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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魉城 ...

  •   守着宁国边境军营军师帐的士兵今日感觉背后帐中气氛异常可怖。
      几个战战兢兢的传令官进去,和里头的大人报告了什么之后,帐中响起了好几声灵兽的吼叫。平日里他们接触过灵兽,心里知道那是嘉世陶大人的坐骑灵豹的声音——通常军营里养的那几只灵兽,饿了都会发出那样愤怒和不耐烦的吼叫。
      相互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守帐的士兵又默默地移开眼睛,揣测着那几个传令官的下场。
      过了好一会儿,那些传令官居然手脚完整地出来了,面如死灰,一刻也不敢停地往军营传信站奔去。
      帐中,陶轩眼神冰冷地看着刚刚拿到手的伤亡名单。阵亡一栏中,挨挨挤挤地写满了他派去的那半支飞骑兵的名字,以及坐骑灵兽的代号。
      刘皓的名字首当其冲地写在了第一个。
      陶轩丢开伤亡报告,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将胸腔中那股暴虐的情绪压了下去。
      旁边候着的灵豹像是察觉到主人的心思,走过来蹭了蹭陶轩的腿。
      “雁落山谷,苏沐秋兄妹,”陶轩伸手摸了摸灵豹的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他们两个能干出这种事情吗?”
      他似乎是心有所应,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向帐中角落一个摆满纸卷的木书架。
      陶轩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份情报文书,翻了几页,他终于满意地笑了。
      “夏国国都,天枢塔似遭人袭击,奇异黑影笼罩昌平上空,与此同时海怪入侵昌平。虽尚未知晓其中缘故,但第一波海怪入侵昌平时,不知因何忽然倒地死亡,此般力量非平常术师所可比拟,望情报各处多加注意。”
      关于夏国忽然覆灭的长长文书报告中,有着这样一段的文字。陶轩当时看到虽心中有疑,但昌平沦陷当日,就连自己派出去一队十六人的术师探子也只回来了两个,限于无据可考,也只得作罢。然而现在雁落山谷的事情,和夏国国都发生的海怪集体死亡的事件又是如此相像……陶轩忽然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将文书报告收好,走到桌边坐下,提笔。
      他记得在自己读过的万千古籍中,曾有几本奇书异志,描写过一种能力。唯有这种能力,能够比九阶巅峰术师还要强大,一瞬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众多的生命。
      这世间只有一人,双眸如金,能窥见生死之门,夜行百鬼;能摄人心魄,夺人性命;能看清世间万象,以寿命作代价,窥破天机。
      那一日刘皓见到的除了苏沐秋兄妹,一个水系术师,还有一个普通人。现在看来,那个普通人根本就不是个普通人,而是灵瞳之子!这个世间仅有的一人!
      苏沐秋这么千方百计的,要走难民的路躲开耳目。陶轩起初以为他们是为了躲开嘉世,现在想来何必这么大动作!
      又有一个被同伴推来当替死鬼的传令官进了帐,面如土色地向陶轩报告:“大、大人,新兵当中选拔成绩已经出来了。”
      陶轩此刻兴致正高,放下笔问道:“哦?是谁?”
      “头名是来自夏国的一名十四岁的少年,火系,叫做孙翔,”传令官咽了咽口水,斗胆抬眼揣测了一下上头的脸色,又补充道:“……他几乎把第二和第三人打成重伤。”
      出乎他的意料,方才还放任灵兽威胁他们的陶大人脸上却是一派轻松,轻描淡写地答道:“死不了就成,军医总能把他们给治好。”
      末了又问:“孙翔在哪?能在这么多比他年纪还大的人里成为头名,一定也是块好料子。”
      传令官伏得更低:“大人……就在这孙翔赢了之后,他的眼睛出现了异状,浑身脱力,眼下已经送去了军医处。”
      “什么异状?”
      “孙翔和人对打的时候已经是穷弩之末,在最后关头竟是爆发出了惊人力量,一举撂倒了所有对手,”传令官说到这里忍不住停了停,像是回忆起了当时所见到的震惊场景,“就在那一刻,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眼睛变成了……赤金色。”
      陶轩猛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传令官面前,目光如炬,兴奋得不能自已:“你确定?!你敢保证?!”
      传令官以为自己触到了陶大人的脾气,抖如筛糠,颤抖着答道:“是……是的!当时还有许多兵士也亲眼看见了,可以作证!”
      陶轩愣了愣,继而将桌上写了几笔的信纸撕碎,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眉眼间都是得志得意,看得面前的传令官又是惊吓又是不安的。
      “真真是天助我也!我这便去见见这个有赤金眸子的头名孙翔!”

