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谱·桃花酿》茉七

15、第十五章 前尘事2

　　凡世数载，对她而言不过须臾，林瑶与他隐姓埋名在这村落已有五年，她还如他初见时的那般清秀，而他已不是那个一脸青涩的英俊少年。

　　“若我老了，阿瑶可会嫌弃我？”

　　一日，他突然问。

　　林瑶本在院中修整花草，闻言，便从花丛中抬起身来，说道:“怎的无缘无故问起这个来了？”

　　“我幼时与阿瑶初见，阿瑶便是这般模样，如今数载已过，阿瑶容颜未变，倒是我老了许多……”

　　林瑶一怔，下意识地仔细瞅了瞅他的容颜，他虽俊朗依旧，可眼角眉梢到底多了些风霜，“你这是对自己相貌不满意？”

　　听着她调笑的语气，他只觉面上烧烫，男儿本对相貌并不在意的，可想着自己一天天老去，而她还是年轻貌美的样子，如此两人处在一起，怕是不般配的。

　　“阿瑶又笑我！”

　　林瑶放下手中花锄，在一旁的水盆中洗了手，也顾不得放下自己挽起的衣袖径直走到他的身前，拉起他满是薄茧的手，他今生星命不该如此的！

　　“你喜欢我？”

　　“喜欢！”

　　“是因着我的相貌才喜欢的？”

　　“当然不是。”他急忙否认道。

　　林瑶微微一笑，环抱住他，“我也不是因着你的相貌才把你放在心上的，所以，就算你满头白发，满脸褶纹，我还是心里只你一个！”

　　夜间，一番颠倒，他已睡沉，林瑶披了外衫歪在床头瞧着熟睡的他。

　　她不知他是九重天上的哪位仙君，更是不知他入世历劫历的又是什么劫，她掐过他今生的命格，紫薇星命，该是帝王命的，如今她带着他隐居乡间，已是破了他的命格，师父曾说天命不可违，若有违背必遭天谴。她为魔道，想必不必遭那天谴，倒是他……

　　想至此，林瑶就一阵烦躁，她本是来寻师姐的，却不曾想招了这样一段尘缘。对他，她心知未有用情，可是既承了他的真情，若无以为报，这债便算是欠下了，欠债不还……总归不好！

　　正在林瑶烦恼之际，忽听他梦呓喃喃道:“我不会和你们回去……”

　　翌日清晨，林瑶一早便起了身，望着还在熟睡中的他，浅浅一笑便推门而出，直奔院外的那个山头。

　　“你又是谁？”

　　“想必你就是林瑶姑姑了！”

　　林瑶蹙眉，眼前之人约摸三十来岁，仔细回想了想，林瑶对他着实无半分影响。

　　那人见此，便笑道:“家父乃当朝太子太傅，当时在下品阶太低，并不在京城任职，所以林瑶姑姑不认识在下也属正常！”

　　“你来找他？”

　　“是。”那人笑了一笑，又道:“当年东宫出事，陛下悲痛过度所以并未及时瞧见钦天监的折子，太子星命所归乃帝王相，照理说太子崩逝，星际也该就此消失才对，可钦天监天师夜观天象却发现太子依旧活在人世，陛下这些年派出不少人来找，却不见太子踪迹，近些日子，天师掐算出此地有龙气汇聚，陛下便派我来寻找一番，不成想当真是太子！”

　　林瑶心下了然，只是对那天师很是好奇，可眼下却无旁的心思顾及他，只道:“当年陛下昭告天下太子已死，如今你们再把太子寻了回去，这岂不是说不过去？”

　　“这个好说！”那人挑眉一笑，暼了一眼林瑶，又道:“听闻林瑶姑姑年长太子十岁，可瞧姑姑模样，一点都不像呢！”

　　林瑶回到家中时，他正在作画，瞧见她回来，他便放了画笔，一双眸子脉脉含情地将她瞅着，“阿瑶，我们换个住处吧！”

　　“好！”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她带他走的时候，便做法隐了他身上的帝王龙息，所以纵是他的星际还在，旁人也寻不到他，可为何如今他被人给寻到了，是哪里出错了呢！

　　搬家，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可她又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瞧着他忙前忙后地整理东西，她暗自做着盘算！

　　尘世时光匆匆，当他将东西收拾上马车来扶她时，院子外面便来了一群人。

　　林瑶瞅了一眼昨日在山上遇见的那人，又看向一旁立着的白衣老者。

　　“殿下这是打算与臣等回宫么？”

　　昨日那人拱手拜了一拜，开口说道。

　　他不及开口，便听林瑶道:“是。”

