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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六月歌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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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仲夏,一场骤雨初歇,南塘湖面上弥漫着雨后荷花的淡淡清香,雾气氤氲,伴着清风一阵阵地吹散到远方。
荷裙晃动,隐隐瞧见一叶木兰舟从湖心游来。铃铛撑着油纸伞肩扛着伞柄坐在栈桥边上,伞檐儿挂着的水珠子晶莹剔透,一滴一滴地往下掉着,湖水清澈,铃铛挽了裤腿儿垂了一双玉足在清澈的水中一下一下的微微晃着,全然不顾那垂在水里的鱼钩能否钓得上鱼。
“小姑娘,你那小脚要是再晃下去,怕是天黑都钓不到鱼呢!”
突如其来地调侃声惊得铃铛差点没能握住伞柄,四下望去,入眼的荷叶层层叠叠起起伏伏,白荷花蕊聚着水珠一株一株地立在翠绿之间,寻不到什么人。
“小姑娘瞧哪里呢?我在这儿呢?”
铃铛定睛一瞧,可不是,鱼钩那里的荷叶推开,露出小舟一角,舟上躺着一个白衣公子,那公子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根水草,翘着腿一摇一摇的,正笑吟吟地望着铃铛。
四目相对,铃铛只觉耳根烧烫,垂在水里的那双玉足局促地似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荷香浮动,微湿的清风拂动满池的荷叶,铃铛十二岁那年结识了名唤华生的男子。
盛夏转秋,铃铛一袭浅粉罗衫手提竹篮朝野郊南塘走去,满池残荷,早无盛夏的繁盛。
铃铛右手伸开撑在眉骨往远处眺了眺,终了,长叹了一声,把竹篮放在岸边,挽了裤腿儿坐到栈桥边上,玉足入水,一下一下地踢打着水面,溅起点点水珠。
“小姑娘……”
铃铛抬头就瞧见那残荷之中游来一叶小舟,舟头坐着一个白衣公子,那公子嘴里叼着一根水草,笑吟吟地瞧着铃铛。
“我刚刚怎的没瞧见你?”铃铛四目瞅了瞅,荷叶枯败,湖面远处瞧的清清楚楚。
华生微愣,随即笑开,“定是你盯着那水塘子里的锦鲤瞧的出神了!”
铃铛赧然,转口道:“我给你带了些吃食,你尝尝……”
小舟晃动,华生探了身子接过铃铛手里的竹篮,“我摘好了莲蓬,你走的时候,带着。”
铃铛瞅了眼华生身后的一堆绿莲蓬,嘴角有一丝牵强的笑,“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往后我可能不会再来这里了……”
“为何?”华生顾不得竹篮里的美食,抬眼就问。
“家里给我定了一门亲事,再过十来天,我就要过门了。”
果然如铃铛所言,华生等了三日,小舟在满池残荷之间摇荡了三日,铃铛都没有出现。
第四日,华生仰头遥望着初升的朝阳,晨曦耀眼,有微微暖意,嘴角浮现淡淡笑意,那时他想,若她所托良人,那他便安心的离开。
南塘小镇人口并不多,一番打听,华生轻而易举地知晓了她嫁往了何处人家。当夕阳西陲时,他寻到了临村的那户人家,远远瞧见了发髻盘起的她。
铃铛微怔,随即不自在地抚了抚耳鬓的碎发,端着手中的空盆走到了篱笆墙下,微微一笑,道:“你怎的寻到这里来了?”
他唇角微动,却无言,眼前的妇人可还是荷花塘中雨中垂钓的姑娘!
房中传来一阵猛咳,她一惊,顾不得他,忙放了木盆奔向屋中,他抬手犹豫片刻还是推开了篱笆门,行至门口,刺鼻的药草味便扑面而来,衣袖下的双手不觉地紧了紧,她嫁的不好。
往后每日,她家院中的石桌上总会多出一锭白银,她的夫君身子也好了许多,只是她再也没有遇见过他。
再遇他,是她丧夫的那日。
不大的院中,放着她夫君的木棺,她一身素色麻衣跪在棺前的草席上,哭声入耳她只微垂着头无一丝表情。
“儿啊!我可怜的儿啊……”那老妇拿着手帕掩面哭嚎了一阵,突然面色巨变,指着她便骂道:“你个狠心的女人,你是怎么害死了我可怜的儿的?”
她的身子被那老妇推搡着,手指一下一下的戳在她的肩上,有些疼。
邻里低声私语,她从人群中看见了他,隔着篱笆墙,他远远地站在众人之外,一身白衣,素白如玉。她鼻尖酸涩,一双手紧紧地绞着衣裙,头垂的更低了。
一纸状书,她被婆婆告进了县衙,堂下,婆婆诬告她与奸夫勾结谋害了她的儿子。县官捋了捋胡须,垂眼扫了她一眼,懒懒地道:“速速招来,那奸夫现在何处?”
“早就听说她未过门时就与旁人不清不白,要不是为了给狗儿冲喜,我才不会花那二两银子把她买了来,前些时日听说那奸夫寻到她给她了一箱白银,要她害死我家狗儿好跟他私奔,师爷可要为民妇做主啊!待事成之后那些白银自然是要孝敬师爷的!”
那日,她躲在婆家的墙根,听见房内的对话,末了,她回到自己房中,床上的人艰难扭头朝她微微一笑,她双眼朦胧,捂紧了嘴唇顺着门板蹲下了身子,将脸埋进了膝盖里。
夜间,婆婆端了药汁送到她的手里,和蔼笑道:“快让狗儿把药喝了,我还盼着狗儿身上的病好了,你们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呢!”
