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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海的那边 ...

  •   第二天天不亮,何小玩就跟着张怙来到了京城南城门外的一家医馆。两人在医馆的房顶上蹲点儿,张怙警告他:“你可别再给我把房顶踩塌了啊。”
      “嗨!”何小玩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挤眉弄眼地说,“其实我那天就是想看看把我们皇上迷住的女人长什么样子,才一不小心——”他举手保证:“同样的错误,我绝对不会再犯第二遍了!”
      说完,他凑近了低声问张怙:“大哥,你现在不是皇上的贴身侍卫吗?怎么不在皇宫里好好儿待着,反而被流放到这破地方来了?”
      张怙没有回答他,放低声音说:“人来了。”
      拓尔跋轻轻推开门,李承欢还在睡觉。他们两人没有在京城里逗留,但现在却不得不暂时滞留在这个地方。
      尽管声音很小,但李承欢还是被惊醒了。现在的他,对声音比以前更加敏感了。
      他掀开被子想要下床,拓尔跋却赶紧过来扶住了他。“再躺一会儿吧,我买了吃的回来。”
      李承欢仰着头,往黑暗里他以为拓尔跋所在的地方望去,问:“雨停了吗?”
      拓尔跋把菜一盘盘端出来,放在床前的小凳子上,又捧起饭碗,用勺子舀了一勺儿,送到李承欢嘴边。
      “夜里就停了。来,张张嘴。”
      李承欢眼神木然,张了张嘴,含下一口饭。
      医馆外的小路上,何小玩拍拍胸口,仍然心有余悸似的往医馆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张怙:“咱们太傅……怎么瞎了啊?”
      李承欢的眼睛,在离开东城区小院儿之后,就看不见了。他眼见着自己眼前的世界一点点变得模糊,最后完全消失在黑暗里,还以为是天突然变黑了。
      他对拓尔跋说:“天怎么黑得这么快,我们找个客栈歇息一下吧。”
      拓尔跋急忙连夜带他出了城,来到这个医馆。大夫说他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但至于为什么会看不见,只能说——是心病所致。
      “我们离开这儿吧,”李承欢说,“去哪儿都行。”
      拓尔跋点了点头,但想到他现在已经看不到了,于是说:“好,明天就走,我们去南边儿,去远离这儿的朱南、洋河。”
      李承欢抓住他的手,说:“不,今天就走。”
      公元二百四十九年的六月,李承欢和拓尔跋来到洋河州。
      大夏的南方二州,东洋河,西朱南,原先都是匪患猖獗之地,而又以洋河州和其北的陵城州为最甚。但如今,这里已经成了不输南阳和山阴的富庶之地,甚至就连京城,比之这里都差那么一股子放荡不羁的市井气息。
      驰马国商船来访之后,大夏和海之南的诸国贸易日渐频繁,洋河南部城镇的大街集市里,经常可以见到身着异域风格服饰的驰马国、大黎国、诹部国的人。而大夏人常常很难将他们和各自的国家对号入座,所以大都称他们为“海人”,也就是“来自海里的人”。
      李承欢和拓尔跋经陵城州,翻越陵山来到洋河州,在洋河州北部一个叫公舸县的地方落了脚。
      公舸县县府在县境中部,这里是洋河中游,内河航运发达,公舸的百姓大半靠着洋河的渔业和航运吃饭。每一天,渔民们都会在洋河的江面上唱起嘹亮的号子,把天不亮就起来打到的鱼拉到鱼市上去卖。晚上,又伴着歌声挑着空鱼篓子,回到家里,吃上贤惠的妻子亲手烹饪的可口饭菜。
      东南一带民风开放,这里的男子多有一股子粗野气,仿佛是上一辈人血脉里的匪患气还未在这一代人身上散尽,但他们同时也淳朴厚道,透着一股盛世安民对于现世生活的满足和享受。这里的女子也和李承欢熟悉的南阳、山阴一带的温婉小姐们,和京城生来高傲张扬的贵族女子们不同,她们很多时候显得粗手粗脚,但又往往不失细腻和柔情。
      李承欢和拓尔跋两个人如今都可谓“无家之人”,他们并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从这里离开之后要去哪里、能去哪里。每一天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全新的一天,他们不再忧虑过去,也不担心将来。
      李承欢重操旧业,当真在公舸县里开了个私塾,用的是从京城东城区那座小院儿里带出来的钱——他做官并没有多少俸禄,而且那些钱李富贵和秀容回百禄镇的时候都带走了,所以他这儿的钱大都是萧乾准备的。李承欢这个时候回想起以前的生活,自己吃的,有粗茶淡饭,也多山珍海味,自己穿的,有绫罗绸缎,也有粗布麻衣。他从来没有为柴米油盐之类的事情操过心,但自己确确实实,是没有什么积蓄的。
      他们在县里租了个小院子,只有四间房,除了大堂就只有一间卧房、一个厨房,还有一间房充作杂物间。又在住处大门外张贴了个“告县民书”——凡是来此“和乐书塾”上学的孩子,每人每个月只需要带一斗米来当作学费,就可在此识字读书。
      公舸的百姓对于这个新搬来的盲先生倒也很是友好,时常有孩子从家里给李承欢提一两条鱼来,他都欣然接受了。
      拓尔跋有了个大夏人名字,是李承欢给取的,叫做“紫枫”,他随李承欢姓“李”,来这儿上学的孩子常称他为“紫枫哥哥”。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过上这种生活。”
      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每一天晚上,拓尔跋都会说一遍这句话,李承欢但笑不语。
      昔日的汗王如今在洋河的码头上帮忙,干点儿力气活挣些碎银子补贴家用。带着一身鱼腥味儿回到家里,常常见到李承欢站在院子门口送别孩子们。这些大都是十一二岁识点儿字、也会读点儿书的孩子,以李承欢现在的样子,教萧和那样的小孩子已是力不从心了。
      这一天,拓尔跋大概在码头上受了气,回来的时候黑着一张脸。昔日的气势一出来,孩子们吓得都不敢跟他打招呼,一溜烟儿就跑了。
      李承欢站在门边,等他走近,就问:“怎么了?”他虽然看不见,但从孩子们的反应也能知道今天他心情不好。
      拓尔跋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放柔声音,说:“走吧,进屋再说。”
      一进屋,拓尔跋就把他揽进怀里,把脸深深埋进李承欢的颈窝。李承欢早已不拒绝他的亲密——其实不止拓尔跋想不到,就连李承欢自己都想不到,有一天这种生活会如此真实地出现,他闻得到,摸得到,感受得到。
      李承欢轻声问他:“累了?”
      拓尔跋抬起头来,说:“不累。”
      “那为什么摆一张臭脸,把孩子们都吓跑了。”
      “承欢,我们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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