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思前路暂断相识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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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恶司一行人悄然隐没在夜色里，刘钰却在王府门前站了许久。
夜风吹来，带着雨后的湿冷，让他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可心头却又压上了一块更重的石头。
“下狠心做些不道义的决断，也无不可。”
江世初此人，确实如一块磁石，不断吸引着天大的麻烦。
他深以为然，却又不知该如何再向殿下开口。
书房中，慕晞已将那些民俗杂谈推到一旁，重新拿起了魏永诚的卷宗。
一阵风吹来，窗柩微微作响。
慕晞抬眸，正对上返回的刘钰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抢先一步开口道：“后院似乎有些动静，你带几个人，小心过去看看。”
刘钰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你带几个人，悄悄过去看看。”慕晞的声音很低，“小心些，斩恶司的几位大人，未必真愿意就此将我们放过。”
“是。”刘钰领命，带人悄然退了出去。
书房里在短暂的波动后重归寂静，慕晞的心却好似怎么也无法再静下来。
轻轻一声叹息后，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夜风带着雨后的湿冷气息扑面而来。
雨后的天空澄澈如洗，一轮明月高悬，清辉遍洒。
他想起方才斩恶司那番话，再联想到尚书府之事可能引发的后果，不由得揉了揉眉心。
此事既已捅到御前，无论斩恶司那边调查结果如何，皇帝必是要问责的。
太子一党恐怕也会借机发难，参他一个结交方士、不修正道的罪名。
加上之前孽龙之事，父皇并非真的对他的行为满意，如此一来，若是世初真的无法从尚书府事件中脱身，即便有他作保，恐怕也免不了要吃些苦头了。
不过，此事还远没有到山穷水尽、无可回寰的情况。
他转身回到案前，目光落在方才特意挑出的那几份卷宗上。
方才他已发现，魏永诚的履历大有问题。此人乡试、会试的文章皆平庸无奇，唯独殿试那篇，文采斐然，判若两人。
他已命人将同科所有考生的卷宗调来比对，想必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有所收获。
无论是此人用了某种手段作弊，抑或是重新誊抄贴名条时，有人做了手脚，还是单纯的失误，此事最终能被遮掩过去，都少不了各部的“通力合作”。
此事可大可小，却牵连甚广。
若想以此为突破口，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弄清其中的利益纠葛，绝非一时之功。
除此之外，魏永诚迎娶的那位二房夫人，也并非平平无奇之辈。
他命人查来的资料显示，这位尚书大人迎娶二房夫人，从相识到纳妾，前后不过月余，过程顺利得有些刻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安排引导。
慕晞下意识摩挲着指尖，心中各种念头千回百转，最后不得不承认，斩恶司那人说得对。
他欣赏江世初，可眼下局势波谲云诡，两人都已站到了风口浪尖。
暂时拉开距离，彼此撇清，才是对双方最好的保护。
…………
恰在此时，刘钰回来了，脚步匆匆，脸色却比去时更加难看。
“殿下，江道长回来了，如今仍歇在客房中。斩恶司的人……似乎确实离开了，并未在附近发现踪迹。”
慕晞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据江道长所言，尚书府中情况极为不利。不仅之前风闻有异的大夫人和小世子身亡，连魏尚书，和他请来的一众术士，也都未逃过劫难。”
刘钰的声音压得极低，“如今府中能主事的，恐怕只剩下了那位进门不久的二夫人。”
“但这位二夫人并未在案发现场……江道长说，他们做法之时，为了避免波及无辜府中人，便令一众仆人等全都躲进屋中等候。”
“虽然这样一来，确实保住了他们的性命，但眼下，也没人能为现场仅剩的江道长作证了。”
刘钰说完，屋内一时寂静。
慕晞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眸思索片刻后，无奈的轻叹了口气，点头道：“知道了。”
刘钰看着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那殿下……打算如何与江道长商议后续之事？”
慕晞走到书案后坐下：“按那白岳麟说的办。我会如他所愿，向世初讨要那颗朱丹。”
刘钰皱眉，不解道：“殿下当真信了那来历不明之人的鬼话？”
慕晞垂眸，未置可否。
他能感觉到那个自称为自己的守护龙神的家伙，对江世初的在意。
既然如此，自己眼下做不到的事情，或许对方是能做到的。
“信与不信尚在其次，既然我答应了他，便没有率先毁约的道理。”
慕晞道，“但尚书府一事事关重大，既然没有更多证人，在事情彻查清楚之前，我们也不便再相信江道长的一面之词。”
“无论怎么查，江道长恐怕都难脱干系。”刘钰听出慕晞言语中以退为进之意，追问道，“若是斩恶司再来寻人……”
“江道长虽然客居我们府上，但究竟是去是留，还是由他自己做主。”慕晞道，“至于斩恶司，他们若无凭无据，我们不必理会。但若有陛下圣旨，本王自然也没有阻碍办案的道理。”
刘钰闻言，心中那块悬了半宿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都松快下来。
“殿下英明。”刘钰躬身道，“夜深了，今夜总算有惊无险。殿下也早些歇息吧。”
慕晞“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刘钰悄然退出书房，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
