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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炉火里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响。侍女撒了檀木屑进去,翻动几下炭块,才阖上炉盖。
      “姑娘,虽说这火炉烤的暖和,可也要离窗子远些歇着,吹疼了头,伤了寒,这正月里怕不太好。”
      言戈盖着羊皮毡子,斜靠在软榻上。窗口吹进来的薄雪纷纷落在地上,陷进绢了繁杂花纹的地毯里,霎时没了踪迹。
      侍女久也听不到榻上的人应答,虽然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空洞无物,像是看着更远的什么。总之这位姑娘自打搬进这湘东王府别院便一直这般,话极少,也不出门。看书也罢,发呆也罢,一坐便是一整日。
      府里的下人们私下里猜测这位姑娘是王爷置在外宅的侧室。买宅子时,王爷亲自过了眼,这里的用度吃穿也一样不比王府里差。可自她搬来,王爷却从未曾来过。侍女暗自叹了口气,姑娘这般清冷的性子又不争宠,皮相生得再好又有何用王爷早晚得忘了这别院。
      “今日是什么日子?”言戈清冷的声音兀得响起。侍女回过神来答道“回姑娘,今日正月十五,上元节。”
      “上元节么”言戈并未束发,如瀑青丝逶迤在地,衬得脸色苍白。她浅浅地又呢喃了一遍,“上元节……”
      “今日,我想吃糯米糕。”
      侍女听闻面上一喜,姑娘这还是第一次说想吃点什么。
      “诺,婢子这就吩咐下去,姑娘想要什么馅的去年春天存下的桃花馅可好养颜润气色。”
      言戈思量道:“建安人家做糯米糕爱用什么馅味道香甜,却并不像是什么花。”
      “婢子知道了。”侍女笑道:“建安百姓喜食甜食,糯米糕比建康做的精细,尤其是馅料,听姑娘这般说,怕是红豆。”
      “红豆”言戈眼波浅回。
      “韩凭夫妇殉情而亡,作梓,化为相思树。可是这个红豆”
      “姑娘说的婢子不懂,只知道这红豆是定情之物,在建安,红豆馅的糯米糕是……送给心上人。”
      言戈唇角微扬,道:“那便做这红豆馅的好了。”
      “诺。”
      待侍女领命退下。言戈才拢了披风起身到窗前,欲要关紧木格子窗。
      窗外薄雪纷纷,落在地上便化了雪水。庭院里的人似是站了许久,衣角被雪水浸湿,连披风上的鹤羽都被打透。
      言戈握着窗沿的手倏地一紧,窗上素帛发出刺啦的声响。
      言戈搬来建康也有了些时日,却不知道,在这别院里竟还有座如此精致的花园。
      水榭歌台错落有致,放眼而去,溪水两岸连成一片的广玉兰花。
      雪幕里,满天飞雪,苍白的广玉兰花清雅绝美。
      “本王承诺过你,为你种满院的广玉兰花,永不会落。”
      他声音低沉温柔,在这样冷的冬日听来,丝丝暖意。
      言戈从披风里伸出手去,指尖轻轻划过薄如蝉翼的花瓣。上好的素帛,握在手间,绕指轻柔。
      对啊,如今是正月哪里来的广玉兰花?
      “王爷费心了。只是这广玉兰花原不该开在正月,看花人也不该在此时,此刻。”
      刘彧清浅地笑了一声,由着言戈的手,摘下兰花。贴近脸边,仔细端详,唇畔的笑意恰至好处。忽然,手一滑,玉兰花掉进泥水里,污浊侵染了雪白花瓣。
      他脸上的笑,纹丝未变,眉头却闪过一丝遗憾。
      “若说,手握重权,莫说是权倾天下,即便颠覆天地也是使得的。”
      言戈笑道:“王爷说得极是,您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君临天下必将指日可待。
      二哥慧眼识英雄,两朝大计一动,定要改换天地。”
      边说着,言戈边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摊开手掌。
      “如今陛下大渐,怕熬不过多久。届时必是刘子业继任大统,而言戈自小便与刘子业相识,熟知他偏爱喜好。
      言戈虽为女子却也想为复辟西凉,尽绵薄之力。王爷肯不肯给言戈这样的机会”
      刘彧拳头微微攥紧,目光放在言戈掌中之物上。
      那里静静放着一枚噬骨钉。
      “那日画舫上,言戈混乱之中不小心拾得此物,一时觉得眼熟,似在敦煌也曾见过此物。”
      刘彧笑容未变,眸光却不再温柔。
      “阿戈,你待如何?”
      言戈含笑着收起手掌,清浅的眉目里浮现出狠厉。
      “言戈想向王爷讨一条命!”
      刘彧道:“准!”
      言戈笑问:“王爷不问问是谁的命就这般草率答应”
      刘彧背过身去,望向溪水升起的缕缕薄雾。
      “你在向我讨刘休仁的命……用你自己交换。”
      言戈颔首:“若言戈助王爷登上皇位,请允许言戈用这条命护他无忧,即便您非要杀他不可!”