      许博远痊愈的第二天,苏沐秋就把他和苏沐橙扔进了术师阁的后备训练营里。
      按着苏沐秋的原话来说,他们两个进营就是“活动活动筋骨,别生疏了功夫”。
      然而训练营里的受训成员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觉醒成为术师的时间少说也有五六年,水平都在六阶以上,个个都是精英中的佼佼者。
      已经是六阶快七阶的苏沐橙从小跟着哥哥风里来雨里去,强得和小怪物一般,自然是不怕的。苏沐秋的本意,是为了让许博远转移注意力,练练术师能力,升阶的同时也好将那传承者的能力摸索出来。把苏沐橙给丢进去不过是为了给许博远做个伴而已。
      而这一来正巧,两人的入营赶上了训练营中的选拔。
      训练营为了激励受训术师,每一季度的开期便会举行一次选拔,成绩最高的前三名便有权利选择一名现役的术师阁成员作为自己这一季度的教官,三名之后的便只能等待下一季度。受训术师通常都会明里暗里地相互竞争,以求得自己的成绩能够入得前三,好争取到选择教官的名额。毕竟有“名师”指点,所受的益处可不是一般的大。
      许博远和苏沐橙年龄尚小,经验不足,本来是可以不用参加的,只是苏沐秋一听正好选拔,懒洋洋地大笔一挥,在选拔名单上填上了他们的名字。
      负责名单的黄少天:“……”
      一切都在两个小孩被卖了还不知道的情况下进行。

      许博远把穿了褐色绳子的木牌戴在脖子上,又看了一会,把它塞进了衣领里。
      这是他觉醒成为白泽传承者的第三天,亦是他正式加入术师阁的第一日。
      房门外苏沐橙喊着:“小哥哥!早饭好了!快点出来吃哦!”
      “好的!我来了!”许博远应声出来,北方初冬的寒风随着他开门刮进领子里,激得他缩了缩脖颈。
      苏沐橙伸手牵住他的手,把他拉到桌边坐下:“小哥哥,你穿这么少,也不冷吗?”
      “不冷,”许博远笑着摇摇头,拿着白馒头咬了一口,“这样穿着轻便,方便活动手脚。”
      苏沐橙自己爬上木凳,接过许博远递过来的馒头,两条小短腿晃荡着:“小哥哥你紧张吗?”
      “干嘛紧张?”许博远嘴里含着馒头,含糊不清地应道,等一口热茶咽下,顺着食道一路温热了胸腹,又道:“苏大哥不是说练练功夫,活动活动而已嘛?”
      “那就好,有事我一定罩着你。”
      苏沐橙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的,看上去像一只小松鼠。许博远笑了笑,知道小姑娘向来偏着他,也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一大一小就这么坐在那里,气氛愉快地吃完早饭,背上武器,小手拉大手地赶向营地。
      训练营位于术师阁的西侧,四面都有分塔环绕,中央一大块空地便划作训练场地。
      所有参与选拔的术师整齐列队,站在场中央擂台的一边,手里拿着一块牌子,目光中都流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苏沐秋就这么坐在场边备好的木椅上,享受着四面八方的瞩目,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旁的黄少天说话。
      “我说你,这样真的好吗?”黄少天看着对面场边整齐列队的队尾处,拿着号码牌一头雾水,但仍旧乖乖跟着其他人一起站着的许博远和苏沐橙,心里一阵不安,“你妹妹我不担心,扔上去直接撂倒这里大半。但那个小少年不同啊!哪有你这么糟蹋难得之才的!这里可都是六阶的术师,你把一个——”他的双手比划了一下,“刚觉醒的传承者扔上去?!”
      一旁听着的张佳乐摆摆手:“你别理他了,少天,苏沐秋就是个没心肝的。”
      苏沐秋一撇嘴:“小许的身手可不差,人家还是个小剑客,觉醒时还死撑着砍了一院子的海怪呢!”
      张佳乐下巴都掉下来了:“我去!苏沐秋,你身边怎么都是些小怪物?!”
      黄少天简直心疼得要滴血:“要不是这次选拔规定了不能使用能力,我一定要去把人给救下来!看人那苍白的小脸蛋!可怜的孩子,要给吓坏了吧。”
      苏沐秋假装没看到对面妹妹投过来的愤怒目光,一脸淡定:“阁主都没拦着,那就是没问题了,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要是小许有个什么,我那个徒弟还不把我给手撕了。”
      你那徒弟都没影了!黄少天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继续心慌慌地看着队尾那个模样俊秀的少年。那可是个宝啊那可是个宝啊!