窗外，一只夜鸦嘶哑地叫了一声，振翅掠过高墙。
从高空俯瞰，整座京城沉浸在墨色的静谧之中，而方才还灯火通明、如暗夜明珠般的燕亲王府，一盏盏灯火接连熄灭，最终，也彻底融入了这无边的黑暗里。
…………
数日后，斩恶司的人果然来了。
比起那夜的悄无声息，这次的阵仗要大得多，一队玄衣劲装的官差立在王府门外，气势汹汹。
刘钰得了通报，脸色一沉，快步走进书房。
“殿下，他们来了。”
慕晞正对着几份旧卷的笔迹，在一旁的纸上缓缓写下“张之维”三个字。闻言，他笔尖在纸上微微一顿，墨迹沁开一个小点。
他搁下笔，神色如常。
“请他们进来。”
刘钰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引着一行人进了正厅。
为首的正是那夜跟在青年身后的“小白”，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官服，腰板挺得笔直，努力想做出几分威严，但眉宇间的跳脱之气却怎么也藏不住。
“燕亲王殿下。”小白对着慕晞拱了拱手，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双手呈上，“我等奉圣上口谕、持大理寺拘捕文书，前来提拿疑犯江世初，还望殿下行个方便。”
他话说得客气，眼睛却紧盯着慕晞，手里的文书捏得有些用力，生怕这位王爷当场翻脸。
谁知慕晞连看都没看那文书一眼，只淡淡道：“奉旨办案，本王自然不会阻拦。人就在后院客房，你们自去便是。”
小白一愣，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没想到慕晞会如此干脆。
慕晞对刘钰道：“刘长史，就由你带几位大人过去吧。”
“本王还有要务在身，就不围观这等锁人拿人的场面了。”
“是。”刘钰躬身行礼，随后转向还愣在原地的小白等人，“众位大人，请随我来吧。”
前往后院的路上，小白憋了一路的话，到底还是没忍住漏了出来。
他向刘钰悄悄道：“殿下这是不愿意亲眼看着友人被从府里带走吧？”
不等刘钰回答，他又自顾自地点点头：“不过也是，要是我的朋友遇上了这样的事，我肯定也难办得很。”
“说实话，今天殿下能放我们进来，我觉得就已经算十分深明大义了……但愿等会儿别叫我们白跑一趟就是了。”
刘钰听得眼皮直跳，也不好接话，干脆一路沉默，将众人带到了客房院前。
“此处便是江道长的所在。”刘钰抬手向其中示意，“各位大人请便，我就在门口等候。”
小白领队“嗯”一声，提提气，清了清嗓子，对着身后众人正要发令进院拿人，却见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恰在这时，小白身上一道金光闪过，还未等众人看清，那院内人影手上就多了一圈金色绳索。
江世初低头看了眼腕上金索，淡淡一笑，向外面众人道：“对付我这么个小小道士，也用得上追魂锁这等宝物么？”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就是疑犯江世初咯！”小白见正主束手就擒，反倒又有些不安起来，“当然，你不承认也没用，这追魂锁在尚书府已经记录下了你的气息，就算你不是江世初，也必定是与此案有关的要犯！”
见江世初没有说话，他一边命人进去把人带出来，一边又道：“传闻你能降孽龙，能治恶鬼，我还以为是什么得道修行之辈，没想到，倒是个俊俏小郎君。”
“但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小白又向刘钰道，“刘大人，你不知道，这世上专有一种能够改变自己容貌的法术，便是个垂垂老者，也能须臾之间变做一个青年才俊呢！”
“可惜，我倒是没有那样的本事。”江世初随人走出，免不得被推搡了几下，却仍面带笑意的搭话。
刘钰见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清亮得惊人，不知为何心中竟然生出一点不忍和愧疚，错开了眼神。
“留着你的巧舌，同判官大人说去吧！”小白轻哼一声，总算找回了领队的气势，“疑犯押走，你们几个，进院查探一番，看有没有其他可疑人士藏匿，另外贴上封条，避免证物遗失！”
说完，他转向刘钰，正式地拱了拱手：“刘大人，此院落恐怕还得烦您跟殿下交代一声，在我们查清案件之前，切勿让人误入。只因我们斩恶司的封条上有些特殊的咒语，若被寻常人触碰，可能会有些小麻烦，到时候解释不清，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刘钰总算从他嘴里听到句正经话，忙还礼道：“自然。”
约莫一刻钟后，斩恶司众人从燕亲王府中鱼贯而出。
由于是秘密办案，江世初并未被囚车押走，而是和小白一同，坐上了一顶不起眼的蓝色小轿。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以为是宫里从燕亲王府，特地请了什么贵客呢。
刘钰送走众人，返回府内，一时没找到慕晞。
略作思索后，他快步走到马厩，果见慕晞正站在那匹神骏的烈马身旁，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它油亮的鬃毛。
那马被江世初施过法，又从雷家自己跑了回来，脾气比起其他官马仍是暴躁许多，却偏偏对慕晞格外温顺，正用头轻轻蹭着他的手心。
“殿下，人……已经带走了。”刘钰低声道。
“嗯。”慕晞应了声，手上动作渐缓，语气沉了下来，“年市将开，届时你寻个机会，命人将此马卖掉，换一匹品貌相似的回来。”
想到斩恶司那件能自动索敌的法宝，刘钰心头一凛，立刻明白了殿下的深意。
“是。”
又过了片刻，慕晞停住动作，转过身，细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和袖口，随后昂首挺胸向外走去：“走吧，斩恶司这一去，恐怕明日父皇便会以此问我。”
“如何对答，我还得同你聊聊，才有更清晰的思路。”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思前路暂断相识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