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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白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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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夕阳余晖再次逼近海天一线,空中巨大可怖的风旋早已散去,海滩上明显减少许多的海怪也都开始撤退,潜回黑沉沉的大海。
守在防御墙前的顶天巨兽睁着一双染血的金瞳,黑曜石般的坚硬鳞片被腐蚀得残缺不全,一身的伤痕累累,尤为狼狈。每位守在城墙上的士兵都瞪大了双眼,看着神圣而不可亵渎的麒麟缓慢转过来,浑身泛起金色的光彩,化作一道转瞬即逝的流光向军营中央。
主帅的倒下已经让所有的军医忙得不可开交,而被麒麟从天际救回的神枪和灵兽白虎更是让他们分身无策。最有资历的老军医被派过来,紧急医治不知是死是活,浑然成了血人的苏沐秋。
往常若是有白泽传承者蓝河的存在,这支死伤大半的大军或许就不会如此狼狈不堪。使得一手好医术,再加上白泽传承的治愈能力,只要人还剩一口气,哪怕肢体破碎,蓝河都能将人救活,并且极快恢复到手脚完好的健康状态。
可现在,传承者蓝河还在遥远的夏国。
老军医拿来辛辣的酒,含了一口,喷撒在苏沐秋面目全非的脸上。这足以让一个魁梧壮汉叫喊出声的苦痛,竟也没能唤醒失去半张脸的神枪。老军医按了按有些颤抖的双手,拿起磨好的尖利刀子,就要去割苏沐秋脸上的腐肉。
此时负责照料白虎的女军医忽然低低尖叫了一声,内脏暴露在外、心脏受创的灵兽白虎竟然睁开了眼睛,抬起头,吃力地望向一动不动的主人,那双褪去猩红的虎目里渐渐渗起湿润的水汽。
它从喉咙里发出哀伤的呜呜声,艰难地抬起爪子,一点一点伸向苏沐秋。
“这是……”女军医惊愕地看着,完全忘记去按住开始爬动的白虎。
见多识广的老军医只看了一眼,便知道灵兽要干什么,他嘴唇发颤,一只手按向身后,阻止了想要前来帮忙的侍卫:“不,让它去。”
随着旺财一移一挪,它的肠子内脏也跟着漏了出来,蹭出一道惊心怵目的痕迹;殷红的心头血缓缓流出,很快又打湿了它团成结的皮毛。
当终于移到苏沐秋身边,它已经是有进气没出气了。身形巨大,肚腹却没了一半的白虎将爪子轻轻搭在了苏沐秋的心脏上,一直没离开过苏沐秋的视线里竟是充满了离别的痛苦与不舍。
帐中一片安静,只听得见白虎愈加用力的喘气。旁边的女军医捂住了嘴巴,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当再次化为人形的麒麟进入帐中,看到的便是白虎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上,整个身躯发出淡淡的柔和白光。那道白光渐渐变得耀眼,最终将白虎旺财的一生所有全部吞噬——
朦胧中,麒麟看见许多破碎的画面。比如前去修行的苏沐秋兄妹,在天山脚下第一次遇见修行千年的白虎;比如他们身陷凶兽围捕,是白虎忽然出现并救了他们;比如还是个少年模样的苏沐秋站在天山入口,牵着妹妹,向望着他们离开的白虎伸出手,微微笑道:
“要不要跟我们走?”
白虎没有回应他,等到两兄妹有些失望地下了山,才展开双翼,追上去将两个面露喜色的孩子丢到自己背上。
“以后就叫你旺财吧!”
“不要!哥哥!好难听的名字!”
“吼——”
“你看!连旺财都同意了!”
两人一虎的背影随着白光渐渐逝去,天山白虎修行数千年凝成的内丹离开本体,顺着虎爪融进了苏沐秋的心脏处。就在那一刻,白虎狼狈破碎的躯体彻底失去生气,含泪的双目终于释然,缓缓闭上。
麒麟茫然地看着,听着旁人发出哀伤的呜咽,心脏竟不受控制,一阵一阵地抽痛。自他出了青云峰,他似乎一日也没能管好自己的心,任由它跟着凡人短若夏蝉的生命,随世事喜怒哀乐。
他低下头,正好看见肩上垂下长长一缕雪白的头发。就在他化出真身前,它还是乌黑的。
麒麟不必看,便也知道自己已是满头银发。力量日渐枯竭偏要使出真身,后果已算是轻的。
麒麟走过去,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跪坐在苏沐秋身边。苏沐秋那张脸上,腐肉奇迹般地脱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粉嫩的新肉。眨眼间,连那双被腐蚀得最严重的的眼睛也恢复了原状。
然而人还是没有醒来。
麒麟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开。当帐中只余他和苏沐秋,麒麟伏下身去,第一回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将苏沐秋抱进怀中。
他闭上眼睛,垂下头去,双颊轻轻蹭了蹭苏沐秋苍白的脸。
燕国静海这场大战,人类完完全全落在了下风。大批将士为国捐躯,惨死在海怪口下,而损失惨重的军队亦未能寻找到任何有效打击的战术。哪怕是知道海怪怕火,大陆上寥寥几个□□阶术师,其中的火系不过一两个,又如何治得了本?
