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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欲灭其国,先奴其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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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人要了两间房,萧和和李承欢一屋睡,也不知道其他三个人要怎么挤。晚上刚刚入睡的时候,李承欢却被外面的一阵骚动给惊醒了。
萧和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李承欢在他耳边小声说:“和儿继续睡吧,先生出去看看。”
他披了衣服出得门来,就见红叶朝自己走来:“公子,被惊醒了吗?”
“外面……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这时候,又有很多人打开房门走出来,趴在栏杆上看下面的热闹。红叶说:“几个赌徒,赌输的翻了脸,跟赌赢的争执起来了。公子不用理会。”
李承欢点了点头,这时候那些看热闹的人突然兴奋起来,一个个的不住拍手叫好,对着下面指指点点。
“现在又打起来了。”红叶说着,颇为不屑,转而又对他说,“屋子里冷,不好入睡,少爷让我来问问公子,要不要让店家给屋里添一炉子炭火?”
李承欢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少爷”是指谁,就说:“不用了,入睡之前和儿就已经把身子烤暖和了。”他往屋子里看了看,说,“再说,他现在已经睡下了,待会儿又得惊醒他。”
红叶点头应了是,李承欢便又回屋歇着了。楼下的动静一直到半夜里才消停,第二天一早醒来,李承欢就发现客栈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和前一天不同的是,整座客栈都静悄悄的,而现在这个时辰起床的人应该已经不少了。
他下到大堂里来,整个大堂里也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账房先生在柜台后面打算盘,时不时舔舔手指沾点儿口水,翻看手边的账簿。
李承欢凑近去看了一看,上面大多都是退房记录。他问:“请问先生,今天这客栈里怎么静悄悄的?昨天不还很热闹的么?”
账房先生上翻起眼珠子看了他一眼儿,说:“都走了。”
“走了?”
“昨天这里打死了人,商人们觉得晦气,所以连夜就退房走了。”
听见身后有人靠近,李承欢回过身来,见是昨天那女子,于是笑道:“原来是姑娘你啊。昨个儿多谢你的手巾了。在房里晾了一晚,现在应该干了。我待会儿叫和儿给你送过去。”
“一块手巾而已,昨天我走的时候你说了,今天见到我,第一句话又说这个。”女子似乎有点儿不满。李承欢正不知所措,就听见她说,“你要谢,别谢我,要谢那边那一位。”
李承欢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见在角落里一张桌子前坐下的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没有看他,女的却是望着他这边笑。
“这……”
这时候,客栈的大门开了,客栈的小伙计领着一个穿黑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走进来,嘴里一直说着:“巫师,这边请。”
账房先生合了账簿,钻到后房里去了。不一会儿,客栈老板就出来了。
“巫师来了!”
按照蜀地的风俗习惯,人死之后,要请巫师来“走场子”,好让死者的灵魂能够安息,来生继续侍奉巫神。但大夏人不信这一套,昨夜里尸体被带走以后,官府也压根儿就不会想起请巫师这回事儿。可客栈的生意还要继续做下去,不走走场子对以后的运道不好,这才有老板请巫师这一幕。
李承欢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对蜀地巫师走场子的描述,此番得以亲见,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机会。
只见巫师走到大堂中间站定,闭目凝神一会儿,接着便睁开眼睛,围着自己刚刚站定的地方转圈儿。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李承欢只听出他说的是蜀语,但说的是什么却听不清。
如此正着转了两圈儿之后,又反着转了一圈儿,转完之后巫师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符文的纸来,手在空中一扬,符纸就燃烧了起来。纸灰纷纷扬扬飘落到地上,一点点燃尽、冷却……
老板、伙计和账房先生,还有李承欢身边的女子都朝着巫师作了个揖,李承欢也有样学样。作揖之后,这个走场子便算完了。
走完场子,老板和账房先生带着巫师到后房去结账,小伙计拿了畚箕和扫帚来,把纸灰扫干净,端出去倒在了客栈门前的柱子底座下。李承欢听见他边走边嘟囔:“现在真是死个人都死不起了……兄弟,看你生前所为,大概不是个善类,死了还要麻烦我们。但你现在既已死了,就好好安息吧——”
“自从大夏人来了之后,蜀地的巫师好多都被那些达官贵人给聘了去,能请到的越来越少了,走一个场子价钱也越来越高。”女子说,“平民百姓家死了人,请不到巫师,或者请不起巫师,这世间可怜的孤魂野鬼就越来越多,迟早有一天,巫神留给世间的最后一点儿恩德,都得被败尽了。”
李承欢转头看她,女子只向他投以叹息的目光,接着她却又轻松地笑起来,说:“别忘了我的手巾。”
李承欢说:“一定。”
目睹了这一场身后事,李承欢心情有点儿沉重。萧乾没有说多久离开客栈,他便待在房里和萧和一起学蜀语,习蜀文。但是心里藏着事儿,就总是显得心不在焉的,结果竟被萧和这个小孩子数落。
“先生,学而一心,你都走了好几次神儿了。”
李承欢心里有愧,索性合上了书,把萧和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问他:“和儿,你觉得那个姐姐怎么样?”
