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拯救师姐第4步 ...
-
第四章
室内。
少年为了保证自己不会偷看,用厚实的布巾严实地捆了两层遮眼,跟盲人一般捧起铜镜摸索了几番,才在床架边上扎好马步。
“往左,整体再压低些。”俞倾夭懒怠地托腮,眉目轻睐,不客气地使唤。
顾明霁听话地侧身,为使角度合适还需后仰。这个姿势极其难受,但他一动不动,唯有听到指令时才准确地调整镜面,比偶人还要称职。
在少年看不见的数尺外,红烛晃动的剪影下,俞倾夭葱白的指尖挑开衣带上的花节,裙衫如盛放的玉兰散开,青丝被虚挽至身前,露出线条完美且细腻白皙的香肩,清冷的眉眼在尾部染上了薄红,多了一种摄人心魄的魅惑。
指尖松开,外袍彻底滑落,铜镜中映出光洁如白玉的后背。血色狰狞地从伤口溢出,破坏画布的无瑕,但少女眼神未有丝毫波动,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泛冷的边缘无声掀起了嘲意。
她把指尖搭在药瓶上漫不经心地挑拣,清脆的碰击声持续不断,那个安静得快能化作镜架的少年突然开口:“师姐身上不止一处伤吧?”
以她金丹期的修为和灵骨加持的身体强度,当初被毒蝎尾刺蛰处的伤,时隔一月怎都该愈合了。
俞倾夭透过铜镜睨向那道在脊骨上破开的血口,指尖沾了药粉拂过并不平整的骨刺,意味不明地开口:“你猜?”
明心宗内传她心魔太重,急于求成才导致修为大跌。殊不知真实原因是她的身体遭到了重创。
自万兽之境昏迷后,她被带回关押在水牢中,不许任何人探望。后背的蝎毒因环境恶劣、灵脉被锁,又缺乏药物疗伤,而反复发作。
浑浑噩噩数日,一直持续到那位德高望重又内敛自持的宗主到来,堂而皇之地下令挖她的灵骨。
“俞倾夭!音儿因你蝎毒入体,骨质尽毁!若你尚有良知,就该主动交出灵骨赎罪!”
盛白音前有她相护,又有保命的灵器和苏和嘉及时救助,如何会中毒命在旦夕了?这一出局中局,分明是计划好了要把她的灵骨换给盛白音。
作为自己和妙兰道君的爱女,盛白音没有一副康健的身体,一直是盛飞光的憾事。在妙兰道君早逝,被迫把盛白音送离后,更成为了他的心病。
可这又与她何干呢?
想到自己用密法破开妖界来到人界,从零开始循规蹈矩多年,活成了人人称道的大师姐,竟不如这骤然自满的拳拳爱女之心,俞倾夭眼中嘲意更甚。
“名门正派亦藏污纳垢,不过如此。”她收敛了心绪,神色恹恹地抬眸,睨向眼前的少年,他面覆着白巾,为了维持铜镜的角度,被迫曲膝下腰一动不动,却毫无怨言。
这般温良恭谦的人接近她,又会是想从她身上获得什么呢?
俞倾夭下巴轻扬,仗着少年看不到,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他来,从紧抿的薄唇,到清瘦的下颚,到默默吞咽的喉结,到挺拔有力的腰线……让人怀疑只要戳一下,这根紧绷的弦能立即弹起来。
啧,光是想像,她那股恶劣的心思便被勾了起来:“猜啊?”
顾明霁眉头蹙紧,歪了歪头,似乎没听懂。
俞倾夭用巧劲踢掉了挂在脚背上的鞋袜,玉足微微躬着,一手贴在剑柄上,另一手撑着床榻,青丝如瀑铺散在玲珑的身段上,构成了黑与白的极致碰撞。
她像美人蛇一般朝他逼近,口吐兰息:“很想知道啊?”
顾明霁从心地点头。耳畔突然响起的银铃般的轻笑,和混杂在药及血腥味中清冽的玉兰香气让他头脑发热,下意识退了一步撞到了梳妆台,偏头远离。
“我衣服还没穿好,你现在摘下布巾不就能看到了吗?”俞倾夭声音轻快,语带笑意,眼底却冷若冰霜。
这等距离但凡他有分毫异动,她手中的剑既能一击致命。
并不知自己的小命已悬在鬼门上,顾明霁苍白修长的手指尽职地抓牢铜镜,指尖微微收紧,片刻的沉默后喉结滑动:“……是我唐突了,请师姐恕罪。”
他本想趁机验证梦境的真假,但终归过于隐私,不是他能够窥探的。所以放弃的很果断,甚至暗松了一口气。
“真的不看吗?”她可以考虑只挖眼。
顾明霁抿着唇侧开头表态。
俞倾夭遗憾地放下长剑,直起腰身,染血的裙摆顺着柔美的曲线滑落在地。她赤足踩在其上,伸手勾起木架挂着的干净道袍覆在背上。
衣料的摩擦声停止,俞倾夭抽检般回头发现少年动作丝毫未变,只有唇瓣微微张合。她被勾起了好奇心,衣带未系,踮起脚尖,敛息凑近。
“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①”竟是在默诵《清心决》。
俞倾夭的眼神顿时微妙了起来,语气带上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不满:“这般爱学习,为何修为只有练气三层?”