术师阁损失最为惨重,成千上万的术师在这几天的战役中死去。还有两名九阶术师倒下,其中一位还是副阁主黄少天,另一位是名震大陆的神枪苏沐秋。
当蓝河带着队伍赶到时,军营里每一个人见了他都激动得像是见到了救命菩萨,喜出望外的老军医连忙拉着他先去了黄少天的主帐。一上来蓝河便抛开所有的医术,直接使出了作为传承者的治愈能力,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将半死不活的黄少天从鬼门关边缘拉了回来。
蓝河喘着气,把了把黄少天的脉,确认对方没有大碍后,便转身奔向了苏沐秋的营帐。
没等他进帐,他就听见了苏沐橙撕心裂肺的哭声。蓝河心狠狠一沉,掀开帐帘一看,入眼的却是旺财血淋淋的尸体,苏沐橙正抱着白虎的头,拉着自己哥哥的手,哭得肝肠寸断。
那一瞬间,蓝河胸腔中庆幸的喜悦混合翻绞的疼痛,噎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看向躺在床上呼吸平静的苏沐秋,浑浑噩噩地在苏沐橙的哭声中走过去把脉。脉象倒是很平静,内外无伤,甚至气力充沛,人却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敌袭的号角声再次响起,犹如夜半来敲门的恶鬼,又一次准时在月挂高空的时分来讨命了。
蓝河蹲下身去,摸了摸苏沐橙怀里的旺财,而白虎再也不会醒过来,温柔地蹭他的手心。
还要有多少人因这看不见尽头的乱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日夜人心惶惶,两眼一黑投入诀别轮回?
就如今天的他们失去家人一般的灵兽白虎,明日还有谁能够独善其身,真真正正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乱世躲到白头?
蓝河伸手抱了抱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起身走向帐外。
头顶正是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在蓝河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洒满月光的海上,浪涛汹涌,无数饕餮鬼怪出现在海浪中,向着强弩之末的人类袭来。它们如同一群打不死又杀不完的吸血吃肉的苍蝇,势要将人类逼进最后的死境。
蓝河取出黄铜目镜,透过长长的镜筒,看向那遥远的海天线。就在那里,一团模模糊糊像是人形的黑影立在海上凸起的巨大海怪背上,大批看不清的怪物从黑影的身后涌向海岸。
青年左手臂上的纹路慢慢显现出来,在衣料下发出轻柔的白光。他收起目镜,转身奔向最近的一头双翼灵兽,一跃而上,驱使灵兽飞向那黑影的位置。
能够驱使海怪的黑影,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那个神龙不见首尾的地底魔头,或许终于要现身了。
咸腥的海风灌入蓝河的衣领,他抿紧双唇,落满月光的眸子里全是决绝。
“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当叶修摧毁整座巢穴,终于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乘着从陶轩军营里偷来的灵鹰飞向燕国时,已经入夜了。
被偷出来的灵鹰战战兢兢地沿着浓雾一片的海岸线飞着,丝毫不敢减慢速度——背上是拥有麒麟血统的强大人类,浓雾底下是凶狠残暴的海怪,这头灵鹰想死的心都有了。
叶修并不管屁股底下灵鹰如何,自己倒是悠闲自在地设了一道挡风屏障,心情颇好地赏着黑咕隆咚的夜景。他将那颗从巢穴巨怪心脏挖来的剧毒珠子丢入装满材料零件的背囊里,又从中取出一根长长的黄铜烟杆,塞上烟草,两根手指一捻,竟点着了火。
此时的他和白天的叫花子打扮已经大相径庭——那身从罗生门带回来的黢黑轻甲被他穿在了身上,即便是坐在灵鹰身上,嘴里咬根烟杆,两条长腿大喇喇地摊着,也丝毫不减威风英气。
灵瞳放出淡淡金色,游移在遥远那边逐渐亮起的火把光芒。叶修慢慢吐出一口烟,直起身子,咬着烟杆,皱眉四处寻找着自己想要找的人。
叫喊厮杀声越来越近,混着海浪声一波又一波地传入叶修耳中。灵瞳逡巡过一遍又一遍,从顶上的军营到脚下的长滩,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没有,还是没有!
