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记入山深》昨日衣上云

5、涅槃

　　“咚咚咚，大哥，大哥······”他在外面敲石门。我从怀中取出鎏影球，细细擦拭了起来。影像开始缓缓浮现在空中，或许，也只有这死物，才会记得这么清晰了······
　　“你听说了没有，再过几天就是千年一届的万妖会了。”
　　“这事儿谁不知道啊，三十六山，七十二洞，都来参加了。听说啊，每一次举办万妖会，千年易主，妖界各首领聚集，就会打得风云变色。往往会引发仇恨，各派争斗不休啊。”
　　“啊？这么厉害，不过我们这些小妖也只有看着的份儿了。对了，妖界近十年来出了个叫牛魔王的，煞是厉害，我看呐，很有霸主之象呵！”
　　“那边不是牛三吗？走，咱们问问他去······”
　　一行人渐渐远去。
　　我从树中缓缓走出，唉，粉丝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你就是牛魔王？”身后的声音淡淡的，轻轻一声嗤笑。
　　未来得及回头，身影已至眼前。
　　好快！
　　我下意识去挡，抬头，看见那张永远神采飞扬的脸，和嘴角轻扬不羁的笑。
　　“好，就陪你打个痛快！”我朗声笑道。
　　夕阳散成一缕缕余晖，洒在金黄的树叶上，地上的影子模模糊糊连成一片。我们并肩躺在草地上。“好久没有遇到一个像你一样的对手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什么玩意儿？要甚么名？” 他仿佛听到了最不屑的东西，“我是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的，我要做与天同寿的齐天大圣！” 那天，夕阳碎金般灿烂，勾勒出的他的轮廓，那样自信
　　那时，他还不是孙悟空，不是唐僧的大徒弟，没有被上天或是宿命选中。他只是桀骜不驯的孙猴子，是我牛魔王旗鼓相当的对手，是我的弟弟。
　　“跟着我说，我牛魔王”我顿了下，看着他，他一脸不情愿的举起毛茸茸的爪子“我牛魔王”。“错了，你不是牛魔王，你应该说‘我孙猴子’。”“错了，你不是牛魔王，你应该说我孙猴子。”“不是这一句！”“不是这一句！”我没辙了，一巴掌拍向他的脑袋，把他的头摁在地上，听到三声响彻的咚咚咚后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无视他满脸灰尘，自己轻轻扣了三下。帅妖报仇，十年不晚，哼哼，让你偷袭。
　　“好，以后我们就是结拜弟兄了，我是你大哥！”“哦”
　　“以后要听大哥的话！”“哦”
　　“要投票给大哥！还有啊以后要记得经常来看大哥，我住哪你知道吧······”
　　一回头，只看到他乘筋斗云消失在天际的背影，臭猴子！
　　妖王大会如期举行，我不负众望，过五关斩六将，顺利摘下桂冠。得意之余，却忘了树大招风这句话。
　　那天醒来已被曾为我手下败将的青蝠精缚住。“果然如此，呵！”我逼视着青蝠精背后瑟缩着不敢看我的小妖“牛三，你有胆量背叛我，此刻却又不敢看我了吗？”“大王，小的，小的也是不得已，小的一家都在青蝠大王手中，小的，小的······”牛三似乎要哭了，却扑通一声跪下，不语。
　　“青蝠，你的目的不就是妖王吗？也罢，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是时候放了牛三一家吧！”我试着挣脱，无济于事，青蝠这次玩真的了。不过，想要我的命，却并不那么容易。
　　“我青蝠说话算话，放人！”他一声令下。
　　牛三带着一家走出洞府，又折回来“大王，是小的对不起您，来世，小的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说着又磕了三个响头，牛三还是傻，这辈子说的他不是做牛一样。我不无好笑地想，然而下一刻，我就笑不出来了。青蝠精拿着缚妖索，那不是普通的缚妖索，经过妖血浸渍，附有妖魄的缚妖索，除了缚妖，还能，诛妖。看来他的确花了不少心思，这一次真的麻烦大了。
　　“牛魔王，看来这一次，你不会赢的那么痛快了。”索刃即将穿过琵琶骨，我慢慢闭上眼睛，心里越来越凉，却一时毫无办法。
　　“哈哈哈哈哈哈”一股强大的力量！是他！“青蝠精，枉你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竟然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他震耳欲聋之音穿透石壁，土尘纷纷落下。小妖们全都捂上耳朵，青蝠精也略站不稳，大喝“来者何人？如此放诞无礼，敢来我青蝠洞府捣乱！”
　　石壁破裂，碎石溅了一地。夕阳中，他的轮廓被光影剪成精确无误的金色影线，像披着黄金铠甲的战神，就那样立着。手中金箍棒似乎表达着来自血液里的叫嚣，山雨欲来。
　　那天，我们背对背，不知杀了多少敌人。那一个接一个扑杀上来的妖似乎永远没个完，我们就那样，在那个夕阳下，听着小妖们的杀喊声，似乎是从亘古洪荒中传来的古战场的鼓声，一刻不停地谱写我们的，凯旋曲。
