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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追穷寇落陷魇瘴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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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事。
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黄烟早被不知何时刮起的风吹散得无影无踪。
慕晞站在封马城的城楼上,任由冷风灌入领口,双眸微红,却依旧精神奕奕。
刘钰裹着大氅走上城楼,在他身边站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低声道:“殿下,一夜未眠?”
慕晞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沙哑:“睡不着。”
“那风伯的邪术似乎极度依赖天时地利,昨日一场大风,便破了他的手段。”
刘钰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殿下,末将有个大胆的想法。我们或许不必死等慕小将军的消息,只要能确认他们一行人已经撤出北狄边城,我们便可立刻发动总攻!”
这话说到了慕晞的心坎里。
按照计划,慕谨言那边最迟再有两日便可功成身退。
他准备再等两日。
两日后,便下令突袭北狄军营!
…………
两日后,晨光熹微。
慕晞一身玄甲,腰悬长剑,亲手将一份军令递给传令兵。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封马城厚重的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定北军的铁骑犹如一道黑色的怒潮,奔涌而出,马蹄踏碎了凝结在地上的薄霜,直扑铁渡山西北部的北狄营地。
突袭之下,北狄军营瞬间乱作一团。
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帐篷被火箭点燃,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惨叫声、怒吼声和兵器碰撞的锐响交织在一起。
然而,北狄人毕竟是马背上的民族,反应奇快。
短暂的混乱过后,一名北狄将领冲出帐篷,用北狄语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原本四散奔逃的士兵竟迅速集结起来,他们甚至来不及披甲,便翻身上马,一边用弓箭还击,一边向后方撤退,硬生生在定北军的兵锋下稳住了阵脚。
次日,重整旗鼓的北狄军发起了疯狂的反扑。
双方在铁渡山下展开激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这一仗,从清晨杀到日暮,双方都杀红了眼,尸体铺满了山坡,最终鸣金收兵,竟是个不胜不负的局面。
接下来的两天,战况愈发胶着。
定北军攻势如火,北狄军则坚韧如石,双方你来我往,谁也无法取得决定性的优势。
帅帐之内,气氛凝重。
“殿下,我们最担心的,还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刘钰指着沙盘,眉头紧锁,“若是北狄十部倾巢而出,我们主力尽在此处,封马城后方空虚,恐遭偷袭。届时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这正是慕晞迟迟无法下令决战的原因。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尘土与狂喜:“殿下!慕小将军回来了!他带回了北狄军的情报!”
话音未落,一身风尘的慕谨言已经大步流星地跨入帐中。
他看上去疲惫不堪,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一张粗糙的羊皮地图,“啪”的一声拍在沙盘上。
“殿下,诸位将军,这是北狄的兵力部署图!”
慕谨言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点下,“据我们潜入探查,此次进犯我朝的,只有北狄的逐狼部和狩鹰部!其他八部,按兵未动!”
“只有两部?”肖奇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他们疯了吗?就凭两部兵力,也敢来挑衅我们定北军?”
“怪不得之前他们的突袭都是一战即退,原来如此!”
帐内顿时一片哗然。
慕谨言灌下一大口水,继续说道:“北狄其他八部根本不信那个所谓‘风伯’的鬼话,不愿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术士,轻易破坏与我朝多年来的平衡。”
“逐狼部和狩鹰部,不过是他们扔出来投石问路的棋子。若是胜了,他们再一拥而上分一杯羹;若是败了,他们也绝不会出兵支援。”
“殿下,既然北狄只有两部出兵,我们何不集结所有兵力,与他们速战速决?”
“殿下!”肖奇立刻拱手道,“既然如此,机不可失!我们当集结所有兵力,毕其功于一役,以雷霆之势击溃这两部!只要我们打得够狠,够快,让其余八部看到我们的决心和实力,他们必然不敢再有任何异动!”
“末将附议!”
众将群情激奋,只要不是北狄十部齐出,他们有绝对的把握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打回老家!
慕晞看着帐内重新燃起的战意,心中最后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他走到沙盘前,伸手将之前代表着留守和防御的军旗尽数拿起,然后重重地插在了代表着进攻的位置上。
“传令各营!”
慕晞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人的声音,带着一股冰冷的杀伐之气。
“准备决战!”
…………
半月后,定北军主力将逐狼部残兵败将,死死压在了飞云壑下。
这道天堑是北狄边城前的最后一道屏障,峭壁如刀削斧劈,几乎与天垂直。
“过了这儿,就是白驼部的坎坎儿营了。”肖奇抹了把脸上的血汗,啐了一口,“这群狼子野心的家伙,是想把祸水引到白驼部身上,逼着我们跟北狄十部彻底撕破脸!”
慕晞剑眉紧锁,目光如炬,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峭壁,沉吟片刻:“传令!弓箭手压制,步兵分三队,轮番向上攻!天黑之前,必须拿下飞云壑!”
“殿下,末将愿率领先锋队,打头阵!”肖奇请命道。
“准!”