和儿说:“是借给我们手巾的姐姐吗?”
“对,那个姐姐是西蜀人,也像很多西蜀人一样,不那么喜欢大夏人。”
“可是姐姐很喜欢和儿啊,刚刚我去还手巾,姐姐还抱了和儿。”
“那和儿喜欢姐姐吗?”
萧和想了想,用力点了点头:“喜欢。”
“那……”李承欢说,“如果你喜欢的这个姐姐指责你父皇给西蜀带来了灾难,说父皇是个坏人,和儿还喜欢她吗?”
这个问题似乎超出了萧和能够理解的范围,他只是眨了眨眼睛,说:“父皇真的是一个坏人吗?”
李承欢捏捏他的鼻子,笑了——他果然还是个小孩儿。李承欢说:“当然不是,你父皇是一个开明的、仁德的君主,而且这个世界上,最爱和儿的就是父皇了。”
“那先生呢?”萧和问。
“先生当然也爱和儿——”
“那先生是第二,贵妃娘娘是第三,荷棠姑姑是第四,唔——可是还有皇奶奶,这怎么办呢?”
看着他一脸纠结的小模样,李承欢忍不住想,如果世间的事都像这么简单就好了,爱与不爱,是与非,对与错,都可以从第一到最后,挨个儿排个序,你第一,我第二,他第三。
平安客栈外,荣升酒楼二楼,从这里的窗子可以直接看到对面平安客栈的大门,而不用担心会被客栈里的人看见,若是望风盯梢,绝对是再好不过的位置。
临窗的地方站着一个看背影十分高大的男人,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的街道,就像一个孤独的勇士。有脚步声渐渐靠近,来人跪在这人面前,恭敬道:“王,已经处理干净了。”
这人关了窗子,回过身来,点点头,说:“多罗,这一次,你做得很好。”
“多罗誓死为王效忠。”
“仅仅是效忠吗?”男人勾起他的下巴,眼神凌厉,说出来的话却又像调情,“这么些日子没见到我,想我吗?”
多罗抿抿唇,丝毫没有掩饰对眼前这个人卑微的爱意:“多罗……多罗每天都想着您,王——”
“真是我忠心的奴隶呀……”男人感叹了一句,说,“那今晚就好好表现,算是——我对你的恩赐。”
“谢王的恩典——”
“我说过,这种时候,要叫我的名字。”
“是,王——啊!不——”多罗抬起头来,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说,“拓尔跋——”
李承欢早早就哄着萧和睡下了,萧和睡熟以后,他却和了衣服,出得门来。走了几步,就看到那个房间里的灯还没熄,他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抬起手,轻轻敲了敲。
里面说了一声:“进来。”李承欢于是推门进去,就看到萧乾直起身在案前写字,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他,也仍然没有搁下笔。
李承欢在房里没有看到红叶和张怙,就问:“红叶和张大哥呢?”
萧乾没有抬头,眼睛依然看着自己笔下的字,说:“我让他们出去办事儿了。”
“哦。”他一时间无话可说,就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萧乾写的乃是蜀文,笔势大转大合,写完了,才搁了笔,对李承欢说:“来看看,写得怎么样?”
李承欢近前去一看,就见他写的乃是“欲灭其国,先奴其民”。这一句话一下子就戳到李承欢的心坎儿上,一时间,他连评价评价这幅字写得怎么样也顾不得了。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欲灭其国,先奴其民,要将蜀民的野性完全磨平,让蜀国永远消失?”
萧乾看着他,说:“如果我真的是这样想的,现在的西蜀就不应该是西蜀府,而应该是西蜀州。”说着,拿起自己刚才写的这幅字,从中间“嘶”地一声,撕了。
“字写得不好,这句话也不好。”萧乾说,“父皇深谙这八字之理,然而我没有能够从他那里学到这一点。”
“既然如此,当初你又为什么要攻打蜀国呢?”李承欢一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当年大夏军队攻入蜀国的时候,萧乾还没有真正掌权,这个决定或许并不是他做出的,既然如此,自己又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指责他呢?
萧乾从案后走出来,说:“当年大夏灭蜀的时候,我十六岁,罗庸将军的壮行酒是我亲自端给他的,圣旨——也是我下的。”
李承欢却摇了摇头,说:“不,这不是你,这不应该是你。”
萧乾走过来,握住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如何就能肯定,攻打蜀国——不是我的意思呢?”
李承欢偏开了头没有说话。你说你想做一个盛世明君,想让大夏的每一寸土地,都富足安康。
“唉——”萧乾叹了口气,说,“其实,攻打蜀国,是父皇留下来的遗诏。”
李承欢猛然抬起头来,未曾想到,夏威武帝竟然在临死前还不忘他一统中洲的大业,竟特意留下这样一个遗诏。可为什么只是蜀国?大汗呢?
“父皇驾崩前,曾经留下一份遗诏,上面提到,萧家后世子孙,无论谁登帝位,有生之年,一定要把收复蜀国当成必须完成的大业。我并不清楚父皇为什么唯独对蜀国会有这么大的执念,这次来西蜀,也是希望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承欢,这个地方或许还藏着很多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而如果不亲自来一趟,我们也许永远都没办法弄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