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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站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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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接电话啊。”
青年急得在原地踏步。
“……”
“喂唉!别挂!我是蔺端!”
一阵沉默之后,那一头响起一个甚不清晰的男声,两个字好像在开阔空间里飘渺了一会儿,才传到蔺端耳里。
“……端子”
“唉对对对,赵叔,是我。”
蔺端冲那头讨好地笑笑,却不见赵国栋回话,正疑惑着,突然一通怒骂声撞进了耳朵。
“你特么用什么手机打给我的,你也真敢,小命不要了是吧!”
唔,蔺端觉得自己的耳朵今天是受尽了摧残了,被鬼吼完又被人吼,回去得给它多补几首耽美小黄歌。
他知道赵国栋是担心他,心里还是涌出来
一股热流,身体都觉得暖了许多。
“赵叔,你就别骂我了,我今天上错个鬼车,好不容易逃出来,什么手机啊都给水泡了,要不我哪儿还用借手机啊。”
赵国栋是蔺端他爸从穿开裆裤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蔺端爸去世以后就是他赵叔领他回了家一直照顾着他,赵婶婶也是个贤惠又善良的女人,对蔺端简直比对亲儿子还好,当初蔺端要出来工作,村里人怎么都不同意,还是赵叔一家力排众议一直支持着他。
“鬼车怎么,受伤了没!有没有阴气缠在你身上!你自己是不是也淋湿了!”
“我没事,就是可能得迟两天到了,叔你找大家伙儿看好我姑姑,别出什么事喽。”
“行,你可照顾好自己啊,不然又叫你婶闹心。”
“嗯,知道了,帮我跟一山哥打声招呼。”
“不用,你到的时候再打个电话,我叫一山去接你。”
“行了,打完快把手机还回去。”
“嗯,知道了。”
困境之时听到乡音,这要挂了还真有些不舍,蔺端看了看那个红色按钮,正准备摁下去,又听赵国栋那边支支吾吾地说了句:
“那个,端子啊,这次回来除了你姑姑之外,还有点别的事儿,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啊,也别太在意,回来再说。”
赵叔从来不这样拐着弯儿说话的,叫他这么一讲,蔺端反而不能不在意,这到底是什么事儿,但赵国栋说完就挂了,蔺端估计再打过去人也不会接。
算了,他身边这麻烦事儿还没有解决呢,蔺端想了想,还是先把手机还了吧,他也该离开这地方了。
郑显明抓住拉链头了,大概因为包很新,他稍稍一用力就能很顺地一拉到底,里面的东西一下子暴露在他眼前。
尽管他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了,但视觉上的突然冲击还是让他忍不住痉挛了一下——
——已经不是特别新鲜的尸块挤成一团,能看见带着轻微的尸斑,属于人的肌理的断口整齐地像生物书上的插图,铁锈的腥味透过破了一角的密封袋迅速弥漫开来,代表着恐惧的气息钻进郑显明身上每个人体的入口。
一团血肉模糊中陷着一把形状诡异的长刀。
青年的脚步声近了,郑显明急忙想拉上拉链,可这么危急的时刻他竟然手忙脚乱地让拉链被边上的衬布给卡住了,还怎么都解不下来,满头的汗水瞬时沿着脸的轮廓流了下来。
“大哥,你干嘛呢?”
郑显明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手上的拖把又挪动了两下,借机把行李包往座位下更深处推过去,从他这个角度还是能看到那搭着没拉好的拉链:
“里面太乱了,打扫一下。”
“哦,那,大哥,手机还给你,我得先走了。”
郑显明手上接过青年递过来的手机,心里生怕他去拎包,急拉过他的臂膀道:“外面下这么大的雨,还是等等吧。”
“不用了,这雨看样子是小不下来了,干脆淋着到镇上找个住的地方。”
青年的视线在地上找了找,伸手往靠椅下的包抓过去了,郑显明本能地想阻拦,身体却因恐惧僵硬着动不了,只能流着汗看青年一把把包拖了出来起。
诶没,没看见吗。
“那你把伞带上!”
郑显明赶紧把放在门边控水的伞塞到青年手上,阻断青年能往下看的视线。
可他塞得太急了,没注意着控制自己的力道,青年竟被他推得往后趔趄了几步。
“啊,谢谢大哥。”
这时郑显明才意识到,青年这般瘦弱,又受了风寒,在常年干体力活的自己面前,简直可以说是弱不经风。就算他是杀人犯好了,现在的他手上也没有什么武器,要有的话,自己将他半推半驮过来的时候也早该发现,所以面前的这个青年,对他几乎是没有威胁的。
其实根本不用那么忌惮他。
郑显明突然有了底气,仿佛整个人都冷静了起来,现在手机在他手上,他随时可以报警,青年包里的尸体就是证据,到时候他想狡辩都不行,郑显明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把这个罪犯关在收费站。
那么事情就简单了。
“小子,你包里装的什么。”
青年愣了一下,从刚才郑显明塞他雨伞后他就一直这样站着没动,好像在像想些什么,郑显明这一问,他才回过神来,闻言露出一个苦笑。
“给你看吧,我可够惨的。”
说着青年就去拉那卡到一半的拉链,好像没意识到郑显明已经开过包一样,他几下扯开那卡链的衬布,唰地让包大张,里面的内容又展现在了郑显明面前。
郑显然自然是没料到青年这出人意料的举动,大惊,发现被自己识破了,这就要摊牌吗!