      “本王许你这条命,日后,无论……刀光……剑影你都要为本王铺出一条路来,无论……”
      言戈看不见刘彧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几度停顿。
      “是生,是死。”
      “诺。”
      满庭风雪,广玉兰花开得清雅绝美……
      侍女捧着做好的糯米糕而来,毕恭毕敬奉给刘彧。
      刘彧只看了一眼,柔声道:“本王不食甜食,留给你们姑娘吧。”
      侍女双颊绯红,笑得小心翼翼。
      “诺。”
      刘彧看也没再看一眼,转身离去。将要离开花园时,忽然停下脚步。
      “今日是上元佳节,本王想要与几位亲近的兄弟小聚。既然已经是这个时辰了,便设在你这里,只是家宴,简简单单便好。”
      不待言戈应答,他便彻底离开。
      刘彧不会做无利之事,言戈若以陆修静九弟子和李止岸之妹的身份留在这里,对刘彧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既然韬光隐晦,便要昭告于世,刘彧不过是崇敬黄老,修身养性的闲散王罢了。
      侍女责怪言戈道:“姑娘难道不是特意吩咐为王爷做糯米糕若是说几句软话,王爷怎会不吃。姑娘就是性情冷淡,王爷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姑娘笑笑都不肯。”
      言戈道:“你吩咐下去准备今日家宴,就设在此处,幕天席地,再配广玉兰花倒也雅致。菜品精细些,万不可跌了王爷面子。”
      “诺。”
      “还有,派人问王爷讨来今日来客名单。”
      “诺。”

      转眼已是上元节,阿殷年前时随杨太妃来建康面圣,正巧刘休仁奉命回朝,一家人难得在建康团聚。
      半年前,刘休仁送阿殷回建安后,便奉命驻守戍边。这一去,整整半年,憔悴得不成样子。
      阿殷见他模样,心疼得难以自持,却又无法说什么。她心里再清楚不过,眼前的这个男人肩上承担太多。
      “若你不喜欢这样场合,便留在母妃身边。”
      阿殷纤细的手挑开马车车帘,看着窗外络绎纷纷的行人,低声道:“阿殷知道,今日怕是会见到李姑娘。”
      刘休仁并未说什么,知他如她,怎会不了解他如今心境,怎会不为他着想。
      “你不必委屈自己,应当本王照顾好你。”
      “哪里委屈,为王爷分担本就阿殷份内之事,只怕阿殷做的还不够好。”

      刘休仁手中抚摸着系于腰间的一块青色竹片,眉目清浅。
      “今日是上元佳节,若是宴席散的早,王爷可不可以带阿殷看看建康的灯市”
      今日建康有灯市,阿戈自小没看过这些中原玩意儿,难免好奇,阿萤带阿戈去看好不好?
      两个人的声音此刻重合了一般。人流不息的街市,手中的素纱流萤灯忽闪忽灭,她稚嫩的脸,烫得他胸口一疼。
      “好。”
      更远的什么时候,广玉兰花树下的少年,眉目含笑,弯下身子俯看身旁的女孩。
      好,我带你看飞马踏流萤。
      他的青丝垂下,落在她肩头,随之簌簌而落的还有广玉兰花。
      女孩儿的眼灿若星河,使他忘了满树广玉兰花开得正盛,漫天幽香发得沁人心脾。
      阿殷随刘休仁身后落座。宴席就设在别院花园,本应是薄雪纷纷,万物枯萎的季节,此处却繁花似锦,成片的广玉兰花灼灼盛开。
      宴席之上,都是些平日里与刘彧交好的皇亲国戚。
      刘休仁垂着眸子,眉目寡淡,不时应答几句寒暄之词。
      阿殷素日里与建康往来甚少,自然认识的人并不多,勉强算是与南郡长公主,山阴公主,交好罢了。而今日,二位公主都没有到场,只来了二位驸马。
      阿殷又不喜与那些命妇小姐为伍,只安静在刘休仁身后品茗赏花。
      不过宴席开始这般久却一直未见言戈,阿殷四下环顾,只见端坐首位的刘彧身后设了一张屏风,屏风后隐隐约约似是坐着个人。阿殷笃定言戈就坐在屏风后,似一泓清水,透过薄薄的屏风纱帐,落在刘休仁身上。
      酒至中旬,南郡长公主驸马褚渊执酒起身,顾盼神飞,好不英俊明朗。“建康如今人人津津乐道,湘东王得上清一姝一子。珠玉在侧,幕下贤士,我等好生艳羡。”
      此话一出,席下一片道喜之声。
      刘彧儒雅笑道:“彧本就崇敬黄老之术,现今,府中有李止岸道长为友,南柯为知己,夫复何求。”
      南柯二字咬的尤为熟稔温润。
      阿殷看向身旁的刘休仁,铺天盖地的贺喜声中,只有他,沉着脸饮下冷酒。
      刘彧的话使他与言戈的关系更显暧昧未明,这建康谁人不晓得,她南柯道长是湘东王藏在别院的红颜知己。
      刘彧为言戈备下的是她素日最爱的梅子酒,而今日她却一滴也没有饮。言戈清浅地苦笑一声,屏风后纷杂交错的灯影,人影,晃得她头痛欲裂。
      她捏了一块糯米糕放在嘴里,和他曾经给她吃的不同,这馅儿甜得腻人,黏在嘴里就变得涩了。
      言戈的手伸出屏风,拉了拉刘彧衣摆,道:“彧哥哥,阿戈乏了,想去歇着了。”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席上众人皆听得清楚,偏生还有一丝慵懒之意。
      见过南柯道长的人没有几个,听得这娇滴滴的软语,心里都大致有了丝印象,不是倾国倾城的美貌,那也是明眸皓齿的俏佳人。
      只有刘彧清楚,她虽声音听来在撒娇,实则表情比这正月的湖水还冷。
      刘彧笑如春风,宠溺道:“怎的才吃了一杯酒便醉了若是乏了便退下罢。”
      言戈起身欲走,却在此时有宫人来报。
      “东宫到!”
      言戈脚步停滞,隔着屏风见一道黑色身影被众人拥簇着款步而来。
      众人纷纷施礼时,言戈趁乱离开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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