叶修忍不住有些烦躁,狠狠吸了一口烟,下意识地四处转头寻找。
结果他的视线停在了遥远的海中央,灵瞳的光芒渐盛,逐渐看清了无端起的浓雾中那人茫然的背影。
“去那里!”
灵鹰吃痛地长鸣一声,顺着背上抓着自己翎毛的人所示意的方向而去。千机伞咔哒一声弹出锋利矛头,伞骨上浮现出灵兽孔雀的兽纹,殷红无比。
飞了许久,蓝河仍未能接近那道模糊的黑影。
无声的海雾渐渐包围了一人一兽,今夜的月光出奇地亮,照得浓雾一片纯白。
蓝河心下一沉,知道自己这是中了对方的诡计,正想要退去,那道人形的黑影却向他走来了。
就在这时,灵兽哀鸣一声,身躯抽动,忽然从他身下坠落,跌出迷雾,不知所踪。
而蓝河却有惊无险,像是被人托着一般,落到了浓雾上方,双脚踏在了无形的实地上。
他惊愕地抬起眼,却发现那人已经来到了他跟前不远的地方,正站在皎洁月光中,望着他露出宽容的微笑。
仿佛是一道忽然出现的闷雷,劈得蓝河措手不及。他微微张开了双唇,难以置信地喊出久违的称呼:
“……师父?”
身着白衣,面容俊雅的白泽温和地应道:“好久不见了,博远。”
蓝河怔怔地看着他,左手臂上的传承者纹路隐隐发热。他似乎悟出了许多,开口问道:“……你是白泽?”
“你不认得为师?”白泽向他伸出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博远,无论为师是谁,待你仍如从前。”
蓝河眼神恍惚了一下,继而渐渐清明。
他拔出腰间的剑,平静地指向白泽。
“你不是他,你不是师父。”
白泽笑得更加温柔:“怎么会呢?你忘了?是我把尚在襁褓的你捡了回来,带在身边抚养长大的。”
当年离开一心医馆,蓝河曾想过,若是找到了师父,就依旧像还未被末世打扰的平静生活一般,以无父无母的许博远的身份,跟着师父一起采药坐诊。或许几年后师父会为他找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让他成家立业,接管一心医馆……
然而现在,一心医馆已人去院空,不复存在;他寻找了五年的师父,身后有着遮挡不住的浓浓黑雾,竟是被魔头吞噬了大半神识的白泽。他那慈悲为怀,悬壶济世的师父,竟成了造就这末世之乱的天下罪人!
胸腔中无处可泄的愤怒和伤痛最终积累到了极点,五年来的担忧与挂念化作满腔深深的悲哀,蓝河深深吸了口气,颤声道:
“你若待我如从前,就停下这一切,跟我回去。”
白泽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这让那张俊雅的脸显得扭曲起来:“停下?博远,可没有停下来的办法了。”
白泽伸手指向左侧,浓雾空出一道口子,正好能让蓝河看见长滩上惨烈的战况,惨叫厮杀都清晰地传了过来。
“海底已经困不住我,那帮神已经不在,我又有什么可以恐惧?”披戴着白泽面具的魔头狰狞地笑着,“人类啊,不过是群蝼蚁,这千万年实在太寂寞了——可我有的是时间陪着他们玩。”
蓝河神色冷漠,一字一句地道:“靠着吞吃我师父来获取力量,你也不过是只卑微的蝼蚁——把我师父还给我。”
魔头不怒反笑,往前走了好几步:“别客气,尽管来,我可不介意——这是你师父的身体,要是有个万一,他就得神识俱灭,永不能重生了。”
蓝河眼睛红得快要滴血,那把由白泽亲手打造的剑此刻有如千斤重,只差一点便能刺入对方的胸口中,结束这场生死噩梦。
然而他却不能。
并非是多年行医为善软化了他的心——蓝河亦曾亲手杀过人,他恨不能将眼前剥夺了白泽记忆和身体的妖魔碎尸万段,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可若他真的动手杀了这披着白泽皮相的妖魔,死的只会是白泽——将他抚养长大,亲如生父的师父会在他的剑下死去。
即便知道那魔头有可能在骗他,蓝河亦没有十足的信心,自己能够下得了手。
“怎么,心软了不肯下手?”魔头狰狞地大笑,“博远啊,你可真不愧是我养大的徒弟!”
