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山河》秋劭

96、 第三章 终离去

　　司马牧云不愿意去鲁南。

　　这出乎雷子鉴的意料，也让他心中生了闷气，因为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这个司马牧云竟然如此狂妄！但是刘骥将军交待的任务，他不能不完成，一定要把司马牧云带去鲁南，哪怕把司马牧云绑过去。

　　雷子鉴在天剑派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他打算去找司马牧云的师父，天剑派的掌门，听说叫黄景焕，找到这个黄景焕，让黄景焕说服司马牧云去鲁南。

　　雷子鉴出了屋门，问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弟子，掌门黄景焕住在哪里，男弟子给他指了路，说是掌门住在西边一处叫守仁堂的地方，雷子鉴于是就顺着小路往西走。

　　天剑派的房屋是零散分布的，没有院子，雷子鉴走了不远，忽然瞧见窦清芳迎面过来。窦清芳叫住他，“雷官人，你要去哪里？”

　　雷子鉴道，“我来到贵派，还未拜访掌门人，所以现在过去拜访一下。”

　　窦清芳笑了一笑，“雷官人不必见我师父了，因为你说什么他也听不懂。”

　　雷子鉴诧异，“为何听不懂？”

　　窦清芳道，“因为我师父年岁太高，他耳朵已经听不见了，我们平时跟他说话，都是用手比划的。现在门派里的事，都是我师兄在管。”

　　“原来如此。”雷子鉴有些遗憾地道，“我本来想找你们掌门，是想请掌门说服司马公子去鲁南。窦小姐，要不你去好好跟你师兄说说，让他跟我走吧！”

　　窦清芳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一下，心想，刘将军怎么会找雷子鉴这样一个嘴笨的人，来请她师兄。她冲雷子鉴道，“雷官人不用担心，我可以说服我师兄跟你去鲁南。”

　　“当真？”雷子鉴眼中透着兴奋的光芒，“如果窦小姐能让你师兄跟我走，我也可以帮你推荐一下，推荐你到鲁南将军府任职。”

　　“你要推荐我？”窦清芳问。

　　“是的。”雷子鉴道，“小姐那边肯定需要人手，如果你想去，我可以把你介绍给小姐。”

　　“小姐？哪位小姐？”

　　“鲁南大将军刘赫的女儿，刘淞，她是我们整个鲁南的大小姐，如果你到她手下做事，以后必然能得到很多好处。”

　　窦清芳听到这话，不禁有些动心，她从未想过要进军府，但是现在雷子鉴竟然要把她推荐给鲁南大小姐，如果去了鲁南，也能经常看到师兄，可是，她不会去。

　　她对雷子鉴道，“雷官人，你放心，我师兄想好了，自然会跟你去鲁南的，你先在这里住着，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开口。”

　　雷子鉴道，“那好，拜托窦小姐多劝劝司马公子。”

　　窦清芳微微笑道，“你放心吧。”

　　雷子鉴点了点头，然后又原路返回，回自己住处去了。

　　窦清芳望着雷子鉴走远了，她去找她师父黄景焕。顺着小路往守仁堂走，没一会儿就到地方了，只见一个灰衣年轻男弟子，拿着一个大扫帚在门前扫地，她问那年轻男弟子，“师父今早吃饭了吗？”

　　男弟子停下扫地，拿着扫帚回道，“师父早上喝了一碗小米粥，还吃了两个鸡蛋。”

　　“鸡蛋不能吃太多。”窦清芳道，“一天最多只给他吃一个。”

　　男弟子笑道，“知道了，师姐，你现在越来越有当家人的气派了，比大师兄厉害多了。”

　　窦清芳道，“我哪能跟大师兄比。”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屋里传来一个苍老男子的声音，叫道，“是清芳吗？”

　　“是我。”窦清芳说了一声，朝屋内走了进去，只见一个穿着一身灰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凡貌九十左右模样的老者，坐在桌边一张椅子上，这老者正是她的师父黄景焕。

