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留醉几时重》漫天樱雪

97、第九十六章 将登太行雪满山

　　西京，丞相府。
　　拐杖不停地戳在地面上，发出“哒哒”的急响，撑着拐杖的人更是焦急不已，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即刻飞进季穹的书房。
　　宇文建良此时有些懊悔，当初为何把自己摔得那么重，如今想如受伤前那般健步如飞都做不到。
　　丞相府书房内，季穹则是一派悠然，看到宇文建良忽然出现在府中，又是一副气喘吁吁的狼狈模样，不禁讶然：“宇文将军？快请坐，怎么没有好生休养着，这般匆忙地来老夫这里，可是有事？”
　　“有，有，”宇文建良忙不迭地回答，“丞相，出大事了！”
　　季穹仍是不紧不慢，慢条斯理道：“来来来，坐下慢慢说。”
　　奈何腿伤未愈，不得久站，宇文建良便小心翼翼地坐下，还未坐稳，便迫不及待地说：“昨夜，宣州宇文家派人来，要末将护送他去永州，说是家中有重要的事告知我家四少爷。当时，末将下意识地觉得奇怪，若是送信给四少爷，送的大抵是家书，怎么此人不去找小姐？于是，末将便以天色已晚为由，留那人在府中住下。后来，末将趁那人熟睡，派人悄悄拿了他的包袱，在里面找到了信笺，打开一看，谁知竟是四少夫人写给小姐的信，信中说，四少爷在宣州亡故了……”
　　“什……什么？”季穹大吃一惊，“你是说，宇文宏在宣州亡故了？那如今在永州的军师又是谁？”
　　“千真万确，那信上确是这般写的，而且情真意切，看来应是不假。”宇文建良满脸急切，“末将也十分纳闷，如今跟在陛下身边的人是谁？竟是有人胆大包天，冒充四少爷不成？若果真如此，岂不是会影响东征？末将实在拿不定主意，故特来向丞相讨教。”
　　季穹慢悠悠地道：“有没有可能，那宇文家的下人受人指使，就是要骗你将消息送去永州，然后引起骚乱，坏了陛下的东征大计？”
　　宇文建良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末将也曾这样想过，可又觉得似乎说不过去。若真有人诚心破坏东征，何不直接前去永州？转而来找末将，岂不是麻烦了？”
　　“此言有理。”季穹认同地点头，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他忽然面容一紧，正色道：“你方才说，宣州宇文家没有派人去找宇文小丫头？”
　　宇文建良不明白他为何提起这个小事，莫名其妙地答道：“没有。”
　　季穹面色更沉，追问道：“近些日子，宇文小丫头可曾探望过你？”
　　宇文建良锁眉想了一想，摇头道：“没有。”话音方落便察觉不对，自他受伤后，宇文宓仅去探望过一次，这不像她平日的作风啊！
　　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脑际，宇文建良脸色发白，震惊地说：“难道，难道陛下身边的四少爷其实是……”
　　季穹连忙抬手，制止他即将出口的话语，尔后痛心疾首道：“此前，我一直奇怪，怎么如此巧合，宇文宏公子就在京城，恰好得以跟随大军出征？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唉，这小丫头，真是鲁莽糊涂啊！东征大计、军营重地，岂是一个小姑娘能涉足的？”
　　想到宇文宓竟以宇文宏之名领兵出征，抢占了本该属于他的功劳，宇文建良颇为不悦，但对季穹之言也不以为意，便道：“丞相言重了吧？小姐虽说是大胆了些，不过在我宣州，宇文氏的子女皆能上阵。”
　　“宇文将军，你有所不知啊！”季穹叹着气，语重心长道，“也罢，你毕竟还年轻，来到京城的时日不长，有些事不甚了解，也在所难免。”