“别这样叫我!”蓝河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吼,往日的回忆如雪片一般在他眼前飘过,浮起一层朦胧的雾气,“不允许……用我师父的身体对我说话!”
魔头步步逼近,将自己胸口抵上蓝河的剑尖,似乎早就看穿他痛苦抉择犹疑的内心:“你是个不错的肉身容器,力量又充沛得多,正好能取代你那神识不全苟延残喘的师父——”
“来吧博远,杀了师父。”
魔头狞笑,用手握着剑尖送入白泽的胸膛,鲜血汩汩流出。他望着蓝河开始弥漫血痕的双眼,满意地笑了——
无数看不见的触手从幻境中疯狂窜出,将眼神呆滞地漂浮在空中的蓝河缠住,那柄锋利的剑早已垂下,毫发无伤的魔头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耐心等待着蓝河的魂魄逐渐被幻境吞噬,然后夺舍这副年轻有力的传承者躯体。
身陷迷境的蓝河浑身颤抖,看着白泽被他手中的利剑刺中心脏,鲜血染红身上的白衣,无力地躺倒在地上。白泽绝望地看着蓝河,濒临死亡的眼神透着痛苦和恨意,不断涌出血的嘴张张合合:
“你怎么……能……”
血肉渐渐化作白骨,而白骨再散落成灰,被无由来的风吹散开去,不知所踪。
“师父……师父……”悔恨将蓝河的心脏满满占据,他甚至连自己满面热泪都不知道,迷境放大了他心底深处最不愿意面对的残酷,一点点蚕食着他的魂魄,剥夺他的神智。
就在此时,似曾相识的声音划开迷雾,踏破层层阻挠,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不要怕。”
长着薄茧的手轻柔地覆住了蓝河流泪的双眼,沾上夜间湿气的冰凉轻甲贴上他的背脊。即将吞噬魂魄的触手惨叫着纷纷退去,散着淡淡烟草味的怀抱拥住了被拖入迷境的人,将他从那无边恐惧中带回。
“我在。”
在那一瞬间清醒过来的蓝河呜咽了一声,紧绷的背脊终于放松,他咬紧下唇,两行泪再次滑落下来。
他哽咽着,幻境遗留下的破碎记忆飞快闪过他的脑海,电光火石之间,被遗忘的人重新飘过记忆的缺口。蓝河下意识地念出一个名字:
“……叶修。”
“哎,”叶修笑眯眯地应道,“为你这一句,我这就去收拾欺负你的坏人啊。”
他说着,将神色恍惚的蓝河推到了旁边等候的灵鹰背上,不顾对方的惊慌失措,便下达了让灵鹰回程的命令。
灵鹰恐惧着这其中浓厚的妖魔气息,早就迫不及待,长唳一声,身影迅疾消失。
叶修将右手伞尖变换成枪管的千机伞对准了满脸惊愕的魔头,微笑道:“别急着跑啊,师父大人,我可是没有小远那么心善的。”
魔头上下看了叶修一眼,神色渐渐平静,阴冷道:“我说谁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破了我的幻境,原来是麒麟的传承者,还是个凡人。”
叶修依旧笑得眼睛弯弯,千机伞伞柄上的灵兽孔雀符纹越来越亮。
他语气愉快地应道:“这倒是让师父大人失望了,可我并不能算是个普通人啊——”
黢黑的千机伞撑开了巨大的伞面,凭空浮起,旋转在叶修头顶,从麒麟到凤凰,从孔雀到狴犴,各式各样被用作千机伞零件的兽骨弹出各色兽纹,飞快绕着千机伞旋转,构成了一道巨大的法阵,竟是压制住了恢复大半力量的魔头!
魔头感觉到一阵不祥的熟悉,似乎在许多年前,他也曾面对过一样势均力敌的对手,而眼下能够与他抗衡的神兽,四头沉睡,一头被他吞噬了一半神识,另一头苟延残喘,即便是神兽的传承者,也断不可能有这样的强大!
他忽然睁大了眼睛,被戏耍的怒火在针状竖瞳中熊熊燃烧:“你竟是——!你明明已经不在了!跟着你的同类!一起消失在这个世上!”