她双手打颤,接过那碗墨汁汤药,婆婆催促着她赶快服侍床上的人饮下,她看看那嘴角挂着笑的妇人,又看看床上躺着的人的那双干涸无神的双眸。
“放心,我会陪着你!”她坐在床沿,眼角滑下一滴泪,渗进唇角,又苦又涩。
床上的男人望着她,双眸也慢慢沁润起来,终了,双眸一闭,一滴泪也从眼角溢出,下巴轻轻动了动,铃铛舀了一勺汤药送进那微启的唇。
惊堂木一声惊醒了她,她跪在下首,有些庆幸他早早地就离开了南塘。
状纸上那刺眼的“奸夫”二子,她万不能让他担上此名。那些银两悉数被婆婆收了去,起初,她还会为她的儿子买些好的药材,可再得知她的儿子的病治不好以后,她便再也没有买过丁点的药材,只除了那味砒霜。
那日,当她的夫君饮下那砒霜之后,她本想将余下的一饮而尽,岂料,婆婆几步走来直接摔碎了那药碗。
牢狱几日,她受尽酷刑,夜深,她摊在墙角,月光透过天窗的栅栏泄进来映在她的身上,她无神地望着不远处的木栅栏,夜色朦胧,火光摇曳,清风拂动面庞,她晃神,空气中似有六月荷花的淡淡清香,她忆起她挽了裤腿坐在荷花塘边去掉那池中的鱼儿,那人坐在小舟上,笑吟吟地道:“小姑娘,你那小脚要是再晃下去,怕是天黑都钓不到鱼呢!”
他那样好的人,能认识他,对她来说便是天大的福气,在南塘,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因为她的父亲是杀人犯,她的母亲辛辛苦苦将她拉扯长大,所以,她被卖,她也不能怨母亲分毫。
六月,京都,华生在宅院的池塘中也植了一池荷花,荷裙晃动,荷花打着花苞在绿叶之间轻轻摇动。
“可真是稀奇,竟还能看见荷花?”
华生侧目,看了一眼身侧的娇俏姑娘。
白衣姑娘嘟着嘴朝他做了一个鬼脸,又道:“师兄归来之后便把自己锁在这宅子里自然不知外面的奇事,听闻去年出了一桩冤案,那冤案的姑娘含冤死后,举国的荷花齐齐盛放……”
说罢,白衣姑娘侧目挑眉瞅着华生,直到华生开口淡淡道:“又当如何?”
白衣姑娘抿着唇一脸得逞的笑,“不当如何,有谁见过苦败的荷花盛放,隆冬不败。”
华生微微惊奇,转目望着眼前的荷塘,白衣姑娘又道:“那姑娘冤死的时候正值深秋,听闻,她死前那监斩的县官问她有何心愿,她说想再看看六月荷……”
华生心口一紧,不知为何会想起铃铛。
“她死后,果然,举国枯荷盛放直至隆冬,开春,举国荷花又一瞬苦败,再也没有开过荷花,师兄这里到是稀奇,还有这样繁盛的荷花。”
翌日,他驱马连日奔波,当到达南塘小镇的时候,初见铃铛的荷塘之中果然一池枯荷。
“求求你,你走吧!”
那时,她跪在自己夫君的坟茔前,脸上无一滴眼泪。
华生走到她的身边,说:“跟我走吧!”
她说:“求求你,你走吧!”
她宁愿这一生不要认识他,与他相识一年,从他嘴里知晓了天地之大,也知晓了在他面前她实在是卑微的犹如一株野草,而他就像那荷塘中出淤泥不染的荷花,野草是配不上荷花的。
一纸圣昭,朝廷亲审南塘冤案,那日他坐在监斩台,看着那斩台上的人被砍下头颅,鲜血四溅。
自此,他四处游荡,凭着从师父那里学的皮毛医术悬壶济世,直到到了林州。
识香楼里,华生为一个寻死的姑娘诊病,那天华生结识了夏公子。
华生与夏公子离去前,那床榻上的姑娘指着挂在墙上的画问华生,“华大夫可喜欢荷花?”
华生脚步顿住,心口也仿佛被什么击中,他望着那挂在墙上的画作,画的是荷花。
“小女有一事告知,望华大夫明日定到楼中一叙。”
已经踏出房门的夏公子又折了回来,“华大夫怎的不走?我已命人备了酒宴,今日我们定一醉方休。”
翌日,华生来了识香楼,只因那姑娘房中挂着的那幅画。
“华大夫可知道南塘冤案?”
华生隐在衣袖的双手紧紧攥起,那床榻上的姑娘瞧他一眼,又道:“我爹听信了师爷的话,贪恋那些银两便酿成了那桩冤案……”
华生震惊地瞅着床上的女子,她面容苍白,却并未影响她的美貌。
“我该恨你么?”女子笑望华生一眼,又道:“该是恨的啊!我爹被斩,我娘悬梁,我充入贱籍,这些都是因为你。可我又不该恨你,因为她是无辜的,那个叫铃铛的姑娘是无辜的。”
华生双手轻轻颤了起来,女子似是没有发觉自顾说道:“她既因你而死,你又心中愧疚,为何不去陪着她……”
女子转眼看着华生,微微笑道:“你的地位,除非你愿,否则又有谁能动的了你,你愿意么,若愿意,我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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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公子微眯了双眸,又猛然睁开,看向身侧的白衣姑娘,“你是说,华生知道这一切。”
茉莉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师兄的身份太过敏感,这宗案子他的嫌疑又最大,若处理不好,定是不好给百姓们一个交代的,陈敬亭有意为师兄开拖,可邢万木刚正不阿,非要死查到底,所以案子就闹到了京城,大理寺审查的时候,师兄又只字不提,诸事默认,所以才……”
那年,六月,夏公子和茉莉站在南塘的荷花池旁,满池的荷花摇曳,清新淡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