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归墟梦断见故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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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死寂，灰烬飘零。
那件匆忙披上的黑色衣袍，遮住了江世初身上大部分的伤痕与血污。
他紧闭双眼，眉头却越皱越紧，似乎正被困于某个挣脱不得的梦魇。
有什么东西正从四面八方飘来，冰冷，死寂，带着终结一切的气息。
…………
江世初睁开眼。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他身上散发着朦胧的微光。
他试着动了动手脚，却没有任何真实的感觉。
看来，只有他的神魂被拽入了这个空间。
这里是哪里？归墟吗？
江世初无法确定，毕竟没任何人从归墟去而复返过，更别提描述身处其中的感受了。
正思索间，四周死寂的黑暗忽然起了波澜，像是由他引起了什么涟漪。
四面八方不再像刚才那般安静，江世初能够感觉到，某种粘稠、沉重的气息正缓慢向他靠近。
那气息像是孽婴身上的煞气，却又远比煞气更古老，更纯粹。没有狂暴的恶意，只有一种要将万物消解、同化的死寂。
江世初凝神守心，正思索对策，黑暗中却忽然飘来一些细碎的声音。
“江世初……”
“江道长……”
“江……世……初……”
声音既杂，又忽隐忽现，听着像是许多人，从不同的方向传来。他凝神分辨了片刻，心头一沉。
是天一道人、和尚、茅山道人和那只狐妖？
他们的声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非是庭院中又出现了什么异动？
是白岳麟那家伙做了什么，还是诛魔阵出了什么异常？
江世初心神难免有些动摇，尤其想到白岳麟那厮曾经的所作所为，更是后悔没早点提醒龙七和众人提防。
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沉入归墟，就算他们出了意外，自己如何能得知？
或许，这些声音根本只是归墟的把戏，是这个世界为了吞噬他的意志，制造出来蛊惑他的而已。
他镇定心神，索性朝着一个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同时扬声问道：“天一道长？和尚？你们在何处？”
没有回应。
那些声音依旧自顾自地重复着，像是彷徨的地缚灵，一遍遍呢喃着他的名字，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江世初追逐了片刻，见始终无法沟通，便停下了脚步。
此地不宜久留。当务之急，是脱离这片幻境，重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只要能与肉身取得联系，他总有办法离开归墟。
他闭上眼，沉下心神，试图在无尽的黑暗中，寻找那一丝属于自己的气息。
然而，这个世界像是完全封闭的。任他向何方探寻，都找不到边界，只有那股冰冷、可怖的混沌感觉若有似无的跟随和阻拦着他。
江世初无奈的叹了口气，睁开眼睛，下意识如同往常一样抱怨了一句，随即愣住。
对了，龙七！
为什么他没听到龙七的声音？
莫非，是他和龙七之间的契约，保护着什么？
江世初立刻集中精神，尝试催动那份深藏于识海的契约。
几乎就在他动念的瞬间，前方无边的黑暗中，竟真的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江世初心中一动，竟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欣慰。
两人之间的羁绊竟能穿透归墟的界限，看来，那家伙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在乎自己得多嘛。
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他立刻循着那光芒的方向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那光点终于放大。一个和他一样散发着微光的身影，静静地平躺在黑暗之中。
“龙七！”
他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脚步就猛然顿住。
龙七的身形近在咫尺，可却是一副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气息全无的模样！
更可怖的是，那照亮黑暗的光，竟是从他四分五裂的躯体中散发出来的！
一道道狰狞的伤口撕裂了他的身体，每一道伤口边缘，都残留着焦黑的痕迹与跃动的电光。
这股力量……是天雷。
为什么龙七会被天雷所伤？
此刻的江世初明明没有身躯，却莫名感到有些窒息。
他伸出手，犹豫着感受了一下那些焦黑痕迹的气息，不可置信的倒退两步——
不，这绝不可能！
这些痕迹中怎么可能残留着他的灵力？
“不……不可能……”
他口中喃喃，脑中一片空白。
