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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入金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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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热流还没有完全过去,秋伏的热浪又一层层翻滚而来,让人心里难免有些浮躁,树枝上的夏蝉已感知夏天的离去,纷纷变得安静,好在连着几日大雨将一切掩盖了,今日难得的爽朗的好天气,阆中江左盟沉浸在这一片安宁祥和之中。
然而却有人打破了这一室的平静。
“飞流,飞流!”老远就传来蔺晨的呼叫声,自北燕传来六皇子成为太子后,公子就知道蔺晨到来也就是迟早的事情。
“晏大夫”拿着药材反复的翻晒着,身边的人经过打了声招呼,晏大夫也算是公子的名字了,当年林殊可以拆下绷带以后,第一次开口和照顾了自己大半年的人说话。
“劳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从出生至今,似乎从未有人问过自己名字,公子竟有些恍惚,一路颠沛流离,一路东躲西藏,漂若浮萍的日子里,自己拥有过许多的名字,却没有一个属于自己。
“若要唤,就唤我晏大夫吧。”晏是自己外祖母的姓氏,早就决定不再追究过往,父姓自然不能再提,母亲姓名亦太过招摇,思来想去,只有外祖母的姓氏方可拿来用。
而这一句晏大夫就唤了十余年。
想也知道那边在讨论什么,晏大夫并没有在意,十二年过去了,依然绑着发带如同十五六的清秀少年,未长开的五官,让人期盼着未来是如何的光景。当然这期盼终归只是期盼,晏大夫倒也不可惜,世上已没有了给自己及冠的人,一直这般又有何妨,活着死了又有何差?
将手里的药材放好,晏大夫慢慢悠悠的开始在这江左盟里游荡,这成了他每日的习惯,路上遇到的人都会恭恭敬敬的叫一声晏大夫,晏大夫点头示意,并没有多说什么。
等时间差不多了,才走回自己居住的地方,也就是江左盟宗主的院子。自从十一年前梅长苏被带到晏大夫居所,往后十一年两人都一直同吃同住,最开始是怕他半夜发病,后来也就习惯了,若是半夜没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呼吸声定会惊醒。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晏大夫,你来啦。”走进屋子,就看到宗主正在和蔺晨对坐着,蔺晨先笑着打招呼。
“晏大夫,来喝茶。”梅宗主也笑着唤道。
晏大夫点点头,随意的坐到梅宗主一旁,桌上并没有茶,晏大夫将目光投到梅长苏身上。
“修养了大半年,现在我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梅长苏又提起之前的话题。
“你怎么知道你身体恢复了大半?”蔺晨笑的一脸诡异,这倒让晏大夫有些不忿,讽刺的勾了勾嘴角。
“有晏大夫在身边,又怎会有差。”梅宗主显然看出了晏大夫对蔺晨之前那话的不满,虽然晏大夫一直面无表情,但是十年的朝夕相处,对于晏大夫的心绪还是可以猜得七七八八。
“...”蔺晨被咽的说不出话,狠狠瞪了梅长苏一眼。
“无事留了药就可走。”晏大夫直接甩了一句,之前给老阁主写信要了一些成药,要不是自己炼制麻烦而蔺晨在接到消息后肯定会来,所以请老阁主让蔺晨捎带一瓶。
“唉,晏大夫你使唤完就丢啊?这么无情?”对于蔺晨的耍赖晏大夫眼都不抬,直接走了。
等晏大夫走远了,梅长苏才悠悠的开口。
“也不知,将晏大夫卷入其中是对是错。”盯着晏大夫离去的方向陷入沉思。
“如果你不带着他,恐怕江左盟的人是不会让你离开的。”蔺晨甩了一下刘海,眼里全是促狭。
“晏大夫一直不想与人有太多的牵扯,而我却要将他带到那个虎狼之地。”梅长苏烟波流转,翻滚着许多情绪。
蔺晨噗的一下笑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是他又怎么知道,金陵对他意味着什么?”