      看了半天,对面的苏沐秋依旧大马金刀地坐着,一点想要叫停的意思都没有。选拔就要开始了,苏沐橙愤怒地直跺脚:“哥哥这个大坏蛋!”
      许博远悄声问:“怎么了这是?”
      他们一进来就被人莫名其妙地塞了块刻有数目的木牌,安排站到队伍里。许博远估计眼前的情况像是要打擂台,看着前面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心里也不禁怀疑起来。
      没等苏沐橙来得及回答,场边负责裁决的术师声音洪亮地传了过来:“首先上阵的是!一号和六号!”
      捏着六号牌的许博远:“……”
      他深吸了口气,给了小姑娘一个安抚的眼神,便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面孔陌生的术师们都在打量着这个未曾见过的单薄少年,投去的眼神或怀疑或轻蔑。
      当许博远终于站上擂台时,他不自觉地伸手,隔着衣服握了一下那块贴着胸口皮肤的木牌。
      之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取下背着的剑,一点一点解开包裹着剑的布套。
      许博远的对手是上次选拔的头名,是个风系七阶术师,一直是苏沐秋的忠实跟随者。上个季度曾选了苏沐秋做他的教官,然而苏沐秋却在结果公布的第二天带着苏沐橙奔去了西域,而这头名的少年术师也一直被晾到现在,明里暗里都被人嘲笑了许多遍。
      绕垂柳想到这里便一口恶气堆积在胸口处不能平息,他又是愤恨又是倾慕地看了场边的苏沐秋一眼,后者眼神发光,冲着台下某个地方挤眉弄眼,完全沉浸在了跟妹妹打眼架和给自家后辈加油打气的氛围,连余光都没有施舍给他。
      这一下又更激发了绕垂柳那熊熊燃烧的斗志。
      “我从前没见过你,生面孔,”绕垂柳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许博远,脸上带着骄傲,“我叫绕垂柳,劝你一句——趁早认输为好。”
      他抽出腰间的剑,精工细造的剑柄熠熠生辉,雪亮的锋刃出鞘一刻,看见的人便知道这是一把绝好的剑。
      原来同是使剑的。
      许博远忽然露出淡淡的笑,将白泽亲手为他打造,一路跟他北上的那把利剑抽出剑鞘,剑尖斜指,隐约闪过一道舔舐过怪物鲜血的颜色。
      “堂堂男儿,铮铮铁骨,若是先屈膝了,又如何对得住一腔沸腾热血?在下蓝河,偏生是不知认输的,恐怕要叫阁下失望了。”
      擂台边,判官刚刚敲响预示对战开始的铜钟,台上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下一刻,绕垂柳睁大双目,双手持剑,向上抵挡,使了五成力气,才没让那从头顶袭来的剑光劈到自己身上。
      黄少天立刻坐不住了,猛拍手边桌案,指着白衣少年对苏沐秋道:“这这这、这孩子!你到底从哪找来的!”
      苏沐秋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尽是赤裸裸的炫耀和得意:得有老子这绝妙毒辣的眼光!
      不管这边黄少天如何惊奇赞叹,苏沐秋将目光投回了擂台上。那上面剑影交织,绕垂柳很快调整状态,一鼓作气,又将形势渐渐拉到了对于自己有利的境况。而身着白衣的许博远不慌不忙,身体灵活地游走在剑光之中,一招一式地抵挡着绕垂柳袭来的攻击,那双眼睛隐隐闪动着兴奋的战意。
      “蓝河……”苏沐秋摸了摸下巴,“一战成名天下知,少不了喽。”

      满脸泥泞的叶修忽然抬起头看向悬挂着血月牙的夜空。
      他似乎有一瞬间,看到了许博远那双映满星辰的蓝眸。于是他忍不住抬起头,看看这罗生门世界里,是否也有那漫天星河。
      现实回应他以狰狞的血月和无尽的浓重,遮掩住高高的天穹。
      他来到这地方已经有三日,按着他肚子饥饿和困意来袭的时间胡乱估算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自麒麟带走了叶修体内的白泽神识,又将他送入了罗生门,指引前方道路的红线便消失不见。叶修既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了这地方,对前方的路途也一无所知。
      这地方除了漫长的黑夜,似乎看不见尽头又鬼影重重的树林,诡异安静,好像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这三日,他都是饿了就啃一口鱼皮袋子里装着的那点干粮,渴了就吸一口水囊里的水,爬到树上过了两个半梦半醒不敢熟睡的夜晚。
      叶修顺着山门后的路深入了树林里,三日都没有转出去,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迷失在这里了。即便能清楚视物,他也感到了魂魄传来渐浓的恐惧。
      直到第四日早上,他吃完最后一块面饼,喝完最后一滴水。树林里断断续续的迷雾终于散开了些,他仿佛看到了前方有别的影子。
      叶修喉咙一紧,满心欢喜地往前奔了几步。
      他走出了这广阔的迷雾林,眼前是一座高大的城门。
      森白的人骨一点一点堆积成城墙,犹如一个巨大的怪物,吞噬了不知多少人,才收集完全了这一身人骨铠甲,阴森可怖。
      城门顶上,高高挂着一块仿佛浸饱鲜血的牌匾,上面乌黑的笔墨大书:
      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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