是他杀了龙七？
江世初耳边隐约听到“砰砰”的剧烈心跳声，维持许久的镇定层层碎裂，窒息感也越来越强烈。
他强忍恐惧，伸出手想去触碰龙七的身体，想将他摇醒。可他的手却径直穿了过去，什么也碰不到。
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徒劳无功。
“不，不会这样的……师父明明说过，只要我没有害人之心，祂就不会出现……”
周围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带着贪婪的意味，开始缓缓蠕动，一点点吞噬着龙七身上散发的光芒。
契约连接的那道光线，也随之忽明忽暗，眼看就要断裂。
“不！别消失！”
江世初嘶吼着，本能地想施展术法，可在这里，他引不动一丝一毫的灵力。
就在光芒消失的刹那，他背后，那些原本遥远的人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
茅山道人、天一道人、和尚、狐妖……他们的身影在黑暗中浮现，面容扭曲，眼神怨毒。
“都是你的错。”
“我们都死了，都是因为你一意孤行要开诛魔阵！”
“你这个灾星……尚书府满门，我们三家术士，全因你而死！”
“他也会死。”狐妖的声音幽幽响起，指向那正在消散的龙七，“他为你冲进归墟，沾染了死气，注定要被吞噬，尸骨无存……就像我夫君一样。”
一句句呢喃钻入耳中，狠狠扎进江世初的心里。他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龙七，恍惚间，仿佛从龙七破碎的身体里，听到了阵阵属于婴孩的啼哭。
“有死便有生，有生才有死，这不是很公平么？”
是孽婴的声音。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要做什么？
江世初的意识渐渐模糊，周围的黑暗与混沌迫不及待地涌了上来。
“你和我是一样的……只不过……多了一副躯壳而已……”
“与我合而为一吧……我可以为你实现……一切愿望……”
冰冷、令人恐惧的黑暗似乎变得温暖起来，江世初牙关紧咬，低声念诀坚守灵台最后的清明。
就在他感觉越来越有心无力之时，一层带着黑色轮廓的光晕自他身上浮现，如同一件贴身的甲胄，将那些试图侵蚀他的混沌与黑暗，尽数隔绝在外。
紧接着，一声狂怒的暴喝，如惊雷般在他神魂中炸响！
“江世初！”
是龙七的声音！
江世初霎时精神一震，眼前的一切瞬间破碎。
无数画面如走马灯般飞速闪过——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洞穿琵琶骨的漆黑锁链，高耸入云的处刑台上，漫天都是看不清面孔、却透着无上威严的身影……
那些画面一闪即逝，快到他根本无法捕捉细节。
黑暗如潮水般褪去。
周围的景象从漫天灰烬的庭院、庭院中交战的两人身上开始飞速倒退、变幻，像跌入了一个由无数碎片构成的万花筒。江世初在其中天旋地转，左冲右撞。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一个晃神，豁然睁开了双眼。
没有尚书府，没有诛魔阵，也没有龙七和白岳麟。
头顶是繁茂的枝叶，滤下斑驳的日光。鼻尖是潮湿的泥土和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身下是柔软的落叶。
他撑着剧痛的身体坐起，环顾四周，只见参天古木，藤萝密布，竟是身处一片静谧的山林之中？
…………
“在看什么？”
一个温醇的声音自身旁响起，江世初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催动灵力护体。
念头刚起，四肢百骸如遭万千钢针攒刺，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他眼前一黑，险些就此痛晕过去。
“别乱动！”
一道身影瞬息间闪至他身后，一指点在他的背心。那股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的灵力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瞬间被戳散了。
剧痛稍减，江世初身子一软，便要向旁倒去。
那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顺势盘腿坐下，将他扶在自己膝上，一股温和的灵力缓缓渡入，引导着江世初体内紊乱的气息重归正轨。
江世初感激地抬眸，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眼前人眸带桃花、灿若星子，容貌温润亲切，一身绣着银亮水纹的月白道袍，在林间日光下泛着柔光。
这容貌……这气息……还有这件道袍……
江世初双眸睁大，多年前的记忆涌入脑中。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在山间跟着师父修行的无忧岁月。
那人见他眼神直勾勾的，还在继续输送灵力，口中温和道：“你体内残留着天雷之力，此刻经脉受损严重，切莫再强行运功……”
“师父？”