　　他惊地侧目瞅她良久，可她却不看他，只瞅着那白衣老者，他的心猛然一揪，忙看向那群人，道:“我随你们回去，你们不能伤她分毫！”

　　林瑶终还是与他一道回了京都，只是她在天师府，而他在东宫。

　　皇帝一纸诏书，讲了当初何故昭告天下东宫已逝，何故会有那次大火，并下旨迎回带发修行的太子妃。

　　待在天师府的林瑶，听见这个消息时不禁嗤笑了一声。

　　“好一个妖孽作祟！当年水患，为人故，天师明知，却依旧要蒙骗世人么！”

　　白衣老者闻此面不改色道:“你为异类，不管何故，除了你，才能顺应天道、保人世太平！”

　　“顺应天道？”林瑶眉梢微挑，“天道若不顺应本心呢！我既有这本事，便要遵着我的本心来活！我本心并无邪念，人世数载，我也未曾害过人命，既不伤天也不害理，，又有哪里乱了这人世太平！”

　　“若人人按着本心来活，这世间岂还有秩序可言，你非人道，可不遵从人道，但你不能坏了人道！”

　　“他不过一介凡人，只这一世，也不能遵从本心而活么？”

　　“不能！他自有他的使命，若他遵从他的本心，可想过为此受过的其他人！”

　　白衣老者言罢，长袖一挥，林瑶面前便浮出一个景象。

　　“他若不为天子，这便是日后景象，这万余条性命，你还能厚颜说遵从本心么！”

　　画面里的人，林瑶见过几面，他是皇室旁支，在太子逝去的第六年朝堂会逼迫无子的皇帝立他为东宫，日后他继承大统，昏庸无道，天怒人怨，民不聊生，最终官逼民反，这人间便是地狱！

　　林瑶无言以对！她并不想坏了人间秩序，她以为他不在，自有旁的人做太子，人世疆土分分合合，更朝换代乃是常事，纵是下任帝王昏庸，也不过是人界常有的事，可当她看到因她缘故，这人世变成炼狱，心中却退缩了！

　　当她再见到他时，已是一月之后，那时他已为帝王。

　　“你也当我是妖孽？”林瑶坐在角落，并不看他。

　　他脚下迈开一步，屋内霎时显出数道蓝光，犹如蛛网，将她围在正中！

　　“不是的！”

　　林瑶抬头望了他一眼，“你走吧！日后，我们不必再见！”

　　若是当初没有显身遇见他，他便不会对自己付诸真情，自己也不会深陷此处置于两难境地。她若是想走，此地自然困不住她，可他呢，他真情以待，她一走，他性情大变，画面里的他，她一点都不想发生在他身上。这是人世，她有的是时间来等，等他们都逝去，她便再无束缚，纵是他历劫结束，到时尘缘了断，想必他也不会记挂在心上。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他离去前，曾这样说。其实，林瑶想告诉他，不必做什么，她这样也很好，可他走的匆忙，根本不给林瑶张口的机会。

　　又过了数日，林瑶这里来了一个熟人。

　　“娘娘，她当真是妖孽么？”

　　林瑶侧身瞧见来人，不禁愣了一愣。

　　“姑姑多年不见，还是那般模样，想必真是妖孽了！”

　　林瑶不想理她，便未开口接她的话，倒是一旁的宫女叱道:“放肆，娘娘与你这妖孽说话，你怎敢无视，当心天师回来，我家娘娘让天师收拾你！”

　　林瑶依旧不理她们，就算天师回来，怕是也不能将她怎样的，她又有何可怕的！

　　“父皇身体抱恙禅位给陛下，陛下身为孝子如今有天师陪着一道到泰山为父皇祈福，姑姑可知人世都是如何说的？”见林瑶不理，她撇撇嘴继续说道:“人世都道是姑姑这个妖孽作祟，如是不作法除掉姑姑，恐怕会如同当年那样天灾重现，父皇的病便是先兆，如今陛下和天师都不在，朝廷便举荐了天师的大徒弟来作法，法事就定在后日，我来，也是念着你曾侍候过陛下，告知你一声！”

　　直到法事前，林瑶心中也无一丝惧怕，可是当那年轻法师作法招出太阴真火时，林瑶的心还是咯噔了一下。

　　“没想到法师年纪轻轻竟会太阴真火！”

　　似是没见过死到临头还如此镇定的妖孽，年轻法师愣了一愣，开口道:“这太阴真火乃师父所留，我并不会！”

　　见他如此直正，林瑶不禁好意提醒道:“我非妖孽，我劝法师也不要轻信旁言，这太阴真火若是没有极高的修为，当心祸及旁人！”

