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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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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古甲九年,兰国首都无夜,天降异象。
自七八月份的洪涝,九月起便是烈日炙世的景观。如今已经十月末旬,本该秋雨连绵的日子却仍滴雨未降。田里的禾苗本在洪涝中已经损失惨重,现在更是颗粒无收。街上的米行早就打出了”售馨“的招牌,整个街道只墙角的阴影处有几个苟延残喘的乞丐,此外空无一人。
此时,一架素黑的马车缓缓驶过空无一人的大街。
一双筋骨分明的手轻轻拨开了晃荡的车帘,一声低叹,又收了回去。
“这已经一月有余了,怎么,朝廷的拨款还未到么?”一袭华贵暗锦的少年微微眯起眼睛,眸光深不见底。
“拨款?”一旁身着赤色朱雀官服的男子冷笑,"这善款从中央到地方,经手多少公,爵,伯,侯,大夫,公子想必比我更清楚,这到了百姓手里的,不过杯水罢了。”
“哼,上月王下发的十万斛粮可是朝中大臣们自发捐金去黎国买的,怎么,又心疼了?这帮老头子,样子做的是不错。“
穿官服的男子忽然神色一转,面露一副做作的凄惨相:”呀,那老子捐的五千金呢?那可是我的祖本呀!不过幸好,”男子又露出一抹奸诈得意的笑,"我已雇良子墨去各府追回了,怎么样,这帮”忠臣“此刻应该高兴的痛哭流涕罢。”
良子墨,四国盗跖之首。流连于各国之间,和历史上各位有名的盗贼一样,居无定所,行无定踪。不过民间又传他受雇于四国一人,原来是眼前这官服男子。
"只要妘公子一句话,我立马悉数奉上。“
“不必了,我已经遣人上燕国重新购买了。”被称为妘公子的少年冷冷的推开一边嬉笑的脸,转过身去,从容端起矮几上的白瓷鎏金茶碗,轻抿一口茶,幽幽的淡香溢满不大的马车。
“妘公子果然是富可敌国,在下多虑了。”男子被拒,也不苦恼,仍带着盈盈笑意,只是看向妘公子的眼神里多了些警觉。随即收敛,垂眼把玩起腰间的玉佩。
良久无话,清脆的马铃间杂碾压石子的细微声响回于耳际。
俄而,尖锐的嘶鸣声响起,马车猛的一顿,桌上的茶碗翻到,洒湿了妘公子先前放于几案上的一本古籍。马车前的幕帘亦被荡开,一阵肃杀的秋风吹入帘中,妘公子也乘机看清了直立于马车前的人那张墨灰的脸。
“何人胆大若此,连当朝姞宰相的马车也敢拦!”马夫骂骂咧咧的挥舞起手中的马鞭,随手向褴褛的身影抽去。粗粝的马鞭划破了瘦弱的脊背,暗红的血迹晕染开来。待车夫准备甩下第二鞭时,冷漠的嗓音从里传来:
”够了。“
素黑帘幕掀开,坐在中央的却不是原先的妘公子,而是那身着暗赤官服的男子。原来他便是兰国宰相—姞璧。
要说这姞宰相,也是名闻四国。三年前在兰国举行的四国大典上,他在四国国君的面前与各国辩士耍嘴皮子。首位是辛国太学顾德礼,滔滔不绝,脸红气壮地阐述了大半时辰。而姞相小憩初醒,睁着一双朦胧的凤眼看向对方:"尔所谓者何?”对方气急坏败的想开口骂娘,却又碍于四位君主与朝堂上几百双眼睛,便深作一揖,又重复起刚刚的辩言。谁知这姞璧听着听着又酣然入梦,超然物外。此时朝堂上已有零星的窃笑声,也难为这花甲之年的老太学,说也不是停也不是,哪受此等侮辱,被逼的呕心一咳,竟带出些血来。这边姞璧却忽然惊醒,神色颇不满,兰国君主好奇便开口询问,姞璧答道:臣梦游九天,见四金龙栖于天际,正欲上前拜见,孰知有一蝉叮于一腐木,聒噪不绝,臣欲击之,却听一声巨响,已醒。”对面太学听后怒火攻心,一下背过气去。此时,一少年霍然而起,指着姞璧便骂其无礼,姞璧倒也不恼。只是第二天,顾家就灭了门。此后朝堂上各大臣对他都避而不及,他到落得清闲。
姞璧看着跪在地上的瘦弱身影,不动声色的低叹了一声,在一旁的暗格里拿出一片金叶扔在地上:“去吧。”马夫挡着帘子的手正要放下,一道金光划过了姞宰相的眼——兰渊腰牌姞璧怀疑自己看错了,那是十三岁时跟从的尊师鬼渊子的随身信物,自他十九岁离开渊谷后就再也没得到过鬼渊的信息,以至于姞宰相开始怀疑那老头子是否半夜里寿终正寝了。
姞璧眯着眼仔细地盯着那被破旧衣袍遮住大半的腰牌,贯穿‘兰”字的一道深深的划痕使姞璧打消了怀疑,这道划痕是他亲手留下的。十五岁那年,姞璧学习初有小成,踌躇满志地向鬼渊提出要离谷。鬼渊只是瞟了他一眼,说小子你翅膀长硬啦可以啊只要你能把我打得满地找牙鬼渊大门你拆着玩都可以。于是在最后关头眼看他的剑就要没入鬼渊胸膛,鬼渊却只是衣袖一挥,兰渊腰牌已急速飞出,正抵剑锋,金石铿锵声之中他的佩剑一寸寸的断裂!随后鬼渊临起一脚,正中姞璧胸前。破风筝一样飘出去的姞璧那时才真正了解自己与鬼渊间差距,随后四年里他再未提及过离开…….
直到四年后的某天早晨,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躺在兰国国都无夜最豪华的酒楼顶层的卧榻上,两侧站着的美貌婢女轻轻扶起他,为他披上华服,束起紫金发冠。姞璧推开琉璃制成的侧窗,晨光下的无夜一片喧嚣,楼下的人群熙来攘往。然后他又眺望远处里的兰国皇宫,那里是一片金色,与初阳同色。
没有谁会放弃那种黄金般的梦,然后身死名灭。
现实从不曾欺骗过你。
君欲往何处,王畿紫金台。
时隔多年,姞璧仍相信,这世上无人能超越自己的老师,然而他错了,而那个能超越鬼渊的人,却是他自己。
姞璧再一次打量着眼前这个被灰尘与血色笼罩的人,在对方不安的眼神中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将手边的茶碗飞出正中马身,受惊的马扬起前蹄狂奔!在车后扬起的灰尘中,姞璧看见了那个竭尽全力奔跑的孩子。他回过身来,对着妘公子的询问眼神,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侧过脸看着马车顶窗上露出的一小块天空,几只灰鸽在漫无目的的拍动着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