“衣服、笔记本、手机……都湿了,所以我才问大哥借手机嘛。”
青年耸耸肩,手在包里翻了一会儿,将湿了的手机掏了出来,在郑显明面前挥了挥,随后塞进了裤袋里。
怎,怎么回事!郑显明的脸上满是惊异,他刚刚明明看到是尸体的,怎么会变成衣服和……手机呢?
他闭了闭眼再看,里面确实是青年说的那些,一点都没有相似度的东西,他怎么会看错呢,真是……头脑发昏到这个地步了吗?
“啊,啊……你这笔记本款式没见过啊,挺贵的吧。”
郑显明尴尬地没话找话,自己刚才还用那种审讯的语气跟这小青年说话,实在是误会人家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种变魔术似的改变,自己居然接受得这么快。
“还行吧,新代出来旧代打折买的。”
青年说完这句就闭了口不再言语,兀自推开门走了出去,郑显明没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青年走得那么突然,但他就是突然没了拦他的冲动。
郑显明看着青年在那落雨的边缘站住,撑开那把破旧的黑伞,好像他本身就是一滴水似的,走进了雨里很快就被淹没得没了身影,那么的……
那么虚幻。
他就这样站着看了一会儿,脑子里涌进很多乱糟糟的东西,却又都说不出是什么。
“滴滴滴滴滴滴!”
郑显明手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没有被吓到,而是隐隐约约中好像知道了些什么,郑显明瞄了一眼屏幕,发现那里是一片黯淡的蓝。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电话就自动接通了,周身的气息沉了一刻静谧无声,一个低沉柔软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往前看。”
郑显明跟着这指令做了。
雨,漫天的大雨。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郑显明觉得这是当然,可张口要说时,却意外地哽住了。
我,我……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我不记得。
年轻的收费员动了动茫然的黑色瞳孔,眼前的景色渐渐不自然地模糊起来。
蔺端心里清明敞亮,见他不说话便知道他是忘了,他叹了一口气,又道:
“你有工作牌吗?”
郑显明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摘下脖上不知何时垂到背后的塑料牌,翻到了正面,那里贴着一张他略显青涩的六寸照,下面明明白白印了三个黑字——
——郑显明
——我看看你的名字,郑显明是吧,我看这杆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你特么再不升杆我就去你们公司投诉你!
郑显明对青年复述了一遍。
蔺端暂时先躲在了一棵树下,头顶那把破破烂烂不知放了几年的黑伞根本挡不了多少雨,可就是这把突然塞进他怀中的伞,让蔺端觉得,自己应该帮帮那个收费员,至少得让他想起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也算是恩义有偿吧。
但凭他并不能支持这通电话多久,既要远离危险又要让郑显明明白一切的话,最好不顾他的感受单刀直入。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郑显明的脑中本是一片混沌,各种情绪差点因为这句刺激而爆发,这跟网络上的玩笔仙时不要问冒犯笔仙的话的说法是一样的道理,死去的人对死这个字总是特别敏感,对生也是前所未有地渴望。
幸好握拳时掌间那一片湿漉及时将他唤醒,让他不断想起那个在大雨中踽踽独行的身影,郑显明的耳边,那个柔软的声音也一直在安抚他。
“不记得就先别想了,别的我不清楚,你应该是被杀的,你自己背后有一个刀口,你别找着看了,这刀大概捅破了你的脾脏……”
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雨,他替人家值班,正巧遇上了那个对讲机里说的通缉犯,那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对自己还很自信,丝毫没顾忌郑显明就跟似乎是同伙的人打电话,叫郑显明三言两语中就听出了古怪,于是他装作升杆坏了要将他拖住,悄悄打了电话报警,通缉犯嘴里尽带脏字,一开始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正好还下了车跑到路边去撒尿,郑显明耳边接着电话,注意到驾驶座边渗血的大包,距离他很近,想了一会儿他便伸手去拉,就见了里边那一团生前的人死后的肉了。
那通缉犯本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发现东西叫人家看了,便随手在郑显明身上刺了一个毙命的洞,全须全尾地撞杆跑了。
郑显明本是想做个英雄,不料什么忙没给警方帮上,自己小命还撂这儿走不了了,他还根本没察觉自己怎么死了,总想着弄清楚给自己一个交代,死后成鬼便一遍遍重复死前的记忆,这次遇上个跟那杀人犯身材差不多的蔺端,才闹上了这一出。
他这一生没闹出什么轰轰烈烈,就是个人群中普普通通的小人物,就这死还算死得不平凡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