晚间梅长苏进入内室,见着晏大夫正这那看医书,就走过去坐到了他身边。
“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
“恩”
两人的对话一向都十分的少,往往是梅长苏说很多,晏大夫偶尔应一下,有时候什么也不应。这让梅长苏颇为无奈,自己身体因为执意提前换皮而削弱,晏大夫一直很自责,老阁主早就说了这世上若说谁最了解火寒之毒,非晏大夫莫属,自己能正常的活着,已经很感谢晏大夫了。只是每个人心中的执念不同,林殊的执念是为了沉冤昭雪,晏大夫的执念则是彻底治好这火寒毒。
“你同我明着去”梅长苏又接着说,不过这次晏大夫并没有回答
“到时候说是我药童。”
这话倒让晏大夫放下了书,眼睛转移到了梅长苏的身上,分明表达着不满。
“你这般年轻,说是医师,恐怕外人不信。”神色愉悦的看着晏大夫变了脸。
晏大夫上下打量了梅长苏一番,十一年的接触,刚开始还是一副温润的形象,日子久了私下却特别喜欢逗晏大夫变脸,这个爱好是从蔺晨身上学来的,晏大夫总让人觉得不似活着,虽然活在这人世间,却没有一点人气,不爱说话,面无表情,没有喜好,没有厌恶,一切东西云烟过眼,没有什么能让他多停留半刻。
然而他每次变脸以后就不一样了,脸上没有神色,一切感情都从他的眼里闪现出来,不用开口就能知道他所思所想,整个人也褪去了冰冷,变得生动。所以梅长苏闲来无事,最大的爱好就是逗晏大夫变脸。
“总是晏大夫,晏大夫的叫你,到时候和别人介绍的时候怎么讲?”拿过他手里的书,自己翻看了几页 “这次要住进谢玉的府上,就算是晏大夫,总要有个全名吧。”语气充满了妥协和无奈。
“我曾听过一句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就叫晏雀吧。”这话是当年陈胜吴广起义的话,这马上要去金陵翻弄风云,也算是恰当。
“哪有人这样随意的给自己取名的?”难得晏大夫说了那么长的话,梅长苏又忍不住打趣起他来。
“。。。”晏大夫却垂下了头,陷入了沉思,每当他这般的时候,从他低垂的眉眼里总会看到无尽的哀愁“我有一乳名,唤曲儿。曲儿,雀儿,也是适合。”
讥讽的勾了勾嘴角,想到那曾经温柔的替自己取这名字的人,最后却出卖了自己害得母亲走投无路跳下城楼。
翻身将自己喷薄而出的心绪压下,不恨不怨不喜不悲才能从这似真似假的地方逃脱,这一直是晏雀的信念。
然而人活在世又怎会真的毫无牵扯,晏雀并不知道,当他有名字的时候开始,很多东西就已经注定无法逃脱。
梅长苏静静的看了会儿晏雀的背影,没有再开口,拿着他之前那本书翻看起来。
经过十日水路,十日路路,终于到了大梁的京城。晏大夫本会骑马,只是十日水路折腾的他身心具备,不得已和梅长苏一起坐马车。太久未曾坐车,晏大夫实在晕得厉害,简直恶性循环,虽不至于要人照顾,却也分不心思顾及梅长苏,好在梅长苏身子骨还算好,虽然路途远而显得疲乏,却比晏雀要好上许多,最后沦落到梅长苏来照顾他的地步。
“平日里也有乘船,没想到你竟然会如此晕船。”梅长苏见晏大夫神色好了一些,便随意聊些话题打发时间。
“吃了药,时间不长。”
这话还是让梅长苏忍不住笑了,晏大夫五官清秀,十四五的模样,往日里头发用发带随意的绑着,生活在一起十余年,梅长苏却从未觉得他像孩子。而如今,晏大夫疲惫的躺着,脑袋搭耸着,头发凌乱的散在车厢里,由于车厢并不宽敞,晏大夫不得不绕着梅长苏蜷缩着。梅长苏低头看着那张苍白的脸,感觉那句话充满了孩子气,晏大夫颇爱置气,只是往日被他的气质说震慑,只觉得冷傲,而如今这番模样,却凸显了出来,不过倒让梅长苏心里十分愉悦。
“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一路骑马吧。”
说着用手摸了摸晏大夫的头,晏大夫正昏沉着,对此毫无反应,只是闷闷的哼了一声。