他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泪水不受控制地蓄满了眼眶。
对方被他这眼神看得一愣，两颊竟有些发热，随即化作几分尴尬，温声道：“小道长……大约是认错人了。”
江世初回过神，眨了眨眼，泪珠滚落，那股翻涌的情绪也迅速冷却下来。
“抱歉。”他低声道，挣扎着撑起身体，靠到一旁的树干上喘息，却还是忍不住又偷偷瞥了那道人一眼。
此人确实与他记忆中的师父一般无二。
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眼前这人的言行举止，比记忆中的师父少了些沉稳，多了几分……青涩。
江世初大脑飞速运转，很快想到了此事唯一的一种可能——
莫非，他被归墟送回了过去？
正思索间，感受到对方视线，江世初抬头道：“方才对道友多有得罪。道友与我曾经的师父容貌相仿、衣服又相似，故而我神思混乱之时，误认了。”
那人立刻道了声“无妨”，又道：“相见即是有缘，在下慕白，倾慕的慕，黑白的白。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江世初。江河的江，世界的世，初始的初。”
互通姓名后，气氛缓和不少。慕白好奇地打量着他身上的伤，问道：“江道长何以被天雷伤得如此重？若是修行渡劫遇上难处，或许我们能探讨一二。”
江世初闻言一怔，下意识内视己身。
若是煞气所致，他现在体内却分毫感受不到煞气的存在。
反倒像慕白所说，这伤口中隐隐发麻，伴随着点点未散尽的雷霆之意，倒像是被雷劈的。
难道，归墟幻境中，那具被天雷劈得四分五裂的躯体……不是龙七，而是他自己？
可他何时受过这种伤？归墟又为何要将这伤口与龙七联系起来？
忽然间，一桩被他刻意遗忘的旧事浮上心头。
数百年前，他确实曾为一个蛇妖挡过天劫。可就在他硬抗数十道天雷，奄奄一息之际，那成功化形的蛇妖却翻脸无情，将他当做大补之物，欲破胸取心。
危急时刻，正是师父救了他。
当时他从未多想，师父为何会那么巧地出现。
现在想来，一切或许并非偶然。
江世初深吸一口气，抬眼对上慕白那双清澈的桃花眼，缓缓开口：“我的伤，并非修行遭劫，而是拜一条心术不正的蛇妖所赐。”
“蛇妖？”慕白眉头一皱，“何等厉害的蛇妖，竟能引动天雷伤人？”
江世初冷笑一声：“自然厉害。”
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此妖德行有亏，本无化龙之望，却专会寻觅天赋异禀的稚子，花言巧语将其哄骗在身边，借他们的气运为自己铺路修行。”
“近日我察觉他功德将满，竟又盯上了一个命格特殊的孩童，便一路紧随，意欲除之。不料被他先行察觉，用阴损秘法引来天雷将我重伤。”
“所幸蒙道友救治，只恨自己此刻余力不足，不能再追寻此妖了。”
“有这等事？”慕白一双桃花眸中满是惊骇，眉头紧皱，“我竟不知！”
“此事关系重大，如此心术不正之妖，一旦化龙，岂非为祸苍生！”
“道友可知道他逃往何方？慕白不才，但也愿前去一试！”
江世初点头，缓缓吐气，指了个方向：“记得，正是这个方向。”
慕白立刻掐指一算，神情越发凝重：“江道友所说果然不错，这个方向已经隐隐有雷动之象，恐怕这蛇妖化形迫切，是要继续害人了！”
江世初连连点头。
若是他猜得不错，今日，便是那蛇妖化龙之日！
“事不宜迟，我要立刻动身了。”慕白回看向江世初，“今日能与道友相遇，也是天意，看来此蛇妖是在劫难逃。”
“道友且去，此刻我气息已然平稳，想来再找个地方休养一下就不碍事了。”
“道友万事小心。”
慕白留下几瓶丹药，便化作一道流光，急匆匆地朝着江世初所指的方向去了。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江世初这才松了口气。
待慕白赶到，见到“过去”的自己，想必一切都能真相大白，让所有事，都回到它原本的轨迹。
…………
慕白离开后，江世初专心调息了几次，发现不知为何，自己的灵力似乎大幅衰减，身体恢复速度和生命力也十分去了□□。
于是他找到一座灵气充沛的山，草草收拾出来一个山洞，准备在这里边恢复边寻找回去的办法。
调息恢复一夜之后，走出山洞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遍体生寒。
昨日还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山林，此刻竟已化作一片死地！
草木尽数枯萎成灰，鸟兽不见踪影，地上铺满了厚厚一层骨骸灰烬，仿佛被一场无形的大火，焚尽了所有生命。
潜藏在神魂深处的恐惧再度浮现，归墟中那冰冷的呢喃，又在耳边响起。
“代价……已经付清……”
“归墟……再度开启……”
“不……”江世初踉跄着后退，脑中混乱一片。
怎么会这样？
是因为现在的自己太过虚弱，压制不住“祂”了吗？
回答他的，是眼前一闪而过的，破碎而熟悉的画面。
他看见遮天蔽日的黑色巨龙，自熔岩地狱中咆哮而起，龙口中喷吐的魔焰染黑了天际，却终究冲不破那漫天神光。
他看见自己从云端坠落，双目紧闭，再一次跌入那深不见底的归墟！
“江世初！”
龙七撕心裂肺的咆哮在神魂中炸响。
“无论人间魔界、神界归墟，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归墟梦断见故师