　　“法师不必听她危言耸听，她为妖孽，花言巧语自然不在话下，法师万不可上了她的当。”

　　听着下面叫嚣的官员，林瑶只能无奈叹息。六界谁都怕这太阴真火，她自然也不例外，只这法师道行不够，所以这太阴真火在他手中，威力怕也只有两成，这两成，林瑶还有自信能承的住，只是这真火若是驾驭不当势必反噬……

　　林瑶从未想过这真火反噬不是因着这法师年岁太小道行不够，而是她不得不反抗以至这法师心神慌乱导致真火反噬。

　　钦天监的火一直烧了两天，还是天师回到京中才将这火给控制了住，若不然，林瑶也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你知道……”

　　林瑶靠进那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感觉到他身子的颤抖，林瑶无力笑了笑，接着道:“我得走了……”

　　他身躯一震，听她接着道:“我非凡人，你不必为我伤忧，更不必为我责难他人。你既早就知晓，便该一早也告诉我，我腹中胎儿是万万要不得的，现如今他已成型，我为活命便不得不留下他了！”

　　“沐溪……”她唤着他归隐时的名字，微微笑道:“日后，不必寻我！”

　　他们的道不同，往后，还是断了的好！

　　形体消散前，林瑶又看了一眼他，他的眸里又凝着散不去的郁愁，和奈何桥上初见他时一样。只是此时此刻，那郁愁被浓浓的悲痛占据，林瑶的心狠狠地揪着，不知自己心里那股陌生的感觉是什么！

　　她也是后来在冥界见到天师才知道的那些事，原来那个来寻他们的人，竟以她做要挟逼他回京，他担心她和她腹中胎儿便不得不听从他们的安排。

　　“当年因着我见不得你师父与韦陀法师生生错过，为你师父指了路去寻他，可韦陀法师前尘尽忘，天帝知晓了以后便要治罪与我，是你师父未免我受天罚，主动了却她与韦陀法师的因缘，此次我受天帝委派到下界促成南方天君历劫，不成想却遇见了你。阿瑶，我当年见不得的事，如今依旧是见不得，南方天君用情至深，你不知你离了人世后他是怎样过的……”

　　世人皆言她为妖孽，她为保腹中胎儿不得不奋力反抗，以至真火反噬，钦天监的数百条性命皆因她的缘故命丧于此，可他却言因她全力保全之故，才使火势没有蔓延至整个京都造成天灾，大肆为她修庙唱诵。

　　他余生未娶，死后衣冠冢入帝陵，尸骨与她的雕像一道埋在他们曾住过的地方。

　　“阿瑶，你来这冥界忘川可是因着想念与他初遇？”

　　林瑶怔住，她为何来此，难道真是因为他么？

　　“你腹中胎儿被真火所伤，你若不早些决断怕是会祸及你的。”老者想了一想又道:“忘川花神本也在尘世历劫，那是他飞升星宿阁主的劫，真火反噬，他以仙元相抵，终是修为太浅，如今重回花身重新修行，待修成人形，前尘往事他已系数记不得了，你可将你腹中胎儿与你隔离开，装作是忘川花神，九重天上仙药颇多，你又何瞅没有法子救你腹中胎儿……”

　　“可我毕竟为魔道……”

　　“我管着所有仙人的轮回去处，我若不说，你只需割舍掉你在魔道的那段记忆，只当是忘川花神历劫回来前尘尽忘，谁又会知晓！”

　　“我若忘了前尘，那我的孩儿呢？我岂不是将他也忘了，我又该如何救他！”

　　老者道:“你师姐不会忘的！”

　　“师姐？”林瑶震惊，“你知道师姐在何处？”

　　“你师姐与天界有牵扯，她不愿你师父担心为难，桑都山一役她便来寻我，我答应过她不向任何人道出她在何处，你与你师姐一样都不想你师父为难担心，若不然你也早就回魔道寻助了。你的孩儿，你的记忆，我可交由她保管照看，待时机成熟，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时机成熟？她现在不能现身么？”

　　“不能。”

　　林瑶有些难过的抿了抿唇，师姐她究竟经了何事！

　　“事不宜迟，如今南方天君阳寿已尽，怕是一会儿就要到了！”

　　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从，她远远地瞧见了他，他望着自己的眸里有迷惑，还有丝丝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眷恋。

　　她道与他初见，她是忘川花神，却原来，与他的初见，只有他一直记得，而她却忘了！

　　“她是谁？”

　　“天君，她乃忘川花神，如今历劫归来，便要到九重天上星宿阁任职！”

　　“聿氏，你可知你在尘世的大徒弟去了何处？”

　　老者往那彼岸花从中望了一眼，株株红花，他已认不出了！

　　“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