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乾坤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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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克位于岭南腹地，紧邻衡、槃、渝三州，左有锡山，右有衡昱山两座天险，还有豫河支流流经，阿里克依仗地利之险、山势之便，成为岭南唯一一处三不管地带，饶是冠勇如老王爷，亦未能使之彻底臣服。这次世子殿下重伤消息传回后，阿里克的何、胡二氏族立刻起兵反叛，并伺机吞并历来倾向与岭南王府交好的陈氏一族，由此看来，其野心已昭然若揭。”
南宫洛平和地望向柳宴与顾源，舌灿莲花，侃侃而谈：“据臣所知，阿里克外面看上去铁板一块，三族齐心，实际却大不相同。被吞并的陈氏便与胡何氏立场不一，更倾向于主和，与岭南王府和平共处，又或者……归于岭南王府麾下。”
顾源点点头，道：“陈氏当今的族长陈致远与他的独子陈一河数月前曾呈上奏表，称愿率陈氏一族尽数投诚于殿下。”
“撇开陈氏不谈，何胡两族也不太平。何氏族长何冲家里有一发妻一平妻平分秋色，还有五房小妾争奇斗艳，热闹非凡。他的两个儿子一长一幼各有千秋，可何冲独独喜爱平妻所生的幼子，对已近及冠的长子不闻不问；胡氏族长胡烈膝下倒是无子，底下却有一位庶母所生的弟弟令他忌惮不已，想方设法要把他赶出家族的权力中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柳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拊掌叹道：“按先生的意思，就是把他们分而化之，且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咱们只须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即可。这真是……好妙的主意！”
顾源亦点头附和：“如此，臣便去联系曹敛与重杰，让他们退守衡昱山以东，并派人暗中与何家大郎、胡家二爷搭上线。”
“嗯。”
月宫雪清清嗓子，转头对南宫洛低语道：“你忙活了一晚上，现在又要为此事挂心，小心身子吃不消。不如先回去歇息一会儿，左右孤这里已无大碍，若你再因孤而病倒，岂非孤的不是？”
南宫洛看一眼旁边笑面佛似的柳宴和脸色冷淡的顾源，客气地向他们抱拳行礼后，又倒了一盏温水端到月宫雪的手上：“是，臣遵令。殿下也要好好休息，臣晚些时辰再来探望殿下。”
…
“李承和公孙明最近怎么样了？”
喝一口温水润润喉咙，月宫雪抬起眼皮，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
“……尚可。派去的人回话说，他们进府后一直一起行动，消息也往外递了那么三两回，上面大多是王府的一些概况，还有臣故意伪造的军需要事。”
“……”
月宫雪听后并不答话，只微微颔首，便一直拨弄着手里的茶杯，他垂着脑袋，柳宴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好忐忑不安地等着他问责。
不想月宫雪转而又说起了其他：“那日孤召南宫洛于书房议事，鲁大将军明里暗里处处讥讽挑衅，连书房重地也熟视无睹，说闯就闯；后来的宴席上，联合其他大将军给他们五个甩脸子看，还当着孤的面儿大放厥词，语出不敬之词。孤本来敬他是父王副将，一直对王府忠心耿耿，遂对他们大力提拔，没想到啊没想到，竟使他们愈发目中无人，胆大包天，还敢勾结王府二管事曹颖，意欲窥刺王府虚实！！”
说到最后，月宫雪眉间厉色更甚，白玉茶杯被他重重地搁在旁边的桌案上，柳宴与顾源少见他如此震怒，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规劝，只能沉默地低下头去，听候世子殿下决断。
“柳宴，曹颖在你手底下办事，他出了差错，孤肯定绕不过你去，待收拾好这件事后你自己去刑堂领五个板子……孤念着鲁达等人曾为王府操持多年，不欲放大处理，你们两个合计合计，低调些处置罢。”
他哑着嗓子吩咐道：“阿里克氏族反叛一事不失为一个契机，这事就交给你们了，孤本想着回府后便料理此事，结果……”
“殿下好生将养身体便是。出了这等祸事，归根结底还是属下掌管不利，让他们钻着了空子。”柳宴弯腰深深行了一礼，“还未来得及向殿下禀明，陛下/体恤您伤势严重，特遣使者备下药材与补品，快马加鞭送到了临漳，属下前日刚与他们接洽。”
“孤知晓了。”月宫雪沉吟着点点头，半晌又犹豫着问道：“孤遇刺时，那几个孩童……”
柳宴眉心一跳，还未来得及开口答话，顾源抢先一步回道：“殿下容禀。除了那个外族刺客被当场革杀外，臣原本想着先把其他人压入牢中审查清楚，不想几日前使者抵达临漳后，带来了陛下口谕，说要将那几个孩子全部处死，人已经被他们提走了。”
“……”月宫雪脸上神情转冷，他低叹一声，咬牙道：“好……好得很！”
柳宴和顾源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月宫雪伸手揉揉太阳穴，斜眼瞥见他们挺拔如山的站姿，忍不住咧咧嘴角，戏谑道：“嗯，不错，站得挺好。对了顾源，你今日可晚到了一刻钟，是有旁的事耽搁了吗？”
“哪儿啊殿下，您可有所不知——”说起八卦，柳宴脸上强安上去的严肃端正瞬间化为飞灰，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呀，春心萌动，‘英雄救美’去啦！”
