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非]不负相思》公子风流

8、八、惟愿久长

　　卫庄陪卫聆住了三日，才在她温和含笑的目光中策马离去。

　　耳畔响起昨夜她对自己所说的话。

　　“庄儿，卫国的灭亡是历史的必然，虽然若是没有那些人的推波助澜，或许能够存在得更久一些，但我始终不希望，你因此而错过那些比仇恨更重要的东西。我老了，是你的故国旧梦，是那个残朽时代的余渣。可你还有很长的路，很长的时间，你该去往更广阔的天地，千万不要作茧自缚，停留在晦暗的回忆中，蹉跎一生。”

　　卫庄一直知道他的小姨活得比任何人都洒脱自然，但跟她学了这么多年的琴，这份从容他却难以学到半分。

　　我可以忘记那个素未谋面的故国，可我忘不了用生命为我筹谋的父王、母后、王姐。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再创造一个全新的卫国，而是为了替他们复仇。

　　所以，很抱歉，小姨，我暂时还不能前往你所说的那个更广阔的天地。不过，这一路有人会陪我一起走，你不必担心。

　　卫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翠绿的竹海间。

　　紫兰轩门上的灯笼亮起，拉开了夜晚的帷幕。

　　觥筹交错，人声鼎沸，酒香与脂粉香在空中飘散，悠扬的丝竹和着清越的古琴，交织成动人的乐章。

　　卫庄站在雅间里俯视大厅，目光所及处，一抹华贵的紫色跃入眼中。

　　今日卫庄所着白衣乃是卫聆亲手缝制，一尘不染的纯白底面上以紫色丝线勾勒着飘逸的云纹，紧贴着颈部的领口绣了一支苍翠的竹子，虽然图样简单，但一股清冷孤傲的气韵扑面而来，浑然天成。

　　韩非缓步上楼，期间还不忘冲身旁走过的女子露出温柔的微笑，亲和有礼又不显唐突。等他上了二楼，喧嚣散尽，他的笑容也淡了许多，却更加真实。

　　紫女倚在扶栏处，似笑非笑地目送韩非走进卫庄的房间，抬手理了理发髻，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就这么迫不及待吗？真想进去看看呀……”

　　韩非拉开门，步入房内，看到一袭白衣的卫庄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笑道：“着白衣的卫庄兄，实在是格外秀色可餐呢。”

　　“你在小圣贤庄求学三年，竟学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吗？”卫庄面色一冷，恨不得把这个将自己比作女子的家伙踹下楼去。

　　“伶牙俐齿，油嘴滑舌，这是世人对我的误解。”韩非在矮几旁坐下，看着卫庄的背影，轻笑道：“至少在卫庄兄面前，我的口才可从未给我带来过一时半刻的胜利。”

　　“所以，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卫庄额角的青筋狠狠抽了两下，决定错开话题，免得被他气死。

　　“当然不是。”韩非笑出一口整齐漂亮的小白牙，向卫庄张开双臂，“卫庄兄，求投怀送抱！”

　　“……”

　　卫庄好辛苦才忍住拔出鲨齿给他梳头的冲动，却也气得说不出话来。

　　见他久久不语，韩非困惑地挠挠头，又说：“卫庄兄你不会是想翻脸不认人吧？别这样啊，好歹我把你吃干抹净了，我不能不负责，我不是那种……”

　　“韩非，你不觉得你的话很有问题吗？”卫庄忍无可忍，转头瞪他，“请把‘你’和‘我’的位置交换一下。”

　　韩非笑眯眯地把手放下：“卫庄兄不生气了？”

　　卫庄一怔，狐疑地道：“你今天很奇怪。”

　　“哪里奇怪？”韩非倚在桌子上自斟自饮，“是不是觉得，我没有那么客气了？”

　　卫庄简直想呵呵他一脸，“你客气过？”

　　“这倒没有，不过，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韩非轻晃酒樽，低眉浅笑，“我不想再等了，庄。”

　　卫庄的心跳忽的漏跳一拍，没有说话。

　　“我们分别已有五年之久，五年后，你不再是我的小包子，我也不是你的韩非哥哥。时间这把刀太过锋利，多等一刻都是对感情的无情摧残，所以，我不想再等待。”韩非一口饮尽杯中陈酿，将空樽重重放下，投注在卫庄身上的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坚定，“再过两日便是双月节，陪我去看传说中的双月同辉可好？”

　　卫庄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韩非来到他跟前，修长的手指为他梳理鬓边被风吹乱的头发，笑容温柔，“我会在城外等你。”

　　韩非走后，卫庄站在窗边想了很久。

　　“……但我始终不希望，你因此而错过那些比仇恨更重要的东西……”

　　卫聆的话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响，卫庄盘腿坐下，鲨齿平放在膝上，缓缓闭上眼睛。

