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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金玉鼻烟 ...


  •   湛湛回至厨上派家里的管事把煮好的饽饽送出门,方披星戴月地回到内院到老太太跟前请个昏省。

      老太太正发愁,把手里的一封书信拿给她看,长叹道:“这是你大伯刚托驿站带回来的,说是今年又不回了,这都第五个年头了,是不是非得等到我这把身子骨儿糠了,才肯回来料理!我瞧他是把咱们这个家统统给忘了!”

      按照大邧本朝的官制,各直省官员,比如总督,按察使,布政使等朝廷重臣,因为身居要职,循例三年方可按假回家省亲一次。

      湛湛她大伯马佳志宏五年里只在书信里传话,不曾跟家里人打过照面儿,老辈人晚年的愿望很简单,无非就是子孙绕膝,一家子聚个团圆。

      老太太挂念儿子,真是被伤透了心,马佳芳可好言劝慰说:“这不是离得远吗,一来一回不容易,我大哥他好歹也是个一品大员,手头的事儿不是说撂开就能撂开的,您要是还不能体谅他,这让我大哥还怎么能放心在外头做官呢。”

      完了二太太江氏跟湛湛也跟着劝,刚把老太太的情绪安抚住,这边马佳志辉打了个酒嗝,冷哼一声,“咱们家这位爷心可大着呐!要真是愿意回来,前年官员考核,各部各衙门里空出那么些个职缺儿,哪个他不能争取?他那不叫迫不得已,我瞧他是里勾儿外连,另外攀个高枝儿,成心要做个反叛!”

      说着猛地一拍桌子,把一屋人都震了个趔趄,指着窗户外头,对着月钩子直骂:“你有能耐你就去!事儿成了爷跪下来管你叫爹!不成......不成咱们哥儿俩黄泉路上再聚!”

      这一通骂把屋里骂的上下死寂,脸色都很难看,话里的意思湛湛领悟到了八九不离十,这两年朝廷“削藩”的形势愈演愈烈,颇胜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奏,倘若藩王们心里存异,生造出不太平,马佳志宏监理云贵两省,十分轻易就能跟南面三位藩王产生有利的关联,她二伯是骂她大伯有叛主儿的嫌疑。

      老太太压根儿不能接受他的推测,刚消下去的火蹭地又窜起来,厉声道:“听听!听听你说这话!他可是你不离骨儿的亲哥哥,你凭什么这么怀疑他,大过年的满嘴跑骆驼,什么晦气话你都敢说,能不能盼着点好!”

      话毕大幅挥了挥手,对江氏喊话说:“赶紧送你们家爷回去,往后再搁家里撒酒疯,直接挡门外头冻一晚上,什么时候清醒了再回来!”

      人真是醉得不轻,满身的酒气,楞眼巴睁地被江氏给扶起来,脚下直打出溜,里拉歪斜地往门外走,湛湛离得近,也上前掺扶一把,马佳志辉扭头看她,呆滞着两眼说:“咱们家湛湛呐,真是个好姑娘,傍晚那阵儿跟诚亲王喝酒,王爷还要我认他做女婿,娶你当福晋来着......”

      湛湛哭笑不得,“您又说胡话了,人诚亲王下个月就要娶福晋,跟咱们家可没干系。”

      马佳志辉咦了声,晕乎乎地问:“你......你怎么知道......”

      她这才发现说漏嘴了,忙扶着他过了门槛下阶,转了话头问江氏,“我大哥人呢?今儿晚上怎么没见着?”

      江氏叹了口气,一副自甘放弃的口吻,“过罢晌午就抱着蛐蛐儿罐子出去了,兴许是斗虫......哎,爱干嘛干嘛去罢,横竖我也拦不住。”

      想想也是无奈,亲儿子不上进,下头有个庶女因为残疾,婚事上一直没着落,还得由着她来操心,后院几房侍妾也都不是什么善茬儿,日子过得乌烟瘴气,再好的性儿也给磨没了。

      “真真儿是想女婿想疯了!”她狠狠捣了捣马佳志辉脑袋出气,“不撒泡尿瞧瞧你自个儿的样子!谁瞎了眼愿意认你当丈人杆子?!”

      下手可真够重的,湛湛龇着牙问:“您不怕我二伯回头跟你算账呐?”

      江氏啐了口说:“就你二伯这死鱼记性,能想起来才能耐呐!”

      这是实话,过了一晚上从炕上爬起来,坐在桌前用膳,人把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跟诚亲王吃酒的细节也记不准了,“你们还不知道我吗?一喝上,脑子里装不下东西,不过诚亲王性子倒还好,也有架子脾气,不过不把人往难受里作弄......”说着一把摔下茶盅,“坏了坏了坏了......””我怎么记着昨儿晚上是人诚亲王送我回来的......要不要再摆桌席谢谢人家?”

      没人搭腔,懒得接他这个话,各自该吃着该喝着,昨儿晚上的酒后醉话,也几乎没有人当真在意。

      可湛湛一直挂着心,没能疏忽,马佳志宏很早就在外省任职,她自小跟她大伯接触就不多,印象中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对待家里头的小辈人也不怎么亲热,从来都是他们几个主动见礼,人才有所回应。
      再者马佳志宏所处属于实权在握的职衔儿,若说他有匡扶外室的城府,她倒是觉着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不过转个念头,无凭无据,平白无故地猜忌自家人,还是个长辈,就像老太太骂她二伯的那句,凭什么?