　　“人老了，不中用了，这耳朵不灵了，眼睛也瞧不清了。”黄景焕道，“刚才我看到门外有一个穿白衣裳的姑娘，我猜就是清芳你。”

　　窦清芳笑道，“师父你猜得真准，师父，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当年你师兄刚来的时候，才三岁大，不穿衣裳，还光着屁股……”

　　窦清芳大声道，“师父，我有事要跟你说。”然后拿起桌上的毛笔，在砚台里沾了下墨，开始在纸上写起来，她师父几乎聋了，总是自说自话，一般事情胡乱用手比划一下，现在重要事情，她需要用纸笔跟她师父交流。

　　“你师兄到处跑啊，光着屁股到处跑，他不哭闹，反而很高兴，一边跑，一边挥舞着两只小手，要去抓你师叔养的那个老母鸡，你师叔养的那个老母鸡啊，长得肥，个子大，你师兄人又小，哪里追得上老母鸡，他……”

　　黄景焕话没说完，被窦清芳拉住了胳膊，他脸上微微愣了下，问道，“清芳啊，有啥事？”

　　窦清芳把一张纸拿给她师父，黄景焕接了过去，拿到眼前仔细地看，只见上边写着，“鲁南将军府派人，请师兄去当将军。”

　　“将军？”黄景焕吓了一跳，拉住窦清芳，不敢相信地问道，“你师兄有啥能耐，人家要请他当将军？别是骗人的！”

　　窦清芳把纸从她师父手里拿过来，又放在桌上用笔写，写好后给黄景焕看，只见上边写的是，“去了先当小官，三年之内就能当将军，未来还能当更厉害的将军。”

　　黄景焕看完，笑着点头，“好啊，好啊，你师兄有出息了，好啊，好啊！当年你师兄……”

　　“好了，师父。”窦清芳拽了下黄景焕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提陈年往事了，然后又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给黄景焕看，只见上边写的是，“鲁南在千里之外，师兄去了，可能一年才回来一次。”

　　黄景焕看到这行字，那一双昏黄的老眼中，忽然现出了几分伤感，然而，仅仅片刻之后，黄景焕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说道，“好啊，好啊，当将军了好，让他去吧，早点去，别耽误了时间，人家要是改变主意不要他了，那就不好了，去吧，让他早点去。”

　　窦清芳看着师父的笑脸，看着师父嘴里仅剩的两颗牙齿，她的心里忽然涌出了一番酸楚。

　　“路上多带点干粮，你给你师兄准备准备。”

　　窦清芳轻咬着嘴唇点头。

　　“你眼光好，明天到城里，给你师兄找人做两套新衣裳，老话说的好，人靠衣裳马靠鞍，出门在外穿齐整点，不能让人小瞧了咱。”

　　窦清芳道，“师父，你放心吧，我明天就进城去给师兄做衣裳。”

　　这一次，黄景焕仿佛听懂了她的话，笑着点头道，“好啊，好啊，去吧，去吧！”

　　她站在屋里，望着门外的那棵大柳树，那棵被春风吹拂，柳枝依依摆动的大柳树，那棵他们无数次，从树下走过的大柳树，

　　她的脸上忽然笼起了一层忧伤，

　　因为离去的人总会离去，

　　而她又不能追随，

　　那翠绿的大柳树啊，

　　任它有多得数不清的的柳枝，

　　也留不住终要离去的人。

　　……

　　蕊儿不是离去的人，而是被大魔王绑走的人。

　　这个叫黎冰蕊的丫头只有十岁，她喜欢穿红色的衣裙，就像她的性情一样，热情而又活泼，当然她也很聪明伶俐，是个机灵鬼，甚至有点狡猾。

　　不过再聪明的小姑娘也逃不出大魔王的手心，现在她落到了大魔王的手里，被困在了一处破烂的房子里。其实这房子不算破烂，只因为他们家的房子太华美了。

　　她躺在一张床上，额头还有点发热，头脑还有点昏沉，她的风寒感冒还没有好。

　　一个穿着蓝布衣的老妈子，大概五十多岁，面容慈祥，坐在床沿上，把她身上的黄色锦被往上拉了一拉，把她盖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对她说，“黎姑娘，你好好休息，病好了就不难受了。”