　　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个猴子，我是说，精力充沛，刚打完就不知溜哪去了，回来时扛回了一大棵桃树，上面挂满了桃红的，粉红的，白色的桃。我见了忍不住批评“你吃就吃，可人家他桃树长这么大容易吗？你······”还没说完，就被塞了个桃，说不出话了。咬了一口，挺甜的，于是我笑呵呵地收回刚才的话，找个地儿挨他坐下。
　　“天庭要我去做神仙了。”他抛出一句。
　　咬到舌头了。
　　“你？做神仙？”得到一记睥睨苍生的眼神后，我淡定下来“那你要去吗？”毕竟妖是邪，是恶，连凡人都厌恶鄙弃，而神却不一样，享受着世人供奉，不必时时担心天火天雷的惩罚，也无需时时躲避不知何时会来的替天行道的追杀。
　　“看样子吧！”他站了起来，“不过天上倒是没去过，见识一下也无妨。日后也可在猴子猴孙面前耍个威风。”他的眼睛被映得黄金般耀眼。乘着筋斗云，像火凤一般，展翅高飞，消失于天际。
　　“孙悟空以下犯上，劣性难改，搅乱天庭，大逆不道，被如来压于五指山下，令其静思悔过。”小妖报告完。我挥挥手令他退下。并不是大逆不道，只是有些规则无法被忽略，比如，正邪之分。也有些东西，会刺痛人早已麻痹的神经，那是作为一个神仙不该有也不能有的东西，比如，骄傲。那会令人回忆起多少年少无知，而作为神仙，天规在上，有些东西，必须抛弃。
　　他不肯，也做不到。
　　五百年，对妖来说并不漫长。我以为，不过是短暂的别离，凤凰涅槃，仍有重生之时。他不老，我不死，会再见的，一切可以重头再来。可是，凤凰涅槃，究竟该说是新生的那只浴火而生，还是之前那只生命的终结呢？
　　再见，一切恍若隔梦。他乐呵呵地护着唐僧，一行人来到火焰山。“大哥，好多年不见了。我送师父至这火焰山，能否劳烦您向嫂嫂借芭蕉扇一用。”他笑着。我一愣，随即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
　　“孙猴子，先不谈这个，你我多年未叙，先随我至洞府中畅饮一番！”
　　我摆开酒筵，大快朵颐“你送那和尚做什么，肉体凡胎，直接撂下不就得了。我听说你怕他那什么紧箍咒，无妨，我想办法给你拿下来。今后你我兄弟二人共掌妖界，有大哥的就有你的！”
　　“大哥，”他放下筷子，低眉顺眼，错觉的有几分佛性“我已经答应师父要送他去西天取经了。完成任务之时便能修成正果，坐地成佛了。现在我的名字叫孙悟空。”
　　“孙——悟空，什么玩意儿。孙猴子，你不要傻，做了神仙天天被这规那条管的死死的，哪有做妖自在。你忘了咱俩以前在妖界，呵，多风光。你现在竟然要处处听一个凡人和尚的。听大哥的，别修什么正果歪果了。”
　　“大哥，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以前我顽劣不堪，被如来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受尽折磨。幸得师父教诲，才脱离苦海。咱们二人之力，始终斗不过这世间正道的，我也不想，谁会再有无谓的牺牲了。大哥，你借我芭蕉扇，也是功德一件，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咱们一块修成正果啊大哥。”以前他死活不肯叫我大哥，现在终于听到了，却觉得那一声声，那样刺耳。
　　“正道？哈哈，你用了几百年的时间学会的竟然是这个？你孙悟空竟然会说正道？”我笑的颤抖。
　　“大哥——”
　　“闭嘴！”我转过身，抛出两件物品“芭蕉扇，救你师父，从此，咱们再也不是兄弟。定风珠，你送我妖王之喜的贺礼，你选一件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穿透耳膜。
　　“大哥——”
　　“选一件！”以前的他，绝对不会有如此软弱的声音。
　　“大哥，你我的兄弟情义，我自是不会忘的，可是以前我做妖的时候，横行顽劣，闯下了不少祸，取定海神针的那次，东海沿海的百姓死伤无数。如果没有师父，只怕我现在也还不知天高地厚，会搅得三界不宁。我是石猴，无父无母，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答应要送他西天取经，就不能背信弃义。现在我懂了许多事，都是我以前不明白的，犹如凤凰涅槃重生一般，我不再是以前那个我了。但是大哥，你要多保重，天庭--毕竟,邪不胜正。”
　　“大哥，你，多保重。”
　　石门缓缓关闭，夕阳下，他的轮廓被剪出一层柔和的金黄色的逆影。一如当初我那披着黄金铠甲战神般的弟弟。我看着一行人踏歌而去，他走在最前方，昂首阔步，像一只涅槃的凤凰。
　　抬头，夕阳一如五百年前的那轮。夕阳中，他的眼睛黄金般耀眼“我是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的，我要做与天同寿的齐天大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