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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   阳光透过列车车窗,撒在一席蓝色长袍正襟危坐的陈浩明的那张英俊白皙的面庞上。虽一付书生的模样,可骨子中却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不怒自威。车厢内本无几人,陈浩民本能地迅速判断出他们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后,转头盯看着车窗外,被轰炸毁掉的房屋和倒掉的树木不断交替,望着窗外满目的疮痍,十八年来,陈浩民屈指可数地再次记起那个遥远而陌生的自已。

      怎会料到,生于江南大户人家,幼时被家人百般疼爱的文弱白皙的陈府大少爷会有一天穿着军服,在泥水血汗里摸爬滚打多年。那个曾不忍看到下人们杀掉一只小鹿的他,和雨落把它养在后花园中起名“不谢”的他,会有一日亲手把子弹射向对手的胸膛,冷眼感受到血花飞溅到自己白皙的脸上,直到血的最后一丝暖热转为冰冷,血腥甚至古怪的在他脑海里转化成一股子微甜后,转身离去。

      那个坐在祖父书房中小小年纪遍习了四书,心中曾装满了不忍,装满了慈悲,装满了江南流水般的纯净的他,如果一切按部就班下来,身为陈府长子长孙,他的人生本应被书香缭绕,他纤细的手指,本该只属于笔墨文章。

      当时更加年幼,活泼好动弟弟浩然若是活着,这个时候他会做些什么呢,他依稀记得被父亲训教的浩然,小小的身影儿站在庭院中一遍遍地背着家训:“浩然正气,书香传家。。。。”想到这,陈浩明不由轻叹了口气,陈家的风骨在自己身上算是败掉了,如果浩然还活着,到底在这世上的哪一个角落,在这个战乱动荡的年月,今生若能相见,他愿意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那一夜陈家宅院的大火和遍地死去的亲人是他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新生的军阀血洗陈家,钱是他们唯一的理由。抢钱放火后,却见不得陈家人面对失去身外之物的淡然,那份淡然居然能唤起他们心底扭曲了的“尊严”,只有陈家人的血和死亡能摸杀他们的“羞耻”。躲在井边的浩明那一夜第一次看到了枪,第一次听到了枪响,倒在枪下的,却是他所有的亲人。

      陈家一夜间的消失,自己十八年来九死一生的艰辛,在他那张早已不再轻易呈现喜怒,属于一种特定职业的脸上,已再找不到痛苦的影子。是的,那段记忆只能让它变得模糊,才会止痛。清晰的是自己搭坐的这趟1936年4月14日抵达上海的列车,此行的目的是明确清晰的,陈浩明,军统上海特派员。

      列车按时时抵达上海站,陈浩明戴上墨镜,一身唯一与童年有着丁点联系的宝蓝色长袍,里面包裹着的早已再不是那个对突如其来的灾难瑟瑟发抖的小小少年。

      陈浩民并不会去上海军统站,一个暴露在万众之下的身份是此时的他不需要的,他的隐藏身份是个商人,经营着上海一家新接手的皮货店,生意将由水远直达西南,无论形势如何变化,这条战线将直抵重庆是他此行的重要任务,至于和上海站的联系,并不需要他亲自露面。

      下了火车,化名李忠南的陈浩民把意大利产的棕色小牛皮箱交到先前一步已抵达上海的秘书兼助手的小赵手中,他依旧纤细苍白的手,与小赵那张干过农活的粗糙黝黑手对比的鲜明,这正是他需要的最好的掩护。骨子里的东西早已面目全非,但属于陈家血脉的骨肉皮却是他一生的烙印。

      同时下车的贵妇小姐们,经过时不由地对身材修长,苍白英俊,气场却拒人千里之外的他多瞄上了几眼,这并不意外,自小到大,自大少爷到漂泊少年,再到军校特训班,对于女人们投向他倾慕的目光,他早已不屑地视为家常便饭。

      只有一只小小的影子的主人雨落,在他的心底每每想到女人的时候便会闪现,若活着,她如今已是个大姑娘了,还会如儿时般精灵俊美,那般出挑怜人吗。她还会记得那只俩人养在后花园的小鹿-----“不谢”吗,对,名字是她起的,七岁的她告诉十二岁的自己,要他对他亲手救下的小鹿做到大恩不言谢。

