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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羊落虎口 ...


  •   隔着厚重的门帘,殿里宣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门内一宫女打了帘子,请两人入内。

      殿里跟普通家宅里的格局类似,不过宫门包角,雀替床张处处都是皇家奢派精致的讲究,窗外的天光透进来,溢满脚下拼贴如镜的金釉墁地砖,泛出粼粼波澜涟漪。

      湛湛趟过一池春水,穿过帘幔跟进侧室,隐约瞧见三两人影都抬头向这边看过来,四周很安静,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几乎就响在耳旁,一瞬间脑子里乱七八糟闪过许多念头,觉着眼下的情形说不出的蹊跷。

      梁仙儿立定,躬身偏过头向上抬了抬眉毛,跟她提了个醒儿,随即甩了甩袖子打了个千儿,“奴才梁仙儿给太皇太后,太后娘娘,三爷请安了,三位主子吉祥!”

      像一记闷雷打在眉心,湛湛惊愕不已,一口气儿滞在胸口有些喘不上来,来不及过多考虑,忙扎下身去,因为是选秀,按制穿的是花盆底,不能两个膝盖一弯就跪下,得先蹲下身请安,然后一手扶着地才能完全跪下。

      上首两位老主子就合着眼打量,见她不慌不忙的,一套规矩行下来没丝毫洒漏,起承转合间透出舒缓伶俐的劲头,真有那么一股子行云流水的味道,倒是难得一见的规矩。

      “奴才马佳氏给太皇太后,太后娘娘,三爷请安了,三位主子吉祥。”湛湛额头枕着盘金线银毯请安,心头像端了只青花瓷碗,摇摇欲坠。

      太皇太后颔首,叫起儿道:“走近来,让哀家瞧瞧。”

      下头那人依言起身,举眉往前迈了两步,太皇太后举着一对儿玻璃眼镜细瞧了两眼,逐渐瞧出一些味道出来,旗下的姑娘都大方,眼前这位也是,眉眼细腻,身条儿纤巧,尽够美了,倒也不失庄重,穿着一件月白缎子绣牡丹,银狐出锋的皮袍,袖口开得略大,无意中透露出其主子心性儿中的些许不拘泥。

      太皇太后瞧完了没说话,搁下眼镜喝茶,瞧样子似乎是对人很满意,太后心里有了数儿,把人又往跟前叫了叫,很和蔼地问:“知道今儿为什么找你过来吗?”

      湛湛这才敢抬起眼皮看一眼,太皇太后跟太后隔着炕桌,坐在上首的罗汉床里,诚亲王坐在下首的玫瑰卷椅里,不过没来及看清人的表情。

      她心里也正糊涂,摇了摇头照实说:“奴才有幸入宫选秀,可从未敢奢望过有这么大的福气能受您跟太皇太后娘娘的召见,若是奴才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各位主子海涵。”

      这话说得不亢不卑,很有几分胆量,太后脾性很温和,笑了笑道:“你放心,今儿找你过来可不是要故意找你茬儿的。”说着故意看了旁边那人一眼:“十五那晚上的事儿,我们家三爷原本是出于好心,没想到半道儿上出了岔子,让你摔在了自个儿家门口,得亏没摔出个好歹,不然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湛湛脸色发白,她不确定太后是不是在说反话,人就这么个金贵的儿子,宫外的行踪应该专门安插的有耳目汇报,她跟诚亲王私下里的来往,要是纵着太后多想,保不齐会是个什么情景儿。

      “奴才惶恐!”她忙福下身道:“那晚上完全是奴才自个儿不长心,白白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善意。”

      “瞧把你吓得,”太后笑着把她拉进打量,“这么个齐全人儿,摔着了,家里人可心疼坏了罢。”

      太后态度越亲热,她就越怵,紧张得手心里直冒汗,她到现在还没整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单独召见,这就是自己家跟宫里的区别,在家里行动坐卧都自在,在宫里酝酿好了才敢说话,生怕得罪到人,有些话想问也不敢主动开口去问。

      “托太后娘娘的福,”她微微仰脸儿道:“奴才身子结实,骨子摔不离缝儿的,吃了两副药立马就见好了,没什么大碍的。”

      太后是以打量儿媳的眼光来相看湛湛的,她也算是宫里的老陈人儿了,旗下的姑娘见过不少,不过大多都是千篇一律的老八板儿样式,说话做事都照着现成的一套规矩来,性子里多少都有些沉闷,眼前这人不大一样,眼梢生得紧俏,微微扬着,总一副含情的笑模样,话也说得有趣儿。

      太后笑着夸赞,“好孩子,知道让家里人省心。”说着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髻,“今儿宫里挺大的阵仗,打扮得太过素净,可不符合规矩。”