顾源偏头冷飕飕地剐他一眼，继而把之前的事情一五一十且呆板无趣地复述一遍后，末了又添上一句：“臣与许瞻的恩怨纠葛，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但请殿下放心，就算臣再如何心悦于他，也不会因私废公，耽搁殿下的大事。”
“无妨无妨，文彦你不必如此紧张，许三公子与伯琰同是归属于孤的人，不会对孤不利。”月宫雪在床上扭了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后才懒洋洋地道：“若你们之间有旧，你便好好带带他。许瞻是个人才，日后亦可堪大用，只是他现在性子太浮，遇事难免冲动。你不是侍卫长么？正好，孤这次打算授予他俩王府侍卫行走一职，许瞻就交给你了……至于伯琰——”
他瞅一眼搁在案上的茶盏，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让他跟着孤。”
底下的柳宴和顾源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柳宴才回过神儿来，他挤眉弄眼的笑着揶揄道：“许三公子，伯琰……哎哟，殿下的心可真是偏的——这才多少时日啊，字都唤得那般熟稔了，遥想当年，您待属下可……”
“是，臣领命。”
顾源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柳宴油腔滑调的回忆。
柳宴：“……”
月宫雪哑然失笑道：“……你们下去罢。惠文，你那五个板子孤可还记得呢。”
“是。”
柳宴愁眉苦脸地应了一声。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一入了九月，天气便开始飞速转凉，王府上下全都开始备制冬衣。月宫雪在床上躺了小一个月，终于被允许起来活动片刻。他耍赖似的靠着南宫洛，把全身的重量全压在他身上，下巴搁上青年身形单薄的肩，歪着头往他耳朵里吹气：“躺了这么些日子，可算是能出去走走了——啧，孤的一身骨头都躺轻了。”
南宫洛心道您骨头轻没轻我不晓得，您要是再吹气，我这身骨头可真要轻了。
于是他偏头躲过月宫雪的公然骚扰，板着脸一丝不苟地答道：“朱大夫要臣扶殿下多去晒晒太阳，臣瞧着那追云楼景致不错，地段也佳，殿下要不要上去坐坐？”
“也好。”
见那人耳朵上浮现一层薄薄的红晕，眼神飘浮却还故作镇定的样子，月宫雪忍不住轻笑一声，直起身子，似笑非笑地一挑眉：“先生相邀，孤岂有不应之理？”
他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本已能下地转悠几圈，只是昨日顾源为他逼出体内余毒，他现在手脚还软绵绵的使不上什么劲儿，便深一脚浅一脚慢悠悠地踱向追云楼，边走还边跟南宫洛耍嘴皮子，一会儿夸他与王府的侍卫服很是相衬，一会儿又借着嗓子哑了不想说话的由头拉过南宫洛的手写写画画，只把人撩得左支右绌、晕头转向，才不情不愿地收了手去。
还是太害羞了，得再多撩撩才行。
月宫雪意犹未尽地想。
…
又是一场秋雨。
细细密密的寒意顺着衣领钻进体内，逼得何尉狠狠地打了个寒噤。
冷，真冷啊。阿里克有多久没有过这么冷的季秋了呢？
他回首望一眼外面绵延的雨势，桌上的白烛被穿堂风裹挟着东摇西摆，发出一声微弱的爆鸣声，烛光无力地晃了一晃，最终归于一片幽暗中。
何尉转回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堂前摆放着的巨大棺木。
那里面，躺着他的母亲，何陈氏。
这个为了何冲不惜与家族决裂、嫁人后一心一意为何家打算、生下何尉后悉心抚育教导，一辈子活在女训女诫中的可怜女人，终于走完了她短暂而可悲的一生。
到头来，她心心念念了数十年的男人，听闻她的死讯也只是冷哼一声，嫌她在临近自己五十大寿时去世平白的给自己招惹晦气，只草草吩咐管家安排相关事宜，自己则抱着美妾继续胡天海地去也。
他听到小厮战战兢兢的禀告声时，不觉得悲哀，只觉得好笑——就是这个男人，竟然寄托了母亲一生一世的倾慕爱恋，寄托了自己幼时懵懵懂懂的崇拜与尊敬。
人死如灯灭。何府的嫡妻去世，除了几个一直服侍她的老人，竟再无人去灵堂祭拜一番——族长都不去，她们自然也乐得看她的笑话。
苦笑一声，何尉起身去取火折子点燃灵烛，就在他起身的时候，一张白惨惨的信纸从他袖间缓缓飘落，落在地上。
看见这张信纸，何尉的脸色瞬间大变。趁着小厮转身打扫门口的积灰时，他飞快地俯身捡起信纸，揣回自己的袖口里。
“少爷？”
那小厮扫完了积灰，回身要去搁扫帚，却见何尉腿直打颤，脸色苍白，便忍不住问了一句：“少爷您还好么？”
“无……无事。你去取火折子来，把灵烛点上。我有点私事要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何尉的声音有些发抖，他擦擦脑门上的虚汗，神色有些许的动摇，可余光瞥见那台死气沉沉的棺椁时，那抹犹豫已荡然无存。
“是，少爷。”
小厮恭敬地应了一声，眼见着何尉形色匆匆地走出门去，他微微垂下脑袋，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来。
顾大人交代的事儿，成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乾坤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