      她这会儿似乎有些杞人忧天,眼下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南面时局稳定,尚未有任何异常的端倪出现,届时保不齐三位藩王顺应民意还很配合,朝廷借势顺顺当当地撤藩,至此天下太平。

      湛湛是个乐天的性子,什么事情都尽量往好的方面去想,开窍儿想出个合情的解释,也就暂压下惊疑不再过多考虑。

      姑爸爸打算初四再走,在娘家的最后一晚上,跟侄女一起住。

      窗外的月亮比昨夜的要圆满,淡淡撒下些银露在两人的脸上。
      姑侄俩向来亲近,湛湛贴在她的肩头说:“我什么都不怕,就只怕打雷打闪,小时候刚跟我额娘分房睡,那会儿您还没出嫁,遇到这样的天气,您就悄悄溜达进我屋里陪着我一起。”

      马佳芳可怜惜地掠掠她的鬓角,“这会儿还怕不怕了?”
      她点头,“我自个儿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老跟临成一起捉蛐蛐儿,逮蛇来着,这些都成,偏偏就怕那些摸不着的玩意儿。”

      马佳芳可笑了声说:“那没关系,没过几天等嫁人了,你就不怕了。”

      湛湛脸一红,硬着嘴说:“您还好意思说我,当时您也怕罢?其实就是想找我来陪您,如今有了姑丈,您自然也不怕了。”

      她拿指头戳她的脑袋,“小没良心的,不害臊,怎么说话呐?硬搅理儿!”

      湛湛躲了躲,夸张地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挺羡慕您的,活得有钱又自在,姑丈还对您这么好。”

      “傻丫头,过日子哪儿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磕磕绊绊多着呢,我这会儿跟你说再多都没用,等到你成了亲,就能自个儿体会到了。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能把人的耐性儿给折腾没了。”

      湛湛不理解,“那些东西有那么难摆弄吗?”姑爸爸又说她傻,“那不过就是个说法罢了,不是说日子过起来有多难,而是太平淡了。”

      “所以”,姑爸爸侧过身,认真看着她开始划重点,“女人要有自个儿的事业,丫头,你听我句劝,别总守着嫁妆过日子,得想方儿额外赚钱,把自个儿腰杆子养粗了,到婆家才不会受气儿,我打算在城西再开一家分店,怎么样?我成心邀你凑个份子,到时候有了进项,分红咱们俩五五开。”

      湛湛有些心动,但也有顾虑,“郝晔他们家人能同意我这么做吗?”
      时下大邧的风气,谁家也不愿意娶个媳妇在外头抛头露脸。

      马佳芳可道:“这个你放心,铺子那头我安排人管着,你兑个份子,两手干干净净的,往后只管收钱。”

      湛湛不敢把话说得太死,毕竟其中需要考虑的因素和掺杂的风险太多了,“您眼下跟我说这些都还太早,我还是赤条条的一穷棍儿呢。”

      姑爸爸摆摆手说不急,“八字都还没一撇儿,我就当你是答应了,赶明儿真正操办起来那时候再跟你招呼。”

      湛湛心眼儿活泛,明白这是个机会,盈利倒还在其次,主要还是想找些事情做,总不能一直都这么闲着,横竖姑爸爸不会坑她。

      她点头说成,姑爸爸搂搂她的肩,“你果真是个聪明的,男人的心善变,说到天边还是得靠自己。”

      湛湛觉得她是危言耸听,“您跟姑丈两人当初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两情相悦,姑丈又对您言听计从的,您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马佳芳可美其名曰,“这叫有备无患。”

      湛湛笑了笑,心里不能完全苟同,既然打定主意要跟另外一人相守,应该对对方充满信任,有话好商量,不必刻意地预备好退路,提前打退堂鼓。

      姑爸爸是个明眼儿人,八成猜透了她的心思,掖掖她的被口催她合眼,“咱们家湛湛还小,不懂这些,难为听我一通聒噪,睡罢,没得一早儿起来熬成乌鸡眼儿。”

      关上眼,脑子渐混沌起来,窗外寒风斜吹,吹化了这场大雪,吹进了十五灯节。

      临到傍晚,郝晔按照初二晚上的约定一早就过来接她,准备出门去逛灯市。
      侍卫大人今儿打扮得很松闲,卸掉一身厚重的盔甲,腰围用一套串珠绣葫芦活计收束起,立在马前静候,目光平澈见底,真有些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味道。

      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马佳志辉打外头回来,叫着两人回头说,“托你们二位一事儿,瞅到空当,到集市里多给我买几个项珠,再配上几副朝珠,朝带么......横竖你们瞧着办,回头加上跑腿儿的薪酬一块儿算总账。”看来是被上回那事儿彻底吓怕了,等着答应,便扬了扬手,照章叮嘱了几句,放他们走了。

      正月十五,在邧人的心里地位很重要,一年中欢欣鼓舞的情绪都在这一天得到释放,城东安定门北长街,崇文门南长街在这天特别受官府照顾,可以免除宵禁,彻夜举办灯会。

      各色花灯攒聚结成光河涌向天际,刚下过雪的缘故,夜晚的天空也很晴朗,星盏低垂,万家灯火。

      两人漫无目的地闲逛,一路吃喝玩乐,湛湛平日束在框框里,很久都没觉着这么自在过。

      逛累了俩人找了家铺子为马佳志辉置办顶戴,湛湛正仔细相看着一条银衔镂花金圆的四品朝带,郝晔靠在柜台上,支着下巴瞧她,“刚那家洛阳馆子的水席好不好吃?”