一日后到了金陵城门下,梅长苏掀开一角车帘,望着那熟悉的城门眼前闪现出许多过往,怀念的情绪溢于言表。正同言豫津他们说了两句,就听到城门士兵传来。
“郡主驾到,行人避让。郡主驾到,行人避让”
晏大夫被这一声呼喊惊醒,猛地立起身来,又因为起身太急,头脑更是昏沉,再加上一直没有怎么进食的缘故,身体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梅长苏本也被这一声呼唤惊到,不过见晏大夫要栽倒,连忙将人拉入自己怀里,两人本就是坐着,其实倒下也摔不到什么,不过梅长苏还是不愿让晏大夫这般狼狈。
是啊,狼狈,这十几年的早夕相处,从没见过这样狼狈的晏大夫,他总是一丝不苟,飘然若仙。梅长苏搂着晏雀,两人都有些愣,现在的晏大夫衣衫不整,头发凌乱,面色苍白,梅长苏觉得怀里的人轻小软绵,与寻常男儿不同,又一想晏雀剥皮换骨时甚是年幼,这身子骨还是幼子,心底闪过一丝心疼。
晏雀内心却有些尴尬,虽然这梅长苏算是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梅长苏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处骨骼都有自己人工的痕迹,可以说就算是梅长苏都没有晏大夫了解他的身体。以往都是自己摆弄他,现在变成这样,晏雀十分的尴尬,连忙起身拿出几颗药丸吞下,身体稍微恢复了些,就将自己整理一番。
再看向一旁时,梅长苏正挑着帘子望着外面的女子。那女子一身军装,正和萧景睿,言豫津两位公子对打。晏大夫会武,自然一看就看出他们只是比试,没有杀招。没多久两位公子败下阵来,只听得那言公子笑着打趣“霓凰姐姐,能不能不要一见面就试探我们功夫,这大庭广众的多丢人啊。”
那女子笑得明媚,分外的耀眼“好,下次单独试你。”
梅长苏神色黯淡,将帘子拉上隔绝了外面,晏雀明显的感觉到了他的悲伤却没有多问,将眼睛看向别处,霓凰是他的未婚妻,当年一起鲜衣怒马,驰骋疆场,而如今,自己一身病骨,朝不保夕。
许多的情绪,许多的记忆,还有给那七万人沉冤昭雪的使命,让他心思复杂。
晏大夫难得有些伤感,伸出手拉住了梅长苏。晏大夫的身体并不暖和,当年火寒之毒虽已清除,但是中毒所遗留下来的痕迹却依旧存在着。
梅长苏抬头,笑了笑,似在安慰他,又在安慰自己。
棋盘已经摆好,执棋的人已经落下了子,又怎么能不走完这局棋。
到了金陵晏大夫死活都不愿意去宁侯府,抱着药箱直接面无表情的飞走了。等到了晚间,晏雀悄无声息的潜入梅长苏的房间,刚刚关上门就听到梅长苏的笑声,晏雀难得瞪了他一眼。
梅长苏正拿着一本书,旁边沏着茶还摆着一盘软糯的糕点。
晏雀走过去坐下,拿了一块糕点端详了半天,才轻轻咬了一口,然后把剩余的又放了回去。对于吃的晏雀从来不在意,只是这糕点的做法却十分的有趣。
“这是景睿留下的,说是新开的硕芳斋的糕点。”
晏雀眼神复杂的看着梅长苏,抓住他的手腕儿诊起脉来。很多时候晏雀看不懂梅长苏,但他也并不在意,自己终归是路人,离去只是时间问题,摸完脉,晏雀把玩儿起梅长苏的手,之前就说梅长苏现在的皮子都是晏雀换的,对于这皮子的长势,晏雀十分的好奇,经常会对他摸摸看看爱不释手。
梅长苏也没有在意,任由晏雀揉捏,看完手,晏雀就卷起袖子看手臂,然后再看脸。
对于这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晏雀骚扰的行为,梅长苏只有无奈的看着他,而晏雀虽然木着脸眼神里面却透露着欣喜,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可惜了眼睛。”晏雀靠得很近,右手轻轻抚摸着梅长苏的眼皮,带着少有的温柔和怜惜。