　　停顿片刻，季穹继续道：“当年，太祖皇帝征讨西酉时，大军曾救下一名孤苦无依的女子。当时，附近的村寨几乎都没有人烟，太祖皇帝便下令带着此女离开，待寻到合适的人家后再将其安置。然而大军行进许久，都未能将此女妥善安置，反而频频与敌军交战，次次惨败。后来，才查出此女竟是敌军细作，故意与当时的左前锋万宗虚与委蛇，探听军情，才造成我军屡次失败。太祖皇帝大怒，将此女处死，并下令此后军中断不可有女子出现，否则军法处置。万宗心知愧对同袍，以死谢罪。经此一事，军中许多将领也都认为，女子进入军中是不祥之兆。”
　　宇文建良听得两腿发颤，结结巴巴地说：“那……陛下不可能认不出小姐的，他怎会由着小姐……”
　　“唉！”季穹重重地拍拍桌子，“陛下还是太年轻啊，太冒进了。”
　　“丞相，如今我等该如何是好？”宇文建良六神无主。
　　季穹沉吟片刻，问道：“除你之外，贵府上还有其他人知晓宇文宏之事吗？”
　　“没有，”宇文建良连忙摇头否认，“此事兹事体大，末将不敢告诉他人，便来与丞相商议了。”
　　“这便好办了。”季穹闭了闭眼，压低声道，“你回府后，立即将那送信之人杀了，将信毁了。宇文四公子之死务必不能传出去。”
　　“什、什么？”宇文建良大惊失色，“可那是……那是四公子最为信任之人啊！”
　　“再如何信任，他终归是个下人，不是吗？再者，此事一旦暴露，宇文小丫头的身份便在军中曝光，后果会如何，你难道心中无数吗？”季穹耐心地劝导。
　　后果会如何？后果将不堪设想！甚至连自己也会受到牵连。宇文建良情不自禁地抹了抹额上吓出的冷汗，眸中闪过一丝杀意，坚决地说：“丞相放心，末将知道该如何做了。末将这就告辞了。”
　　“宇文将军，老夫如此提议并非不近人情，而是为了大曜、为了陛下、为了大局着想啊！但这般做法终究是要害了一条无辜人命，就让老夫百年后到阴曹地府向他赔罪吧。”季穹悲痛万分地说。
　　“丞相的用意，末将明白，丞相不必太过自责。”说完，宇文建良匆匆离去。
　　待书房中再次安静下来，季穹的面上渐渐浮起一丝阴鹜，自言自语道：“若天下人皆知有女子混入军营，那可真是不得了了啊。”

　　曜军得了几番胜利，人人斗志昂扬，士气高涨。于是，大军决定折返永州，再次攻打珈国燕城。唐墨辰意气风发，甚至暗下决心，此番定要一鼓作气，出其不意地拿下燕城，一如数年前他兵发灵州、收复蛮族。
　　大军在永州扎营，休整几日，意图再战。
　　就当唐墨辰等人商议作战计划时，今冬的第一场雪降临了。
　　一朵朵娇小的雪花如漫天飞舞的花骨朵，纷纷扬扬地落下，在接近大地的瞬间又消失不见，仿佛那纯洁白净的优雅只匆匆一现。
　　“竟然下雪了？”走出军帐，黄银涛颇为意外地伸出手，看着一朵朵雪花在他宽大的掌心中凝成小小的水珠。
　　紧随其后的钟慕枫仰首望天，若有所思地道：“今年这雪似乎来得早了些。”
　　最后走出军帐的唐墨辰也望了望灰暗的天空，眉宇微锁。
　　宇文宓跟在他身旁，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不知这雪何时才会停，会不会影响我们的作战计划？”
　　闻言，钟慕枫回过神来，微笑着说：“宇文公子不必太过担忧，依我看，虽然雪天不适宜出兵，但我军倒是可以借着这场雪好好休整一番。我军已离京数月，近些日子又连日作战奔波，大家都有些疲累了。”
　　黄银涛也附和道：“钟将军所言甚是，借着这个机会，我们也可整合兵力，好好清点一下伤亡士兵了。”
　　“说得是，”唐墨辰淡笑着道，“这几日，便让将士们好好休息吧。吩咐下去，给将士们多添些柴、加点伙食，天冷了，切莫冻病了。”
　　黄银涛立即拱手谢恩：“多谢陛下，末将这就去办。”
　　“末将也去看看将士们如何了。”黄银涛离开后，钟慕枫也告辞了。
　　四下再无旁人，唐墨辰不禁偏头看向宇文宓，揶揄道：“你看到雪不是应该开心吗，怎么还是愁眉苦脸的？”
　　宇文宓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疑惑道：“为何我看到雪应该开心？”
　　唐墨辰眉眼含笑，低声道：“下雪了，意味着你的生辰要到了。”
　　宇文宓恍然大悟，哑然失笑，说：“又不是小孩子了，哪会总是惦记着生辰啊？”