      十几年的近女色而心不动,在军校所学的逻辑并不能清楚告诉他,到底是为了职业习惯上的自保,还是为了那个小小的身影。那一夜,她是向自己的祖母祝寿和双亲留下在陈府的。十二岁的浩明已在雨落那知晓了情有独钟的意义,每每见到雨落,“不谢”便会冲进他心中狂乱的冲撞。

      夜上海的迷人在于它的醉,醉的不止是人,更还是心。一座醉了城市,再不有悲欢,再不有分别,有的,是醉意下的肆意狂欢。陈浩明却得这座醉城中的清醒者,他深知这座城中,在醉意掩饰下清醒的并不止他一人。而醉的真与假,即便在军校,在军统生活了多年的他,也要在特别留心下才能发觉,这靠的绝不是运气,而是迅速地在隐约的事实下,毫无偏差地抓住它的蛛丝马迹,做出属于职业的精准判断,这条技能,是他们能够活下去的第一道护身符。

      百乐门是上海滩醉中的醉,迷中的迷,上海的舞步在这里醉意凌乱,上海的头脑却在这里精准地分析。来到这里醉与清醒的人,至少是一半对一半的例,每个人都在淘,淘色的醉了,淘消息的,清醒着。想在上海展开真正的工作,这里就是他今夜必来之地。

      一席宝蓝色西装的陈浩民带着小赵出现在百乐门,在这战乱中的富贵乡里,一条条白花花的肉腿,踏动的节拍闪闪合合地迎接着上海的显贵们。陈浩民作为这其中新进的一员,款款坐在预留的三号包厢里,小赵为他点燃了烟斗,一丝烟雾在他的面庞前飘过,陈浩明假作认真地看着台上的歌舞,却暗自留意着五号包厢一身白西装的白胖子。今夜他要在这里结识船业大王王金灿。据到手的资料,王金灿有两个爱好,第一是女人,第二是抠门。这两样听上去矛盾,但在王金灿身上却并不违和,因为女人好似天生就是爱抱着希望的物种。

      陈浩明的意图是跟王金灿演一出双雄争美,自己再礼貌地败下阵的戏码,既可与他巧妙结识,又让对方意识到自己的财力而乐意结交。就在陈浩民的目光开始向舞台上认真望去,希望找到一个合适自己与王金灿之间成为纽带的姑娘时,主持口中的一个绝色佳人身着一席青色礼服出现在台上,那白晳的面庞,那挺俏的鼻,那樱桃似的口,果然一出场便引来一众喝彩声。陈浩民不由微微一楞,倒不是因为她是个绝色的女人,而是为了她的那身青衣。雨落说过,青出于蓝,所以她爱青,记忆中雨落的衣裳总是以青色为主。眼前那个虽绝美却舞着腰肢的女子,怎可与雨落并提,陈浩民对自己今日的莫名其妙暗自愤愤,也许是多日来紧张的精神因突然出现在这个场合而松懈了吧,精神的松懈对他来说会是致命的。陈浩民吐口烟雾,提醒着自己,雨落便是活着,也该是活在一个有尊严的地方,而自己也只有好好地活着,才有可能找她,找浩然。血洗后再返回陈家废墟时并没有见到他们两人的小小尸体。这便是他坚持活着的全部希望。想到这,陈浩明提起精神为台上的青衣歌女鼓着掌,他留意到五号厢的王金灿在昏暗的灯光下,两只眼睛好似要飞到台上一般。

      四号包厢里一双漆黑的眼睛妩媚的眼睛正悄悄地看着陈浩明的一举一动,这张精致面庞的女主人,是中统行动部主任安小风的养女安琪。一早接到消息,今日会有军统一位大将抵达上海。三号包厢里那个崭新的面庞引起了她的注意,在他表面的苍白儒雅下,雨落依稀觉察出他与自己身上同样,有着再浓的香水也无法掩住的属于特定职业的血腥气。