      湛湛一惊,忙蹲下身赔罪,被太后托了把拦住了,去净手指上的护甲,摘了自己旗头上的一根喜鹊登梅压鬓簪轻轻插在了她的髻心里,点头笑着打量,“瞧瞧,这样就气派多了。”

      太后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没有她固有认知中,皇室女人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像,反而像是普通家门里的太太,很亲切,十分容易就能让人接近,湛湛呆呆的,抬手摸了把发簪,恭肃下身谢恩。

      这回是太皇太后把她叫起,接过梁仙儿递过来的秀女名册,开口问她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家中都有什么人,把她的老底儿给盘问了个干净。

      太皇太后挑孙媳妇儿的条件很苛责,在她看来湛湛本人难得的出挑,只是身家背景有些复杂,没了父亲不说,家中长伯马佳志宏手握兵权,跟朝廷的关系若即若离,总归像是个熄了火的哑炮,保不齐哪天就炸响了,这样的身份随意安排个名头入充后宫没什么要紧,做正头王孙福晋,还差着火候。

      太后不过多涉问朝政,对宫外头的局势可能不如她那么敏感,心思又简单,眼睛里只看得见鸟语花香,顺着儿子的心意来,一时半会儿想不了那么长远。

      当然这些话不能明着说,太皇太后慢慢合上名册看向太后,“咱们家允颀是属虎的,大人五岁,“羊落虎口”,未免克冲。”

      太后听出话里反对的意思,变得有些担心,太皇太后性子强势,她说不成的事,八成是要黄,湛湛是允颀亲口跟她提起过的,爷们儿看姑娘也是极其挑眼儿,先前对谁也从未有过这副热心肠,难得碰上一个合衬心意,错过了,再遇到这种万里挑一的机缘不知道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老祖宗,”太后开口求情道:“眼下说亲也不能尽看属相,生辰八字才是根基,您要是不放心,回头让钦天监合合两孩子的姻缘再议不迟。”

      太皇太后犹豫了,她也想做个开明的长辈,可皇室的婚姻不是单凭情爱就能够支撑的,亲王福晋的家世必须足够稳妥才能确保整个宗室的安稳繁盛。
      看向下头那张脸,茫然无措,显然不明白自个儿将会面临什么,太皇太后视线滞留了一阵,见她额头皎洁,年华静好的样子,倒生出几分不忍,转念又一想,觉出不对来,慢慢抓紧手头的水烟袋,拿起来抽了两口方问:“皇帝是怎么瞧这事儿的?”

      听太皇太后似乎有松口儿的迹象,太后很高兴,笑道:“说起来允颀这桩亲还是皇帝保的媒,刚好俩孩子先前就打过交道,今儿特意请老祖宗做个见证。”

      一听这事儿跟皇帝有牵扯,太皇太后含着烟杆子默了半晌,深深吐纳了几口,终点头说:“那就先等钦天监的信儿罢。”说着往旁边瞥了眼问:“有没有问过人家的意思?强取豪夺可不是咱们家的做派。”

      顺着太皇太后的目光看过去,诚亲王正垂着眼喝茶,略微摊开身架子靠在椅背上,听见这话,放下茶盅抬眼向她看了过来。

      湛湛莫名心悸,看着他起身朝她缓慢地踱,她先前从未见过他这样家常的打扮,穿着一身暗纹灰鼠皮袍,外头配着浅灰贡缎的巴图鲁背心,平肩一排鎏金的套扣光泽流转,将他的面骨打磨柔和,灼灼其华。

      他走到她跟前,低头望着,她反应过来,忙蹲下身见礼,视线抬及刚好够着他腰间明黄的丝绦,上头悬垂着彩绣表袋,些许汉玉配件,他解下一只打籽绣的荷包,在手里掂了掂递给她,是她一年前送给他的那只。

      湛湛忍不住抬起头拿眼睛询问,突然发现他戴着珊瑚结子的便帽,额前镶着块一汪水似的玻璃翠,风流得不可理喻,“拿着,”他抬了抬手说,“物归原主。”

      她迟疑了,手伸了下又缩了回去,不知道到底接还是不接,这一晌的情形都太过匪夷所思,万般超出了她的认解,扭脸看过四周,众人都语声寂然地注视,太后含笑冲她点了点头。

      湛湛回过眼,有种形式所逼的窘迫之感,硬着头皮小心把荷包从他手上提了下来,又叠手蹲了个身。

      他叫声起,略微顿了下,垂眸看着她说:“这是你自个儿的意思,往后可甭后悔。”

      湛湛猛地抬起头,脑子里电光火石划过一道闪,瞬间醒悟过来,再看他时,眼前已经有些恍惚,他凝视她,眼眸里逐渐升腾起烟波浩渺,然而她始终难以望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羊落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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