　　“可我心里难受。”黎冰蕊蹙了蹙小眉毛，“我想回家。”

　　老妈子道，“你不要想太多，等你爹娘把钱送过来了，这山上的人自然会让你回家。”

　　“可如果我爹娘不把钱送过来呢？”

　　“你爹娘疼你吗？”老妈子问。

　　“他们很疼我。”

　　“那就没问题了。”老妈子笑道，“你爹娘一定会把钱送过来的。”

　　黎冰蕊还要说什么，这时外边忽然响起一个小厮的声音，“寨主来了！”

　　听到这叫声，老妈子神色微微惊了一下，黎冰蕊倒不害怕，或许因为她年纪小，而且大魔王把她抓来之后，又没对她怎么样。

　　话音落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就走了进来，四十多岁模样，脸庞方正，肤色较黑，穿一身青色袍服，气质竟然还有些儒雅，一点都没有凶神恶煞的模样。

　　或许也因为这个中年男子看上去比较温和，黎冰蕊才不害怕，只见中年男子走到黎冰蕊床边，瞧了瞧床上的黎冰蕊，转脸问老妈子，“病好点了吗？”

　　老妈子站在一旁，恭谨地道，“回寨主的话，黎姑娘已经好些了，今天再用两副药，明天应该就能好了。”

　　这个中年男子，也就是大蛇山的寨主曹敬忠，在床沿坐了下来，温和地瞧着黎冰蕊，问道，“你叫黎冰蕊，你这名字谁给你起的？”

　　黎冰蕊道，“我娘给我起的。”

　　曹敬忠听到这话，黑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就知道，这么好听的名字，一定是你娘给你起的，你娘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也只有她，才能给起这么一个温柔美丽的名字。”

　　“你认识我娘吗？”黎冰蕊好奇地问道。

　　“我认识你娘。”曹敬忠道，“很多年前，还没有你的时候，我跟你娘是很好的朋友，只可惜……”说到这里，神色忽然变得冷峻起来，“只可惜你爹出现了，算了，陈年旧事不必提了。”脸色又温和下来，瞧着黎冰蕊稚嫩又漂亮的脸颊，“你跟你娘长得真像。”

　　黎冰蕊皱眉想了一下，问道，“你跟我娘以前是好朋友，那为什么你还要把我抓到这里来呢？”

　　曹敬忠听到这话，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后道，“不是把你抓过来，只是因为你爹欠了老百姓的债，我现在是在替老百姓讨债，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是什么意思？”黎冰蕊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问道。

　　“替天行道就是……”曹敬忠道，“替天行道就是世上有人做了很多无道的事，需要有人站出来，替苍天，铲除这些无道的人。”

　　“噢——”黎冰蕊似乎明白了，她点了点头，不过立刻又道，“听不懂。”

　　这可爱模样让曹敬忠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他瞧着黎冰蕊的脸颊，“如果你是我的孩子就好了！”说完后站了起来，向黎冰蕊道，“你好好在这里休息，想吃什么，喝什么，就跟周嬷嬷说。”接着转脸对站在一旁的老妈子道，“周嬷嬷，姑娘就交给你了，好好照料她。”

　　周嬷嬷道，“寨主请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黎姑娘的。”

　　曹敬忠又瞧了床上的黎冰蕊两眼，然后就往屋外走去。

　　周嬷嬷望着曹敬忠走在外边路上的背影，她又想起了两年前的旧事。

　　她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依然有几分姿色，她本来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做事，后来曹敬忠把她抢上了山，那个寂静的夜晚，在山寨中曹敬忠的房里，曹敬忠蹂躏了她。