　　紫女倚在门外，红唇弯起。

　　两日后。

　　韩非一大早便到了城门外，站在高大的杏树下等待。他支着下巴默数时辰，并暗暗想着卫庄到底会不会来，几时会来。

　　卫庄的心结韩非比谁都清楚，所以他不知道卫庄是否会前来赴约。若是他来了，自然好。若是没来，以后恐怕有的磨了。

　　从朝阳初升，到斜阳晚照，韩非站得腿都麻了，心里的希望也在一点点熄灭。

　　他的卫庄兄，不会真这么狠心吧？

　　韩非摇摇头，突然若有所感地转头，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逆光走来，玄色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飞扬的长发下，容颜清俊冷傲，但眼底多了几分温度。

　　喜悦像烟花般在心底炸开，让韩非忘了反应。

　　卫庄走近他的身侧，见他满脸难以置信之色，有些别扭：“走吧，不是要看什么双月同辉吗？”

　　“……嗯，是啊。”韩非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掩，他牵住卫庄的手，十指相扣，“我们走吧。”

　　卫庄象征性地挣扎几下，被他挠了挠掌心后安分下来。

　　双月节是卫国的节日，卫国覆灭后已经没有什么人知道了。

　　传说在这一天，天上的月亮会达到一年之中最大，最明亮的时刻，月亮的影子倒映在双月湖面上，清晰得像水中也有一个月亮冉冉升起一般，这一景象就叫做“双月同辉”。在双月节的传说中，若是两情相悦的情侣
　　一起看到“双月同辉”之景，他们便能得到天神的祝福，沧海桑田，天长地久，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将他们分开。

　　卫国的双月湖早已随着卫国一同消失，真正的“双月同辉”世上已不可见。所以韩非要带卫庄去的是两人小时候无意间发现的一处秘境。

　　藤萝低垂，是一道天然屏障，将人世的纷扰隔绝。青翠的草地尽头，湖光潋滟，水色迷蒙，清澈见底的湖水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折射出深浅不一的色泽，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从不同的角度看去，总能发现不一样的美丽。

　　天际一抹乌光如滴入水中的墨般飞快蔓延。几点细碎的星子稀疏地分布在天空四方，光芒稍显黯淡。

　　掀开藤萝垂帘，韩非拉着卫庄踏入这处秘境，在草地上坐下。

　　凉风习习，吹得人心生慵懒。

　　卫庄的发丝在风中飞舞，不时扫过韩非的脸颊，痒痒的。韩非空着的手在背后敲了许久的地，才鼓起勇气伸出去揽住卫庄的肩膀。

　　身上多了一只手的重量，对卫庄而言不算什么。只是……自他离开韩国到鬼谷学艺回来开始，他们就很久没有这种充满温情的接触了。

　　另一只手也缠上去，韩非整个人都靠到卫庄身上。

　　“起来，”卫庄推了推韩非，“你很重。”

　　韩非任他推着，就是不起身。更何况，如果卫庄真的有心推开他，动作怎会如此之轻？他可没傻到把卫庄习惯性傲娇的话当真。

　　“五年了……”韩非说，眼神中满是怀念，“你走了五年，我等了五年，还好，我等到了。”

　　夜色四合，一轮明月正从大地的另一端缓缓升起。

　　“我知道你有个师哥，你对他很特别，他对你也是。怎么，你打算跟我说说吗？”韩非问。

　　“有什么好说的，再特别，也只是师哥罢了。”卫庄假装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四两拨千斤地打算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韩非满意地笑了笑：“我要的就是这个答案。”

　　卫庄沉默。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安静地依偎着，听风声、水声，享受这难得的清闲和平静。

　　月亮渐渐爬上树梢，露出了全貌。

　　今夜的月亮硕大得可将整个人都装进去，明亮、皎洁，神秘而温柔。

　　湖水无波无澜，像一面无瑕的镜子，将这皎皎明月完美无缺地倒映其上。那一刻，就像有两个月亮，从天上地下一同升起，光芒璀璨夺目，光辉如昼。

　　韩非一把拉起卫庄站到湖边，惊喜地道：“你看！”

　　“韩非。”卫庄垂下长睫，突然喊他的名字。

　　正震撼于面前之景的韩非回过头，唇上便多了另一个人的温度。

　　韩非怔住了。

　　卫庄的脸近在眼前，伸手便可触碰。他贴着韩非的唇，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贴着，却也让他无比欣喜。

　　这代表，他的心意，得到了回应。

　　短暂的惊怔之后，韩非拥住卫庄，反客为主，唇舌纠缠间，隐约流露出模糊的呓语。

　　“我来教你……真正的亲吻……”

　　天上的月亮，依然清冷高贵。水中的月亮里，却多了两道相拥的身影。

　　他们分别了那么久，躲闪了那么久，错过了那么久，终于可以红尘与共，携手相伴。

　　从今往后，惟愿久长，不诉离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