　　雪下得急，只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头上身上便沾满了雪花融化后的小水珠。唐墨辰示意宇文宓随他回到军帐里，一边替她擦去头发上的湿气，一边温柔地道：“可我一直惦记着。不过，今年恐怕没有寿礼送你了，待回京后一定补上。”
　　宇文宓甜甜一笑，走上前抱住他的腰，轻声道：“不必了，你总是送我这个送我那个的，真的不差这一件寿礼。”
　　“哦？”唐墨辰拖长强调，故作惊讶，“我本来打算大办封妃大典呢，如此看来就算了？那可是我们的大婚啊，这个礼不要了？”
　　宇文宓一噎，扬起粉拳便去捶打他，羞恼又焦急道：“你……你又没说是这个礼！”
　　唐墨辰朗声大笑，捉住她作乱的小手，按在胸前，调侃道：“我怎么舍得取消我们的大婚典礼？真是单纯的丫头。”
　　宇文宓的脸颊上挂着两片酡红，撇撇嘴，没好气地嘟囔道：“明明是你就会欺负我。”
　　唐墨辰手腕轻轻用力，将她带入怀中，半是哄劝半是讨好般地说：“岂敢岂敢，我家娘子，疼爱还来不及，哪里舍得欺负？哎，这雪快点停吧，早日打完这场仗，我们也好早日回京办喜事。”
　　宇文宓躲在他怀中得意忘形地笑，心中亦不约而同地祷告，雪快些停吧。
　　但天公不作美，到了夜里，雪非但不停，反而越下越大。
　　鹅毛般的雪片一片一片地落在大地上，先是铺了一层浅白，很快便又将地面厚厚地盖住。天地间一片雪白，映得黑夜都亮了起来。
　　临睡前，宇文宓掀开窗帘，惆怅地望着漫天飞雪发呆。
　　雪一连下了四日。
　　地面上的积雪厚厚堆积，纯净无暇，走上去更是会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如今这光景，别说将士们，连战马走起来都十分困难啊。”望着一望无际的苍茫雪海，黄银涛愁眉苦脸，“而且，永州这地方本就荒僻，无人居住的地方怕是积雪更深。”
　　宇文宓亦是满面愁容，叹息一声，道：“我们总不能等着雪消融吧？”
　　“这倒不是最可怕的，”黄银涛忽然压低声，“我担心的是……”
　　“粮草。”宇文宓轻声接口。
　　黄银涛默不作声。既然宇文宓都想到了这一点，想必唐墨辰心中也已有了计较。
　　军帐内，唐墨辰站在行军地图前，和钟慕枫商议着同样的事。
　　“如今，我军的粮草还可支撑多久？”
　　钟慕枫神色凝重：“此前为麻痹蓝澳大军，故意让他们烧毁了我军的粮草辎重，如今我们余下的粮草大概只能支撑二十日了。”
　　唐墨辰的眉头悄然紧锁，又问：“前几日派去瞻州调粮的人马呢？如今可有消息？”
　　钟慕枫摇摇头：“暂时还没有消息，想来是雪天路难行，消息也不易传递。”
　　唐墨辰心中默叹，少顷，再问：“若就地取粮呢？”
　　钟慕枫沉吟片刻，答道：“或可一试。”
　　但唐墨辰并未因此展眉：“不过，永州人烟稀少，素来产粮不多，屯粮大概也不多，若在此取粮，可能便要苦了百姓了。这样一来，这办法便不可取。”
　　“陛下言之有理，”钟慕枫点点头，“这场雪来得太过突然，永州城内安顿百姓恐怕也要花些时日，此时取粮，确实会给永州城雪上加霜。末将以为，不如与利州联络，调些粮草来，或许可解燃眉之急。”
　　“嗯，虽然数月前利州被珈国搅扰，粮食收成等受到了些许影响，可毕竟家底还在，比弱小的永州强多了。”唐墨辰赞同道，“只是，眼下这天气……也罢，今日便派人给永州传信，不论能否顺利调来粮草，总要一试。”
　　钟慕枫立即领命：“是，末将这就去办。”
　　“等等，”唐墨辰叫住他，“吩咐军厨，从今日起，朕的饮食减量。”
　　钟慕枫一惊，连忙劝道：“陛下万万不可，如今，我军还不至于……”
　　唐墨辰轻轻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淡然道：“的确还不至于，不过朕确实不需要那么多吃食。不过，此事不必声张，切记不可少了将士们的饮食。”
　　钟慕枫拱手抱拳，郑重应道：“末将明白，请陛下放心，此事定不会出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