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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番外 ...

  •   二十年后的一个秋天,京城弥漫着有些压抑的气氛,夜里增加了宵禁,白天也有军队在城门内外时时戒严,种种迹象皆透露出不寻常。
      与此同时,一骑绝尘飞驰在前往扬州的官道上。
      当皇宫中的密使敲开扬州郊外的小院门时,兰漪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圣踪封锁了病危的消息,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虽然圣晖开国至今已逐渐步入盛世,但凡面临皇权交接,岂有人人安分的道理。三十年了,圣踪很是提拔了一批亲信,但是足够在这紧要关头一手扶持太子的,除了他们并无他选。
      两辆马车并少数随从,连夜启程,手持京官高级文书,逢驿换马,几天几夜几乎没有停顿。一直临近京城,章袤君命令打出旗号,沿路整肃,排开君侯仪仗。
      长公主与平南王回京的消息如汹涌潮水传播开来,京城万人空巷,争相尽可能凑近地一睹两位皇亲之风采。都知道二人已老,然民间传闻,他们曾遍访名山大川,偶得仙人相护,使自身衰老而面容不朽。年轻的百姓早从父辈口中听说过平南王姿容清丽,贵气非凡,而那神秘的丹枫公主,传说曾喜好男装,俊美不输平南王,能看到他们,当真一生无憾。
      但是他们最终看到的,只有平南王一人,三十年未变的年轻面容,倾倒多少女子。只有兰漪心里清楚,皮相的年轻终究是假象,当年他与公孙月得万年果之助,也阻止不了真正的衰老,至多到了阖棺以后,给后世留下更多的传奇罢。
      长驱直入皇帝寝宫,圣踪已经陷入了时断时续的昏迷,据太医说,一天清醒不足一个时辰,太子除处理国事之外,几乎寸步不离守在床前。
      见到兰漪,病榻上形容枯槁的老人张了张嘴,似乎想露出微笑,但只是粗重地喘息了两声,伸手艰难地朝龙枕下探去,摸出了一块金帛,示意兰漪接过。
      “她……她呢?”
      兰漪握住兄长的手,“她去找那个人了。”
      “很好,很好……”圣踪不觉得遗憾,大限将至,哪怕帝王亦有不如愿之事,如今有人能替他圆了此事,即使不能见到最后一面,也去得安心了。
      “看到你,就像看到她一样……”
      “大哥……”
      “老五啊,对不住你,老二不济,不得不把你和老四召回来,帮我最后一次……”在生命的尾声,高高在上的帝王面对他的语气,俨然还是当年和蔼的兄长。
      金帛上,兰漪章袤君与公孙月皆在托孤之列,另附了前日自北域呈上的驻军动向,暂时并未有太大的波澜,然新君继位之前,一切变数皆有可能。
      兰漪收好了密诏,招太子入内,一个时辰之后,圣踪驾崩。
      东方鼎立死了,他的儿子成人之后代父镇北,稳固了圣晖的屏障;
      圣踪死了,他的儿子已历练有成,将继承大统;
      红叶夫人去世后,邓九五辞官出家,由继子沿袭父爵。
      兰漪想,他这辈子什么都经历过了,待这更替的一遭走过,也该谢幕了。
      他不在乎生死,更不在乎后世,兄长的天下会否永保万年,待圣踪邓九五等人死了,也似乎无关紧要,他一直是这样的人啊。
      太子抹去了眼中的泪,看他。
      他漠然道:“去吧。”
      国丧启,全国缟素。
      三日后,长公主回京,随她回来的还有一个人,一个圣踪多次拜访求教、提点江山却始终未曾答应出山辅佐之人——清香白莲素还真。
      于是王亲顾命,新皇颁令,素还真以太子太傅之职拜相,大事抵定。
      毗邻平西王府新建了两座府邸,互相方便照应。这一次公孙月和兰漪都选择留在了京城,不是出于圣踪的遗命,而是单纯留在亲人身边叙旧,以两人早年沉疴,身体状况也并不容许长途跋涉了。
      离宫之时,公孙月带走了当年谈无欲留给圣踪的《一莲托生品》,太子早已熟背书中内容,又有素还真之佐,已无需前人多言。
      日子又平平淡淡地过了六年。第七年的初春,平南王与长公主突然准备南巡,随从寥寥,卫队一概没有,只是那一天堪堪露出一丝曙光的时刻,平南王府门前,平西王仪仗、楚氏二郡主仪仗以及天子仪仗,皆来送行。
      彼此都知道是今生最后一次见面,明明是后辈,皆已中年,面对容颜未老的皇姑与皇叔反而怪异,只有楚玥拉着自己的孩子红了眼眶,却支吾着终究不知该说什么。
      “时光还长。”公孙月微笑道,“无需记挂。”
      早在圣踪驾崩之时,几位王爷和公主的陵寝也已一并修建,不过显然公孙月和章袤君都没打算让它们名副其实。
      车驾伴着逐渐明亮的天光消失在道路尽头,京城与江湖各自将传说添写了尾声,然后翻开新的一页。有人说,他亲眼看见一对璧人从巍巍皇城之中携鹤飞起,其鹤吐丹朱如朝霞,鸣声招祥;也有人说,当年帮助他们的仙人把他们带到了蓬莱之地,仙福永享;而江湖上的传闻是,南君与丹枫回到了他们的扬州,后不知所终。
      “扬州虽好,不可终老。”车驾路过扬州时,看着满载奇珍异宝的商队出入青楼,丝竹声乐霏霏,男女笑语晏晏,兰漪掩上了车帘,对公孙月道。
      “二十四桥明月夜,使人顾盼太多,终是过眼云烟。”公孙月颔首,“在这里留下十年,足矣。”
      兰漪把手中兰枝凑到鼻前轻嗅,掩住一丝微笑,“扬州月虽美,我有一轮明月时刻在眼前,还需顾盼何处呢?”
