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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入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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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来这一日,听闻是二月十二。
正逢花朝,却不见喜色,甫一睁眼,便目见一盘髻少女跪于床前,一双眼睁得铜铃大,随即如兔子般蹦起,冲出屋外。
口中还大声念叨着,约摸是甚“王妃醒了”。
彼时,她并不晓得,这“王非”,究竟是何物事。
缓缓从床上坐起,她掀开丝被,望着身周景象,只觉分外新奇。她似是一觉睡了许多年月,甚得无论何事,都了无记忆。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姓氏名号。
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室内,各式各样的物件,她暂且唤不出名字,便称作柜子罢,一带流光溢彩的……柜子上摆放着各种流光溢彩的……石头,流光溢彩得她睁不开双眼,她……是不是处于豪右之家?
正值她冥想之际,先前那盘髻侍女已引了一水侍儿入内。
“王妃娘娘,您现下感觉如何?”为首的一名老人蓦地跪于她床前,令她惊了一惊。
她缓了缓神,讷讷地问:“你……你是叫我吗?”
老者亦顿了顿,答:“是,王妃娘娘现下感觉如何?”
“我很好啊。”她一脸茫然的答道。
身周侍女开始窃窃私语,为首的那名盘髻侍女更是分外惊讶,老者叹了叹气,转身道:“吩咐膳房今晚做些药膳,其余人去禀报王爷罢。”
盘髻少女低声问道:“王妃娘娘烧了一周甫才醒来,真的……不要紧么?”
她坐在床上定定望着他们,也不知那老者说了什么,只见其余侍者陆续退去,不一会儿,偌大房中只余她与那盘髻侍女二人。
“那王妃娘娘,思儿便先行告退了,有甚需求,唤思儿便是。”
“等等……思,思儿。”她急急叫住思儿。
“娘娘还有何吩咐?”思儿转身问道。
“我,我是叫‘王非’,呃…‘王非娘,娘’么?”
话一出口,只见思儿蓦地一怔,又是一双眼睁得铜铃大,竟是被吓得差些儿滴出眼泪来。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娘娘是叫白芍啊,娘娘怎么都不记得了?嘁……画瑶小姐下手怎么能这么重……嘁……”
她被思儿左一个“娘娘”右一个“娘娘”晃得晕晕乎乎,好容易才缓过神来,接下来的话语却更令思儿抓狂。
“那……思儿你……为何叫我‘娘娘’?”
“因……因为,娘娘是宁王爷的夫人啊!”思儿怔住,一个转身,哭着跑出去了。
她…做错了什么吗……
姑且知晓了她叫白芍吧。
“芍…?芍……”论实说,她并不知晓何为“芍”字……
况且,她为何觉得…她似乎不叫白芍。
一时却如何也想不清明,暂先就是白芍吧。
白芍踩上床前的苏丝绣鞋,忽然想起,她…她似乎不会穿衣服。
手里拿着一件短比甲,她试着套上去,却非常肥大,床边还挂着一条不知名唤何物的长绸,似是裳带,她却从未见过。
她开始发愁。
思儿说,她似乎是什么……宁王爷的夫人?
那这个“宁王爷”……又是谁?
是时,先前那位老者又打开屋门,入内。
蓦地,老者与思儿怔在门口。
“呀!娘娘!你这是!”思儿惊叫出声,老者急急退出屋外,只见思儿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拿了长襦给白芍披上。
“怎么了?”她一头雾水。
“不可以这样的……”思儿满脸通红,只一味摇头。
“……”
思儿细心的替她换上了衣服,繁琐复杂。随后……随后她喝下了各种不知名液体,从头到尾被检查了个遍。
“王妃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吧。”随行的一侍女低头道。
“嘘,她可是被画瑶小姐直接推进了湖里呢,上来时差点命都没啦,估摸是真的伤到脑子了吧,闻说她是苏南一带的才女,如今我看想,只怕是一个字儿都不会写吧。”又一侍女悄悄说道,不料思儿一个眼神杀过去,急急住了嘴,不再多说。
待各种使她晕头转向的事项完毕后,思儿又领了一个奇怪的老妇进来。
“……”白芍差点没岔气。
在老妇的几番说教下,她勉强记住了自己是何身份,所在何处,包括一大堆令她几至泪目的晦涩条律有如三从四德云云。
烛火微暗,老妇走后,已不知现下时辰。
宁王爷,也就是所谓的她的夫君,似乎名唤沈元烨,而她似乎是,一个什么……尚书的女儿吧,正式前不久二人成为夫妻。
她其实是真的……毫无印象。
白芍瞅了瞅手臂,又问一旁的思儿:“这小红点是甚?”