顾明霁默了下,猜到她已经收拾好了,但还是把铜镜放回原位,摸索着出了房门才摘下遮眼的布巾,规矩地回答:“是我资质平庸,天生愚钝。”
眨了眨眼,他后知后觉眼前并未变得明亮,原来是夜色已深,乌云遮月,光线暗淡得快伸手不见五指。
“今日打扰师姐,我先告辞了。”顾明霁走得很急,像被什么追赶一般脚步未停。
俞倾夭郁色沉沉地站在原地不曾开口,眼看着他刚跨过门槛便摔了一跤,好不容易爬起来想扶门站起,结果手上有泥没抓实再次滑到。
第三次滑跤,许是摔懵了,顾明霁跌坐在原地,开始怀疑人生。
俞倾夭淡定地松开捏决的手势,斯斯然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感叹:“原来你是想摔下山,这方式倒是别致啊。”
顾明霁懊恼地垂下头。
从头到尾,少年的脾气都好得过分,任如何被指使刁难,都未曾有生气的迹象。
“还是你想要我的剑?我的剑可不是扫帚,不能随便给你。”俞倾夭没轻易放过他。
顾明霁耳朵倏地红了,连带脖子也晕了开来,咬了咬唇,努力地憋出字:“我会自行下山,师姐无须担心。”
“哦。”本打算问他要不要去厢房借住,但他坚持摸黑下山便由他得了,她可没烂好心再问第二遍。俞倾夭倏地冷下脸甩袖回屋。
听到房门关合的声音,顾明霁垂目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撑着地慢慢站起。
没人看着,他更自在,耐心也更足了。依稀记得方才剐蹭不小心把门弄脏了,他寻了一截干净的衣袍按着记忆的位置,像擦拭珍贵的瓷器般仔细地抹去了泥渍。
“……”
殊不知俞倾夭根本没走,而是站在院墙上把一切尽收眼底,不禁感叹:真是一个矛盾的人,即胆大又害羞,即愚钝又伶俐,即粗疏又细致。
“先去厢房歇一晚吧,”终于在他快踏入密林中时,她叹了口气,有些别扭地开口,“就当你帮我上药的谢礼。”
顾明霁被吓了一跳,但很轻易就接受了她佯装离开的事实,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师姐可以送我下山。”
没想到还会被拒绝,俞倾夭气笑了。这是多不想跟她待一处,厢房离得还远,难不成会比方才上药更出格?
“好啊。月黑风高,你独自下山,我无法放心。”俞倾夭轻巧地跃落到他面前,唇角掀起温和的笑,“要走哪边?我送你。”
他不动,她也不动。顾明霁疑惑地眨了眨眼,忽而意识到她是打算陪他走下山,立时为难地抿紧了唇。
“怎么了?”俞倾夭明知故问。
“……不走了。”顾明霁紧绷的背脊怂拉下来,闷着气妥协,“今夜叨扰师姐了。”
“怎会呢?本来明月峰也只有我们师姐弟二人作伴,该多亲近才是。”俞倾夭转身时,眼里闪过了得逞的笑意。
顾明霁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仰头掠过牌匾,再次进入明月台的心情十分的复杂。
去往厢房的路上,他迟疑了半晌,终是开口问出了疑惑:“师姐之前上山为何不选择御剑?”
俞倾夭敛了笑,还以为他不会问,看来心思没她想的深,到底憋不住事儿。她轻描淡写地回着,实则也在观察他的反应:“得养伤,不能轻易动用灵气。”
顾明霁顿住了脚步。他回忆起梦中的情形,蝎毒可由灵骨克化,根本不会让她伤重难愈、境界下跌,反倒是若没有了灵骨……
“师姐。”
俞倾夭循声回过头。皎洁的月色正好从浓云的间隙中探出,让她看清了那双清透的浅眸,比星辰更要明澈。
“你……”顾明霁咬了咬唇,无数思绪飞掠而过最终化作一句,“能否再让我看一眼你的伤?”
“方才还没看够吗?”俞倾夭诧异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