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天光》Susceptable

8、七叶莲心

　　双足如同飞鸿踏雪轻掠而过，虽是沿着外围绕行，筑天霞已对这水寨有数分了解，愈至深处寨内益加幽静，看来七叶莲心应被珍藏于其中。看准了瓦舍屋脊，筑天霞从外郭一跃而下，刚走完了壁现今便飞檐起来。

　　「若是当点水蜻蜓未尝不可，只是今天这身子有些沉……」

　　筑天霞仍不死心，偏偏背上的人嘴巴紧得似蚌壳，不知为何心生恼怒，她着实想把人摔下后一走了之。

　　「前方房舍雕梁画栋，还引渠守城江河为一池春水，七叶莲心应生长于此处。」过了须臾，莫求总算开口，这话也引起筑天霞注意。她亦觉得此中房舍典雅得格格不入，一点儿也无水寨该有的肃杀气氛，愈是如此，杀手的直觉愈告诉她必得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用力踩下屋脊，瓦片发出极细微的碎裂声，像是在鸿冥中颤抖的一根弦，而筑天霞身影已翩然坠落。将背上莫求放开，果真见着一池碧绿，池中莲荷并无殊异，但仔细观之，却发现最内层花瓣共有七片，内中倒开莲蓬，金黄花蕊团团围绕，阳光底下隐隐透亮，令人见之忘尘。

　　莫求却对此景视若无睹，反而看向一旁花瓣尽皆凋落的孤荷。莫求将身子前倾，一手摇动莲蓬，将一颗颗莲子从中挖出，又伸手揽过第二株……筑天霞仅立于一旁凝神观伺，隐约听见西侧厢房传出窸窣声。

　　「雅韵，我出去看看。」话语甫落，房门即被推开，一名魁梧大汉大步踏出，见着庭院中的不速之客，登时脸色如罩上风雪。

　　「把七叶莲心放下！」

　　方才沉而厚重的脚步倏地奔向莫求，踩得地面砰砰作响，筑天霞看出来者不善，纵身一记快腿拦路，接着劈、扫、挂、摆等腿法连环使出，对方被逼得退后数步，终于趁着空隙拔出金刀劈斩而下，筑天霞一个撩身，腰际软剑也缠上金刀，愣是让对手止步于身前。

　　由拳脚而刀剑，两人在须臾之间已过了数十招。横刀一划地面，大汉站定身形，将两人隔开些许距离。

　　「方才的程氏十二路谭腿颇有火候，是青云镖局的程淮恩亲授的吗？」

　　「怎么？你认识我爷爷？」筑天霞看似轻佻胡说，心中却已暗自警惕。十二路谭腿于习武之人并不陌生，但一般武人重视拳掌刀剑胜于腿上功夫，谭腿练来也只为巩固下盘，对方却能准确说出自己师承何处，无疑也是江湖高手。

　　「不管妳和青云镖局有何关系，东西给我──留下！」男子话尾忽地暴叱一声，金刀扬起，一阵快斩袭面而来，筑天霞亦不畏惧迎上前，软剑于隙缝中弹转轻挑，以无间入有间，和对方的大开大阖斗得旗鼓相当。

　　这厢莫求业已收集得差不多，筑天霞瞥见，趁对方近身之际一脚踢起沙子，急速掉头将莫求往背上一带，后头刀光却又掠影而来。

　　「段郎，停手。」房门推开，一阵微弱女声传入战场。「才几颗莲子，不用……咳咳。」

　　被称做段郎的男子一听闻这阵咳嗽声，马上弃了攻势，回头扶住女子。「雅韵，那些七叶莲心……」

　　「也许对方有急需，段郎算了。」

　　女子病容苍白，身形孱瘦得彷佛飘飘然的风筝，莫求还想细看时，筑天霞早驰了轻功，扬长而去。

　　筑天霞这回是使上了全力，谁叫背后还带着个拖油瓶？将拖油瓶放下，她可以再战个三百回……才怪，她可是个杀手，把拖油瓶当做暗器丢出还差不多。

　　如今背上沉甸甸的，但若让那男子追上又是一番苦战，筑天霞豆大的汗珠也从额角滴落。祸不单行，一阵低沉的笃笃声划破天际──

　　画角声动，水寨众寇皆提起警戒，就连正欲秣马的贼寇也不由得侧耳倾听那笃笃声，不意皱起眉头──怎么风中还有另一股声响？

　　贼寇尚来不及回头，便被人一脚踢翻在地，正是前来做一回窃贼的筑天霞。反正杀手这个行当本就不需脸面，对于偷抢拐骗亦无所在意，上了马后直接叫莫求抱紧她腰际，马鞭一扬，马儿就放开蹄子冲出马厩。

　　虽然寨中众人已有防范，但亲眼看见一匹烈马横冲直撞而来，趋吉避凶实乃人之常情，有大着胆子想上前拦阻的，也被筑天霞一鞭挥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冲出水寨。

　　甫出寨门，二寨主的马队正好回来，双方在绿林前打了个照面。轻骑如风，二寨主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是那婆娘！快给我追！」

　　无奈早已马疲人倦，追之不及，只能退睁睁看着对方扬长而去。

　　一介女流，连身份底细皆无法知悉，就让人在水寨当中穿梭自如，这绝对是当水寇当得最难看的时刻了。

　　筑天霞倒是不敢松懈，不断扬鞭狂奔，直到一滴滴雨珠如钝刃刮过脸颊，才稍微缓了缓速度。

　　「要下暴雨了，妳把身子缩在我后面，尽量不要露出脸面。」拍了拍身后的莫求，筑天霞把腰杆挺直，口中喝斥，马儿向前奔去。

　　不多时倾盆暴雨当头扣下，筑天霞首当其冲，原本绑得精致的小辫子瞬间被雨打散，雨滴顺沿而下成了道道小川，瞇起眼来才看得清楚前方，筑天霞仍旧挺直了身子，挡下迎面而来的风雨。

　　穿过绿林又往前奔驰一阵，总算看见前面有间客栈，筑天霞跳下马背走到紧闭的门口，把客栈大门拍得震天价响。

　　好不容易歇息的掌柜被门外又急又响的拍门声吵醒，赶紧跑出去应门。门一打开，掌柜也吓了一跳，这是哪里跑来的湿漉漉的水鬼？

　　「我要住店，一间上房，两桶热水。还有外头那匹马帮我牵到马厩去喂饱。」

　　这水鬼大喇喇的走入店内，掌柜眼睁睁看着湿透的红衫在地上划出一道小河，也不敢吱声。毕竟见多识广，豪雨当中急奔投店有违常理，这人看上去也不是好惹的主，还是闭上嘴巴赚钱比较平安。

　　刚要回话，掌柜便看见门外又走进一名女子，身上倒未淋得这么湿，显然方才被人保护着，一进门淡淡的笑意让掌柜也稍微安心些许。

　　「三刻钟后，第二桶热水再送进来。」

　　一句冷冰冰的话又刮得掌柜心里一阵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