      湛湛顾不上抬头,“好吃,我最喜欢吃他们家那道牡丹燕菜,名字好听,样子也新奇。”

      他按下她手,把脸挤进她的视线,认真看着她说:“湛湛,我将来肯定让你穿补子,戴朝珠,风风光光当上极品诰命夫人。”

      湛湛脸一红,慌忙抽开手,四下摆头看了眼,嗫嚅道:“当着人面儿,说什么呢,”复又看他一眼,“哥哥,我从不怀疑你有这份儿能耐,不过我瞧中的不是这个。”

      他点头说知道,“你从未干脆答应过咱俩的婚事,我还怕你不愿意嫁我,你看不看重这些都没关系,是我不舍得让你跟着我受委屈。”

      湛湛眼尾湿湿的,拿手背抹了把,“谁让你说这些好话哄我来着,你再说,我可要感动哭了。”

      她就是这么个性子,难听话打在心坎里能忍,偏软话吃了戳心。

      郝晔一边后悔一边哄着,“哎呦,别介别介,瞧我这张臭嘴,惹着我们家湛湛又是撅乖乖,又是掉金豆子的。”
      (撅乖乖:噘嘴)

      听他这么说,她又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俩人说说笑笑,总算是挑选满意,正打算走,湛湛被柜台后隔架上的一只鼻烟壶吸引住了。

      郝晔注意到她的目光,指手让掌柜的拿下来,湛湛端在手心里打量,是只内画的鼻烟壶,水晶做的坯子,内里的瓶身上绘着荷塘荷燕,颜色的深浅很搭配,水墨丹青,做工样式都格外细腻精致。

      “您瞧怎么样?”她举给他看,“我想买下来送给老太太。”

      富察老太太只喜欢抽水烟,她刚刚指的是他们家的老太太,他们家老太太就好这口儿。
      郝晔受宠若惊,这是把他当自成家人不说两家话了,“你看着成就成,”他宠溺地看着她说:“老太太待见你,你买什么她老人家都喜欢,嫌弃谁也不能嫌弃你这份孝心。”

      正说着,掌柜的泼了盆凉水下来,拱拱手说:“对不住这位爷,这位姑娘,早先这壶就被人定下了,说定了今儿晚上就过来取,要不您二位再瞧瞧别的?”

      大致瞧了眼其他的鼻烟壶,要不是釉里红,青花加紫,颜色跟瓷质拙劣落俗的,要不就是爆竹筒的形状,二踢脚似的,样子不讨喜。

      见她神情失落,郝晔拿过鼻烟壶看了几眼,开口问:“这是古月轩出产的真迹罢?这东西合咱们家姑娘的眼缘,您给个价,我这儿出双倍。”说着看向她:“算是咱们俩一起买来孝敬老太太的。”

      掌柜的一怔,知道是碰上识货的主儿了,鼻烟壶巴掌大的玩意儿,在瓶身内壁上作画谈何容易?据说是用头发沾着颜料一点一点勾抹成的,一个壶保不齐要画半年,京城里擅长这门手艺的只有二十年前一姓胡的人家,家中老太爷垄断手艺,不收徒弟只家传,人送外号“胡仙”,开了一家名为“古月轩”的作坊,他们家的制品曾盛极一时,不过后来随着胡家家道中落,也就销声匿迹了,遗留下来的几乎件件被奉为孤品,后来涌现出的一些画师名家,作品也不及其当年半两的风头,价格自然也就被无限抬高,堪比金玉。

      湛湛当然不肯让他破费,“没关系的,咱们还是上别家看看去罢,好歹是我的一份儿心意,怎么好意思顺你的人情儿呢。”

      掌柜的也说,“实在是对不住二位了,这不是钱多少的问题,我这做生意也得照顾顾客的情面儿不是,爷您见谅。”

      郝晔其实没个所谓,主要还是不忍让湛湛的心思落空,冷下脸说:“既然东西都有主儿了,怎么还放在外头显摆,姑娘要看,事先也不说明白,谁的脸面那么大,把别人的都给挤兑没了。您少跟我这练贫,什么价您就直说。”

      掌柜的见人脸急,自个儿也急出一头汗,皇城根下,个个儿都是气粗的爷,谁都得罪不起,正盘算着怎么才能跟人说明白,眼珠子往门外一瞥,简直喜出望外,正主来了,慌甩甩袖子迎上前,“三爷您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金玉鼻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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