“已经很好了。”梅长苏闭着一只眼睛,带着安抚的笑意看着晏雀,晏雀将注意力从那眼皮上转移到梅长苏另一只眼里,两人相互对望,晏雀突然觉得浑身颤栗,胸腔似乎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急忙坐回位置别开眼,皱起眉头将不该有的情绪压下去。第一次晏雀觉得对面不是他的作品,而是一个人,一个男人。这种腻腻歪歪的思路,让晏雀觉得烦躁不安,甩袖进了内室。
梅长苏有些微愣,直到晏雀消失在眼前,仍有些缓不过来。晏雀总喜欢揉捏自己的身体,毕竟从换皮到修养一直都是晏雀亲手照料,这身皮骨说是晏雀给的也不为过。然而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的东西混了进来,梅长苏甩甩头,总觉得这个想法十分的可笑,自己并没有龙阳之好,晏雀亦是如此,虽然不近女色却也不好男色,自己这是怎么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晏雀和往日并无差别,梅长苏亦是,昨晚的事情似乎没有发生过,也没有存在过,晏雀看着他吃了药,又离开了侯府。
若问晏雀白日去了哪里,第一次来北方的晏雀对于这边的许多东西都充满了好奇,其实也不算第一次只是以前每次路过金陵都是来去匆匆,晏雀一是寻找金陵是否有自己需要的药材,二是寻找记忆中模糊的故人,探寻母亲的埋骨地。
晏雀的母亲是梁人,死在这大梁的京城,却因为身份,只落地抛尸荒野,但母亲在这里有许多故人,晏雀相信他们之中定有一位收敛了母亲的尸骨。只是母亲故人甚多,晏雀接触过的却屈指可数,虽然自出身就带有记忆,但毕竟时间过于久远,而且母亲故人并不是全是可信之人,所以只能凭证微弱的记忆寻觅。
这日刚回到雪庐打开门,一股劲风胡来,想也未想弯腰躲过,手指尖银针已经扎到了那人腰间,那人右手从下往上打去,晏雀脚尖用力飞身离开,下意识的将一旁的梅长苏带起护在身后。
那针很细小,却是沾了药,那人才要近身却突然倒地。
“你没事儿吧?”转头看着梅长苏,平日里两人相处大多是坐着,至少梅长苏是坐着的,但是这次两人都站立着,晏雀才发现自己竟然比梅长苏矮了很大一截,说话的时候不得不抬起头。
“那是蒙挚。”梅长苏有点无奈,自己还没有开口两人就打了起来,还没等自己解释蒙挚就倒下了。
“。。。”晏雀放开梅长苏,走过去拔出自己的银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瓶子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转身就进了内室。
“没想到晏大夫功夫这么厉害。”蒙挚吃了药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有些好奇的询问一旁的梅长苏“之前你说是大夫,还以为是个老头子,没想到晏大夫这么年轻。”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梅长苏打断蒙挚的话“我再不去睡觉,晏大夫等下就要发火了。”
“唉,小殊你…早些睡吧。”蒙挚想说什么,最后无限感慨的叹了口气,离开了。
梅长苏进入室内,晏大夫正在拨弄着自己的药瓶“你怎么那么快掉马甲了?”
兴许是距离自己离开只有一两年了,也许是因为和梅长苏真的太熟悉了,晏大夫忍不住调侃起来。
“掉马甲?”梅长苏没有听懂晏大夫说了什么。
晏大夫突然笑了,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我找到救你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