叶修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呀。”
“不可能!”魔头双目猩红,使尽半数力量挣开压制,他驱尽浓雾,底下的海水中已经有许多庞大的海怪集聚,发出桀桀叫声,等候着主子的命令,一拥而上。
叶修收去了笑容,千机伞缓缓将涂有凤凰符纹的伞面对准了挣开压制的魔头。与此同时,海浪忽然变得汹涌,滔天巨浪将底下大批丑陋狰狞的海怪送上了云端,铺天盖地袭来的金木水火土风雷力量化作绚烂的火球,从海怪口中吐出,随着魔头放出的炼狱幻境,企图将身影显得渺小太多的叶修收入其中,顷刻化为乌有——
斗神双瞳缓缓流转出金色,灵瞳光芒大盛,将虚伪的幻境看得一清二楚。而灵瞳之中压抑的力量终于要倾泻而出——
火红的符纹就在那一刻放出剧烈的强光,浴火的凤凰发出一声尖声鸣叫,巨大的身影瞬间将所有海怪与幻境包裹在熊熊真火之中,蜷成一团巨大的火球,将黑夜照成了白昼。
叶修张开双唇,无声地吐出索命的暗语。
时间就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
不过瞬息之间,蓝河已经被灵鹰驮载到了海岸边缘,就要落在了地上——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能看见,能思考,却不能活动。
所有的怪物,连同着和它们拼死打斗的将士,都停住了动作。就连不断喧哗的海浪也都停在了原地,世界变得安静起来,没有心跳声,没有惨叫声,也没有别的任何声音。
而蓝河却能清清楚楚,甚至不受影响地看见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一道道黑色的光芒从怪物体内涌出,化作尖细如流星的长线戳破怪物的脊背胸腹,成群结队地飞向蓝河身后光芒大盛的某处地方,在那里,浴火的凤凰正在经历生命结束与开始最重要的一个过程——
时间重新流动的那一刻,蓝河重新坠入了喧嚣的世界,他呆呆地坐在灵鹰背上,看着方才还凶残无比的怪物重重砸向地面,胸腹已经被破开,心脏和肠子都成了肉碎。
周围的将士们脸上也带着见了鬼的表情,惊愕地看着彼此,好半会才有人喜悦地哭喊出声,和身旁幸存的同伴抱头痛哭。接二连三的,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起欢呼呐喊,泪流满面,在这渐渐失去光芒的黑夜里庆祝艰难存活的喜悦。
蓝河落在地上,泪痕也没有擦,转过身去看向那光芒消失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凤凰,也没有流星般的黑色长线,只有远处一个身着黑甲的男人,神色悠然地撑着头顶一把飞速旋转的机械伞,向岸边飞来。
蓝河呆呆地望着白天才在夏国见过的叫花子由远及近,落到他身边。对方脸上带着惋惜的笑容,一身威风八面的黑甲,温柔的桃花眼中却映着蓝河的模样,忽然让他有些难以自制地心跳加速。
他这才记起方才的失态,连忙擦了擦脸。
叶修收起千机伞,踏过遍地血污尸体,站到蓝河眼前。
“可惜让他给逃了,”叶修感叹了一声,“不过,你记起我真名,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蓝河愣了愣,回想起方才脱口而出的名字,道:“君莫笑……你叫叶修?”
叶修这次倒是真的笑出声来,两眼弯弯,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心事。
蓝河以为他在笑自己,不禁有些赧然:“有、有什么好笑的!”说罢就要走开去。
下一刻,蓝河却感觉自己撞进了飘着烟草味的怀抱之中。叶修抱紧了他,身上的黑甲收拢,勒得蓝河胸膛一阵发疼。
“能再见到你,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在长滩另一头,麒麟将手中染血的长刀扔到一边,疲惫地靠在了身后的防御墙上。一旁的士兵想要来搀扶他,被他摆摆手赶开了。
他那满头的白发已经被松松挽起,而面孔依旧俊美如常,看着倒像是一个出尘入世的高贵谪仙。
麒麟回想起方才自己感应到的迹象,眉头不禁紧紧皱起。
他竟没有料到,叶修居然拥有同时驱动多种兽纹,并发挥其中力量的能力。明明麒麟的传承只能给予他灵瞳和风火之力,而他作为一个普通人,还能不依靠任何力量,腾于空中。
作为活了千万年的神兽,麒麟自然见过这样的例子,而想来想去,他竟是不知如何面对那最大的可能。
这世上唯一能做到叶修这样的,便只有千万年前天魔大战中,赐予他们力量的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