思儿脸红了红,“这是……是守宫砂……也难怪,前些日子王妃娘娘与王爷成婚,当晚就被画瑶小姐推下了湖,还没来得及……圆房……说来,说来这次又被推了一遭……”
……画瑶究竟何许人也。
“娘娘无需忧心,不多时记忆便可恢复。”思儿一脸真诚的望着她,望得她心里一阵痒怵。
“你……你先下去吧我要睡了。”白芍招招手。
“娘娘不沐浴吗?”思儿一怔。
“……也罢。”
待调好了沐浴水,思儿又跟了过来,然而不知为何,她着实不习惯这般受人服侍,仔细想想还是把思儿轰了出去。
褪下所有衣裳,她忽然在想,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吗。
从水面探出手来,骨肉均停,她望着水中倒影,忽而有些恍惚。
目光移至胸前,她又有些讶然。
胸口……是一大片开得鲜艳妖娆的赤色花瓣,像是胎记,却又不像,她不知这究竟是什么花,只觉几分诡谲。
帘外一阵惊风刮过,使得她些许寒战,夜深风凉,她稍稍躺了会便更衣入睡了。
一连被调养了数天,白芍几欲崩溃。
一来,她完全不知礼数……也罢;二来,她甚至不会握笔……也罢;三来,似乎已有许多侍女私下非议……也罢……
甚至,最后那老妇竟提了一本名为春宫的册子,白芍甫一打开便把她轰了出去。
……可怕。
第六日晨分,忽有人传话,王爷约其至露心亭进膳。
彼时她正在练习书写自己的名字,便被人唤了去。说来她也好奇,他们不是夫妻吗?她不是几番落了水吗?她不是醒来了好几日了吗?为何这位王爷可以对她不闻不问数日……确然是夫妻吗……这位她从未谋面的宁王爷,究竟是何模样……
她缓缓踱着步子,由思儿搀扶着来到了露心亭,亭外芙蓉正盛,粉白蝶蛱绕于其上,煞是好看;往亭中一瞅,一男子正端坐其中,一身湖蓝长袍上映着点点初阳光影,面目几分清秀,亦煞是好看。
“芍芍?”沈元烨正在沏茶,目见人影,便抬起头来。
并未有她先前忧虑的那般不自在,倒很亲切,让她觉得甚是舒服。
“前些日子宫中事务太过繁杂,没能回府照料,”沈元烨递过一杯春霁饮,缓缓道,“此些时日,身体可怎样?”
“嗯,还,还好,王爷。”她答道,却觉话语不太利索。
“明日宫中盛会,随我前去罢。”沈元烨小小啜饮一口,末了又说道,“唤我元烨便是。”
“嗯。”白芍点点头,随即取了竹箸开始用膳。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之人虽温文尔雅,待她煞是亲切,隐隐约约却带着不可剔除的生分与疏离。
舆轿驶向宫中,她一路回味着最近被灌输的知识。
宁王爷沈元烨,当今圣上第十二弟,府第位于京北玉重湖附近……而她,则是尚书白文源幺女,正是前不久嫁与宁王为妻,年方十六。
此次入宫,乃是国都春宴,皇亲国戚同行,将共赴闲云山度宴。
而她对面,坐着她早已久仰的画瑶……
毕竟是王爷义妹,被禁足了多日的画瑶终是被放了出来,甚还参与了此次春宴,确实一路上冷冷不吭声,始终未正眼瞧过她。
白芍仔细琢磨了一番,长得甚是灵巧的一姑娘,为何三番五次,呃,处心积虑的要将她推向湖中……
毕竟她没有拥抱鱼虾的爱好。
转而端详沈元烨,帘外日光淡淡照于他眼睫之上,如银色蝉翼;他正靠于轿壁翻阅手中文书,依旧是一身湖蓝长袍,不过说来他确是挺适合湖蓝袍子,白芍忽觉得,这人长得,真心不错。
似乎察觉到有人望他,沈元烨回头,却轻笑出声。
“芍芍,你头上有个小东西。”
白芍怔了怔,随即右手探上头顶,指端却传来轻微触感,蓦地抬头,只见一只红蝶扑簌而起,转眼便隐于帘外。
帘外风景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