      不过今夜自己接到父亲亲自布下的任务并非是找什么军统大员。雨落心里嘀咕着如果真让自己料中了他的身份和来路,就算杀鸡敬猴吧。想到这,雨落不耐烦似地扬了扬手中的烟斗,起身向包厢外走去,她的手是不会轻易杀人的,但当年她若是一直坚持下来,安小风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她知道自己是安小风自幼养大的一个精致的棋子,突然把自己从法国招回,怕是终于要派上用场了。她画笔下的鹿每一只都是鲜活温驯的,只是她忘记了十八年,自己为什么只肯画鹿。临出包厢前,雨落最后轻瞄一眼三号包厢的陈浩明,父亲电话里提了句那位抵沪的军统大将是要被策反的,至于怎么个策反法,倒是没细说。雨落走出包厢,烟斗里飘出的青烟弥留在四号包厢,将香水味混合着雪茄烟丝的香甜留给她身后的两个恭敬随从。

      隔着青青的烟雾,陈浩民正视前方时,并下不放过周边细节的本事告诉他,四号包厢的那个烈艳红唇一曼黑色晚礼的妙女子并没有醉,不止没有醉,还将进行对一场对同为清醒者的屠杀。陈浩民想罢假借取身后衣架上的礼帽,迅速闪到高背椅后,在片刻静待中准备应对突然如袭来的不测。

      四号包厢枪声瞬间响起,子弹却出乎陈浩明意料早有目标地飞向了楼下三号座位。随着枪声的第一次响起,浩南迅速用身体保护住老齐,在宾客们的尖叫声中掩护着左臂中弹的老齐向一侧迅速撤去,百乐门并不十分亮眼的灯光显得那么地不争气,让人们看不清逃命的去路。尖叫声中,陈浩南不能让老齐出现任何意外,他不仅待自己如亲生父亲,更是他的领导,今夜的情报交时接出了问题,是自己的失职。只要老齐能活着离开,自己就算是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雨落站在不远处安全门的出口处,正充满充虐地盯着浩南护着老齐挤过慌乱的人群撤离,浩男护着老齐冲向安全门的方向的一瞬间间,雨落手中的枪口对准了二人,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亲手杀人,记忆早已让她没有了选择,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一只迷途的鹿,只能将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交到毛小风手中。

      就在雨落枪响前0.01秒的刹那,小赵举着两杯咖啡冲撞向雨落后随着奔跑的人群迅速离开,伯郎宁的子弹划作一道的弧线,击中了百乐门高高棚上顶的水晶吊灯,散落下来的水晶珠子砸向惊逃的人群。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们并不稀罕这与性命比起微不足道的珠子,任其散落在地上四下滚落,继续滑倒奔逃的人。

      陈浩明将包厢外的一切看在眼里,不论那个曼妙女子到底是谁的人,是什么人,既然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那么她就是敌人。至于在自己临时决定与那女子的暗中宣战下侥幸逃走的两个男人是谁他不关心,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怕是暂时的,至少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是谁,对自己毫无兴趣,做这一行不能允许的,是对自己已产生兴趣带着同样职业性目光的陌生人。虽然她今夜的行动对象不是自己,但得让她知道,自己同样已发现了她的存在,取不取她性命,只在自己一时的心情。

      只可惜王金灿早已象个肉球一样在保镖的掩护下缩进五号包厢的桌子下瑟瑟发抖,看来今天并不适合与他结识,没有人喜欢别人看到了自己的丑态后还会对对方欣然接纳,想到这,陈浩明取下身后衣架上的礼帽,轻声地对小赵:“回吧。”

      安全门处的雨落看着浩南两人消失在惊叫逃命的人群中,并未追赶,只是逆着人流站在那出气般地的望向倒在血泊中的青衣歌女。是的,她不会允许任何人穿着青色。今夜自己执意取了那个着青色歌女的性命她并无悔意。青色,在她眼中从来是最干净的色彩,自己都早已不敢轻易碰触,怎会允许一个歌女披挂在身上肆意招摇。雨落对青色病态般偏执的呵护,超越了三号包厢对自己任务的破坏的不满,她并不想去阻拦三号包厢的两人从容离开,按照毛小风的意思,那个白皙冷面的对手,得留着有一日成为她并肩作战的自己人,毛小风特意招她回来,电话中含百未露的所谓策反,就算他没讲,她也能猜出个七八分。对于今夜他的突然暗中宣战,雨落心中不屑,只要活着谁占了谁的上峰对她来说从不重要,活着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十八年来只依靠对小鹿对青色的病态般的偏爱,并不能拼凑出她血脉的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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