不得,“沙拉曼,谢谢,我至今还没听说过有哪位天使有烧烤魔族的爱好。”反过来的情况倒是听说过。
      他又抓抓脑袋,半长的头发蓬蓬地耷拉着,“你当然这么说了……算了,不过你还是说明一下比较好,至少,天使们的治愈魔法应该能帮你减轻一些痛苦。”

      减轻痛苦么?也许吧。
      我微微苦笑。可能会有部分魔法对它有效,但是,是哪部分?
      度玛单薄的身体固执地靠在我怀里,丝缎一样的长发垂到我的衣襟上。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度玛,还不肯让我走呢?”
      沙拉曼在一边叹气,“我早就说了吧,这个小家伙会烦死人的。”
      我瞪了他一眼,“我特地把他的生日礼物送过来,你就不能少说几句?”
      沙拉曼转身去倒酒,“算了算了,这几天这种对话都重复好几次了,你不心烦,我受不了。”

      这几天……确实。
      今天已经第三天了。
      本来我没想在这里待这么久的,只是度玛这次……意外的缠人。我从幻影城离开去了尤拉的店里,处理了一些事情之后就去到森林里面散了一个星期的心,等到想起沙拉曼可能对这种情况有点帮助就来了这里,顺道把早就答应度玛的他的生日礼物给带来,没想到……
      我叹口气。
      这孩子这次是怎么了?
      除了睡觉就死抱着我不松手。之前第一天甚至连觉都不肯去睡!
      简直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么……

      我抬头看沙拉曼,他正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靠在沙发那头看着我们俩,一时舌头动得比脑子快,“肯定是你欺负他!”
      沙拉曼一口酒几乎当场喷出来,“拜托!你不要每次都这个论调!”
      “你照顾他,他这个样子,我不找你找谁?”
      沙拉曼欲哭无泪了,他用手肘撑住下巴,“我说,你真的没注意到度玛近来长大了不少?”

      长大?长大!
      我惊讶地低下头,仔细打量怀中的孩子,不,应该说是少年。墨黑发蓝的头发擦过我的面颊,我坐着,他蜷着,如果站直了……

      他长高了?!
      我知道,度玛至少有一百岁了,魔族比神族成长得快得多,一百岁的堕天使,至少不该是孩子了。只是度玛看上去就如同人类十二、三岁,介乎童年与少年之间的模样,一直不曾长大;至少在我见过他的这几十年是如此。
      “度玛?”我轻轻叫他的名字,“让我好好看看你。”
      小下巴抬起来,一双大眼睛默默看着我,苍白如月的面颊上有种冰冷的光彩。纤细的胳膊用力抱住了我的肩膀。虽仍有些稚气,可是清秀五官所显露的气质……已不再属于孩子了。

      沙拉曼说得没错……
      我站起来,拉了拉他,“度玛,站好了,让我看你长高了没有。”
      度玛乖巧地站在我身边,我苦笑,那头顶已经平齐了我的肩,我竟迷糊到这地步!
      这么短的时间,度玛竟然高了这么多?!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沙拉曼。
      沙拉曼摊开手,表情特无辜,“我要诚实地说我不知道,你会是什么反应?也就是几天的功夫,度玛他忽然就长大了。以前的衣服好多都不能穿了呢。虽然早就知道天使是这种体质,真碰到这种情况还是吓了一跳……”

      “度玛?”我轻声叫他的名字,度玛那种纤弱的气质总让我觉得他一碰就会裂开似的,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就会柔和下来,“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长大?”
      意料之中没听到度玛的回答,却是沙拉曼在捧头哀号,“天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度玛是从来不说话的……不然他怎么会叫这个名字?”(注:度玛意为沉默)

      度玛雪白的牙齿咬住下唇,唇色微红,他静静拉过我的右手,贴到自己面颊上。那种温凉细腻的触感似乎一直触到了心底,我一时愣住。
      度玛?
      还没等我反应,一道淡淡光带倏然缠上来,灵蛇一样飞快地在手腕上绕了几圈,散发出沁凉如冰的银光就消失不见。右腕上的那种麻木感顿时减轻了许多。
      度玛?!
      “度玛,你做了什么?”沙拉曼惊得叫出声来。
      我扶住那个单薄的身躯,度玛靠在我手臂上喘息,只是短短一瞬,少年整个人都苍白了不少。我拉起袖口,黑色的狰狞花纹明显淡了下去。
      “度玛,你在帮我么?”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是难以想象刚刚那种小魔法竟然能达到比我的治疗魔法更好的效果。
      少年疲倦地点点头,又靠在我怀抱里不动了。

      过了一会,沙拉曼小心地凑过来,“度玛……度玛?他睡着了啊?”
      我点点头,“好像是。那个魔法,恐怕很消耗。”
      “耶,我还不知道度玛懂得这种魔法,我还以为……他只会在生气的时候造僵尸呢。”
      “沙拉曼!”我压低声音,“你近期又接了新的工作?”
      沙拉曼一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绿眼睛总显得特别亮,“没办法,上面有这个意思,我不接下也不行。也算例行公事,不至于大惊小怪吧,近期圣战不是胶着了么?”
      “……我知道。”
      “对了,你之前说要走也没走成,是不是也因为这个缘故?”
      我想了想,“部分吧。”
      圣战胶着,边境看得比较紧,手头上的事情即使处理完了,短期内我也不能去红月之谷;再说,身上带着这种东西,要动用时空魔法也不太方便。不是万不得已,还是算了吧。
      沙拉曼了然地点点头,“我想也是,不过……”他的目光忽然定在某一处。

      “怎么了?”我疑惑地回头,半空中飘荡着的是……一根长长的赤红羽毛?
      我打一个小魔法过去,银光一闪,轻飘飘的红色羽毛开始在空中写字,流畅无比。散着银粉的字迹在空中急速展开,又以同样快的速度消失。

      沙拉曼表情也凝重起来,“出了什么事?”
      我把度玛平放到沙发上,站起来挂上披风,“不知道。这是从店里发出的。如果不是事态紧急不会用这个找我。我要立刻回去。”
      朝门边走了几步,我回头说,“好好照顾度玛……还有,沙拉曼。你自己也一样。”
      沙拉曼笑,“知道了,这话留着对你自己说。”他比了个手势,指了指自己右腕。
      我抿紧嘴唇,点点头,扭头就往门外飞去。

      刚刚的羽毛羽根发蓝,是拿丹叶发出的。
      拿丹叶这个时候找我干什么?
      这种特殊羽毛是雷鸟的硬羽,我手里也有他们留给我的;只要有人预先在羽毛中注入魔法,日后便可以用来寻找那人。雷特、沙尔、拿丹叶三人手里各有一枚,没有结界阻碍的话,无论我在哪里他们都能找到。可自从来了魔界,印象中从未有人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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