      “你呀,你。”公孙月低笑,似有些疲乏地阖了眼,“只不想,骊歌早早便去了……”
      “青楼原是我一时兴起。”如同皇权更迭,未来将如何,他无心把握。
      就这样吧。
      三十年前,公孙月把伤重垂危的兰漪按谈无欲所说送至岘匿迷谷,结识了那个名叫慕少艾的药师。他与素还真谈无欲之流同样,皆是白发童颜,比起素还真的俊朗,药师有白眉如须,用面若好女来形容丝毫不为过,尤其颊上一道奇异黥印,更添面容三分风流。
      药师人美,更爱看美人美景,这是他把兰漪浑身上下一通折腾完毕之后一边吸着水烟一边告诉公孙月的。之前他一见到两人,又看公孙月求医态度虽迫切不失诚恳礼数,二话不说便治了,“医治美人,是一种享受”,压根没用着素还真的名号。
      两人在岘匿迷谷待了半年之久,不问世事,只每日与药师及其膝下名唤“阿九”的可爱小童谈天玩耍,还“被迫”听了不少日月才子,尤其素还真早年的八卦。有一次说起素还真之妻风采铃乃是十几年前江南第一才女云云,公孙月好奇,“为何之前未曾听说过这位女子?”
      “名花既有主,在世人眼里,便是明日黄花,何来谈资?不过每隔几年,素老奸都会携妻子回江南省亲。呼呼,山水宝地,到处是美人好景,要不是小阿九太皮了,药师我也想去游览一番啊。”
      “少艾大坏蛋,又损我!”小孩儿睁着明亮的大眼睛蹦蹦跳跳地捶打着药师的大腿,活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咪。
      不过最终让两人决定回南的原因,当然不是药师贪看的美人。对兰漪而言,再如何寡淡,姑苏仍是出生地。对公孙月,则是寄放了一段特殊的回忆。在不知名的小巷里,细雨漫过长满青苔的墙根,墙头伸出三两枝桃花,在蒙蒙天色下是别样的明媚。红装公子边走边随手摇晃着酒壶,不由得停下脚步仰头看那花朵,一不留神把醇香酒液悉数泼在了迎面走过的玄衣书生胸前……
      “非常抱歉,在下客旅据此不远,兄台还是随我回去换身衣装吧。”
      “姑娘的好意山人心领了,可是姑娘的行装山人未必适合……”
      ……
      如何成了好友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谈无欲也说不清楚。

      中秋的夜晚,月若银盘,月光澄澈剔透如经淬炼,月中婵影清晰可见。山间枫叶尚未全红,半透明的脉络在月下丝丝交织如冰,一片片浅吟低唱着寂静的旋律。
      近几年万年果生得强壮饱满,仍没有化成人形的迹象,但有时候对着它说话,叶片会以摇动作为回应,谈无欲一直就像在他们身边。
      “有没有来世,无所谓。若是有,我和兰漪杀人无数,大抵不会如现在这般好过,好友一场,就不必来找了;若是没有,待你恢复了,不妨给我们做场法事超度超度。如此小小要求,好友总该答应罢。”
      枫林中小小的空地边上,万年果枝叶零星抖动,公孙月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玄色衣袂飘飘,一眨眼,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你看得见,这两张脸,不是我们自夸,都被说书的吹上天了,若不记得,找个画本翻看翻看。”公孙月最后摸了摸万年果,退开到了空地中央,一堆干柴已经备好,兰漪手中一坛残酒碎在柴堆上,醇烈熏人。
      ——你不觉得,人死之后烂在地里,太过肮脏?
      ——做了花泥倒是无妨,只是兰漪啊,你不愿想的是,我们谁会先葬了谁吧?
      ——是,你说对了。
      ——那么,就别去想罢。
      “三哥,这一坛玫瑰佳酿,我带来与你共饮。”
      仅剩的几坛花月红也泼了上去。
      一点火星窜了起来,然后热浪扑面。不远处的枫叶真正被映成了丹枫,伴着空气的波动翩翩起舞。
      滚滚烟雾飞散于天,更加高阔的地方,一轮皎皎明月沉静地目送着远行,依稀是当年夕阳下策马而去的身影,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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