　　当那个看上去温和，实则阴狠可怕的男人，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个寂静的夜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到了她的叫声。那一晚，她恨透了这个男人。后来，曹敬忠玩弄了她一个月，才让她留在山寨中，做了个仆妇。

　　“周妈妈，你在想什么呢？”黎冰蕊看到周嬷嬷站在屋内愣愣地出神，忍不住问道。

　　周嬷嬷回过神来，走到床边，瞧着床上的黎冰蕊道，“黎姑娘，我没想什么，快到中午了，你今天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黎冰蕊道，“我想喝乌鸡人参汤。”

　　天剑派没有乌鸡。

　　但他们有土鸡，他们在门派里养了六十多只土鸡，全部是散养的，其中有母鸡四十多只，几乎每天都能收几十个土鸡蛋。窦清芳想在她师兄去鲁南之前，好好给她师兄补一补，不过不用鸡蛋补，要用他们养的大公鸡补。

　　她从师父的守仁堂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她刚才去见她师父，只是为了告诉她师父，她师兄要走了。然后她去找她师兄，师兄果然告诉她，决定去鲁南！

　　她虽伤感，但也很高兴，中午杀了一只大公鸡煮了给她师兄吃，晚上杀了一只大公鸡炒了给她师兄吃，第二天去县城里，找裁缝李三娘子，给他师兄做了两套新衣裳。

　　又过了两天，衣裳做好了，行李都收拾好了，师兄也跟师父拜了别。

　　他们许多同门一起出了天剑派，顺着道路走了很远，给大师兄司马牧云送别，后来走到一个亭子边，司马牧云向送行的同门道，“各位师弟师妹，就送到这里吧。”

　　一个男弟子道，“师兄，你去了鲁南一定要好好表现，以后可要弄个将军当当。”

　　一个女弟子道，“师兄这么优秀，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又一个女弟子噙着泪道，“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司马牧云道，“过年时候就回来！”

　　这时好几个同门一起道，“大师兄，我们等你！”

　　窦清芳站在人群后，她泛红的眼眶里汪着莹莹泪水，但是怕她师兄看见，徒增伤感，于是偷偷地用手绢擦掉了眼泪，然后走到前边，催司马牧云快走，并让众人回门派，不要再送了。

　　众人听了她的话，就站在原地，看着司马牧云和雷子鉴离开。

　　看着两个行人的身影越走越远，一个青衣女弟子，问身旁的窦清芳，“师姐，那个雷官人不是要推荐你去什么，鲁南大小姐手下做事吗，你怎么不去？”

　　窦清芳道，“我也是堂堂大小姐，怎么能去给别的小姐手下做事。”

　　青衣女弟子笑道，“我才不信呢，师姐你平时可没一点大小姐的架子。”

　　窦清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直望着司马牧云渐渐远去的身影。

　　这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天剑派众弟子的视线里，并且顺着大道向东，几天后到达了一个小镇子。

　　司马牧云和雷子鉴在镇上歇了脚，留在镇上住了一晚，第二天，两人继续出发前行，当他们走到镇口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问题。

　　镇外有两条路，雷子鉴从怀里取出地图，看了看说道，“左边道路可以通到鲁南，右边道路也可以通到鲁南，路程都差不多远。”转脸看着司马牧云，“司马兄弟，你对哪条路比较熟？”

　　他们已经在玄武国境内了，司马牧云之前也没来过这一带，他看着雷子鉴摇了摇头。

　　雷子鉴又拿着地图看，看了一会儿后，说道，“左边这条路，再往前就是大蛇山，右边这条路，再往前是牛石山。”说到这里皱了下眉，“牛石山，牛屎山？这个不吉利，司马兄弟，我看咱们从左边这条路走吧，从大蛇山经过。”

　　司马牧云道，“好吧，就走大蛇山。”

　　雷子鉴收好了地图，然后两个人就走上了左边道路，往大蛇山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