战斗异常惨烈,直到第二天午后,一声凄厉的号角自飞云壑后方传来。
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被从峭壁上扔了下来,滚落在阵前。
那是逐狼部四将之一。
峭壁上残存的北狄兵士瞬间崩溃了。
他们的援军,北狄十部之一的白驼部,竟然用同族将领的头颅,彻底击碎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逐狼部首领眼见大势已去,丢下所有辎重牲畜,带着几个亲信仓皇北逃。
“狩鹰部呢?”慕晞问着被俘的残兵。
那残兵浑身发抖,用蹩脚的通用语回道:“他们……往西北跑了……”
狩鹰部人数不多,却极擅游击,比逐狼部更难对付。
所幸,慕谨言的小队一直死死咬着“风伯”的踪迹,硬生生将他与狩鹰部主力切割开来。
慕晞当即下令,分出数千人马交由副将,继续追剿狩鹰部主力。其余将士,由肖奇带领,押送俘虏班师回封马城。
而他自己,则亲率一千精兵,与慕谨言会合,目标只有一个——
猎杀“风伯”!
…………
黑风谷,北狄与大雍交界的一片不毛之地。
与慕谨言会合后,风伯的踪迹最终锁定在了此处。
“封马府离此处甚远,一旦我们在此处有异,肖总管恐怕来不及带兵支援。”
慕晞道,“但此谷又大、易守难攻,此时若将那‘风伯’放过,后面在想寻到他的踪迹就难了。”
“此处跑马到天同府倒是近,快的话,一天也就回来了。”
慕谨言道,“都是边城,与他们知会一声,让他们做好准备支援不就行了?”
慕晞也有此意。
但他手上没带着圣旨,又是一路把麻烦追到了这边,若以身份强压地方,传回京城,难免落人口实。
思来想去,他提笔写了三封信。一封送往天同府“求援”,一封快马加鞭送回封马城给肖奇,最后一封,则直接发往京城。
这样,他既不用出面,各方又都清楚了情况。
天同府大概也不会希望堂堂皇子、亲王因为得不到支援死在异乡,因此必定派兵接应。
“我若是那天同府中管事的,肯定恨不能将那‘风伯’碎尸万段了。”慕谨言拍手笑道,“他一个北狄人,逃命不往北边跑,怎么反折腾到西边来讨人嫌!”
“恐怕他是另有图谋。”慕晞将信交给传令兵,眼神幽深,“这黑风谷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他把我们引来,免不得是要拿这地形做文章。”
“凭他龙潭虎穴,此刻也只能闯一闯了。”慕谨言拍去身上土尘,“等明日天亮,我们就进谷一探究竟!”
夜里,山风灌入山谷,发出呜呜的声响,好似鬼哭。
或许是脱离了大部队,又或许是身边少了刘钰那张稳重的脸,慕晞睡得极不安稳。
意识在黑暗的泥潭里反复挣扎,他几次醒来,眼前却都是一片化不开的浓墨。他想开口喊人,喉咙里却像是堵了棉花,一个音节都发不出,随即又被无边的倦意拖入沉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和血腥味终于换来一丝清明。
他醒了。
可眼前,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种诡异的、死寂的黑。
“营官!”
无人回应。
慕晞心中一沉。
“慕谨言!”
依旧无人应答,只有风声在耳边盘旋。
慕晞深吸口气定定心神,伸手摸索,身下还是他熟悉的行军毯。
他抽出长剑,以剑尖点地,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没走几步,便碰到了冰冷的铠甲。
他顺着铠甲向上摸去,在那人的脖颈处探了探。
温的。
人还活着,没有外伤,只是陷入了和他之前一样的沉睡。
可恶!
他心中暗骂,一路小心谨慎,终究还是着了道!
如今他虽醒着,却成了瞎子,在这陌生的山谷里寸步难行。若是贸然乱闯,只会暴露位置。眼下唯一的活路,就是等。
等天同府的援兵。
但愿……昨天那封信能及时送到。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营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慕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退回帐内,长剑横于胸前。
“殿下——”低低的呼唤声在外面飘荡,“殿下——慕晞?”
是慕谨言的声音!
“我在这里!”
慕晞连忙用声音给对方指出方向,“慕谨言,你可看得见?”
那边愣了一愣,叹口气:“果然我们是看不见了么,我还以为是天黑的古怪。”
慕谨言在黑暗中摸索着,跌跌撞撞,好容易才挪到慕晞身边。
“殿下,果然如你所料,这风伯是有意引我们来这边的。”
“好在我们提前选了足够隐蔽的位置,又下令不许生火,这才没有暴露。只是眼下情况不知还要持续多久,我们该如何是好?”
慕晞沉吟片刻,道:“如今我们不知虚实,不宜轻举妄动。”
慕谨言重重叹了口气,刚想再说什么,慕晞的手忽然搭在了他的手背上,用指尖飞快地写了两个字。
噤声。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